终于能歇息几日了,锦绣一身轻松回到后院儿,这时候就能知道,眼下当官,真的很难做到公私完全分开。
比方说,每年各个州府要意思意思的给皇帝送年礼,嘴上说意思意思,但也不能真憨憨到随便弄点糊弄人。
那么这年礼是要知州个人自掏腰包去准备呢?还是走公账呢?多准备点儿好呢?还是随大流,不得罪人也不出彩比较好呢?这都是一笔糊涂账。
不出意外的,锦绣在暖亭边看见了正在烧烤的谢六和元老爷二人,两人也不要旁人帮忙,东西准备齐全,自己动手,主要是谢六动手,元老爷在旁边指挥,说说笑笑,看起来玩儿的十分尽兴。
整个院子里都散发着烧烤的香味儿。
院中不少仆人路过的时候,下意识的喉结滚动动作,一点儿没逃出锦绣的眼神。
锦绣无奈得摇头,抬脚进了暖亭:“我就知道你们是故意挑了这里来馋人的!”
元老爷不赞同道:“这叫什么话?我们分明是在这儿与大家分享美味而已!”
谢六嘿嘿一笑,说话就直接多了:“谁叫他们私下里说,我整日里除了办差就是睡觉,一点儿都不像京城来的富家公子的?”
锦绣坐在元老爷旁边,动手帮忙烤:“会烧烤就能证明你像富家公子了?”
说罢也不等谢六反驳,直言:“过年不回京城真的可行?算算日子,你现在就算是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回头还是想想怎么好好和你爹解释吧。
再有,我记得你也老大不小,翻过年就二十了吧?荣国公就一点儿都不着急你的婚事?”
谢六脸瞬间苦下来:“你非要往我伤疤上踩两脚是吧?我不回去,除了我娘心里惦记外,其他人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嫡兄成亲后还未分家,就算他们二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家里肯定也不太平,我这个成日闯祸不招人待见的,这时候回去,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池鱼之灾呢!还是明安府好,我谢六也是在明安府拥有一块儿站牌的男人了!走出去谁不叫声好?干嘛巴巴的回去受气?”
元老爷其实是很欣赏谢六的:“那你的婚事怎么办?总不能也在这边随便找个姑娘成亲吧?”
谢六递给元老爷一串刚烤好的蔬菜,嘱咐了一句“少吃点,不好消化”,这才慢吞吞的回答元老爷:“我们家里那个情况,我还是不祸害这边儿的好姑娘了,谁嫁给我都没好日子过,再等两年吧,要是到时候我还是一事无成,只能听家里的安排了。”
锦绣不再多言,看着盘中的绿色蔬菜对元老爷道:“姐夫那边儿的蔬菜大棚看来是已经成功了,有了这个,我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和时丹阳离得近,还能互相照应。
唯有阿文哥,远在北边儿,也不知道到底如何。”
元老爷叹口气:“阿文的性子做不了出格的事儿,最多无功无过。咱们不求他做出什么大事,只要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听那边儿的商队回来说,阿文正带人盘火炕呢,说是北边到了冬天,比京城还冷,那里百姓用的那什么炕,柴火没少烧,但保暖效果不佳,到了冬天一家人缩在炕上取暖,还有人满身都是冻疮。
阿文的性子就见不了这些,还不知道心里怎么难过呢,肯定自己跟着动手了。
他要做什么咱们就随着他吧,年后爹就让人给他多送些银钱和人手,别让他亲自折腾了,从小没在家里吃过苦,万一折腾病了,千里迢迢的,咱们只能干着急。”
锦绣烤了一把姜良缘和元夫人爱吃的蔬菜,放在托盘中,招呼过来一个下丫鬟,让给送过去,这才对元老爷道:“理该如此。”
两人说话的间隙,谢六静静听着,手下动作不停,眼中有几分羡慕和落寞。
见锦绣朝他看过来,随口问道:“今年给陛下的年礼真就准备那点儿东西,不寒碜吗?”
锦绣穷的理直气壮:“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明安府本来就穷的叮当响?若是咱们能拿出贵重物品,怕是又有人怀疑我中饱私囊了呢!
再说,咱们年前给朝廷送了淮海王的宝藏,谁见了不动心?我还觉得有那一件功劳,往后几年就算是给陛下送两筐当地山核桃进京,陛下也只能捏着鼻子夸咱们有孝心呢!”
谢六一想也是这个理。
元老爷笑呵呵的点着两人脑袋摇头:“事儿不是这么办的,再者,宝儿让人准备的礼,也不轻啦!”
锦绣让人给皇帝准备的年礼,在朝廷封笔这日被人送到了太和殿,彼时,定王正和皇帝撒泼打滚儿:“父皇,儿臣不想成亲,成亲了就要被一个女人管东管西的,做什么都不自由,一点儿都不好!您跟母妃说说,儿臣过几年再成亲好不好?”
皇帝无奈的点点定王脑门儿:“你啊,平时不是锦绣长锦绣短的,说人家元大人样样都好?这时候怎么不说小元大人早早成亲,为父母省了多少心?”
定王耍无赖道:“呵,这事儿您还真别说,若不是您赐婚,锦绣长的那般俊秀,怎会早早成婚?说不定到时候京城的闺秀们有多少要被他的风采迷得走不动道儿!”
见皇帝还想说,定王转移话题道:“现如今锦绣也是一方父母官了,年礼给父皇送了什么东西来?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皇帝被这一提醒,看向旁边的大太监。
太监笑眯眯道:“陛下,这可真是巧了,内务府的人刚呈上来呢!”
很快一个小太监托盘中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一尺见方,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重量,就算没打开,也知道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
定王看着那个眼熟的盒子,不可思议道:“就没了?”
太监摇头道:“没了。”
定王揉揉眼睛,问皇帝:“父皇,这盒子是不是上次我让人送去明安府,装果脯的盒子?”
皇帝幽幽道:“是啊,你还是从朕这儿顺走的呢,说好吃,想要你好兄弟也尝尝呢!”
定王不高兴道:“这也太抠门了吧?明安府是有多穷?锦绣原本多大方一人,家里价值千金的琉璃器,让我随便拿!”
定王捂着胸口一副不行了的样子:“实在不行,我回头让人给锦绣送点儿年货过去,免得这个年都没法儿过了。”
说着就上前直接将盒子抱着手里,哐当一声放在皇帝面前的桌上,二话不说直接打开。
看见里面东西的两人有些傻眼。
太监笑眯眯道:“陛下,送东西的人说了,这里面一共有十二件呢!”
第138章 彩衣 见世面
皇帝拿在手里的, 其实是十二件天然彩丝,经过巧手绣娘织造出来的丝绸衣服,薄如蝉翼, 轻如羽毛, 整整十二件,完完整整从里到外的一套衣服,装在小小的盒子里,轻飘飘仿佛没有一点儿重量。
颜色不是鲜艳夺目,每一种颜色都十分温和,互相搭配在一起,巧夺天工,看不出人工印染的痕迹。
皇帝稀奇的问身边的大太监:“这真是小元大人送来的?”
大太监看出皇帝的高兴,笑眯眯回到道:“陛下, 送东西来的人说,明安府上下今年开始养蚕缫丝, 且出了好几个巧手绣娘,您瞧这些衣服, 最稀奇的不是他的质地, 比咱们现在穿的轻薄透亮。
而是他的颜色, 这可不是经过匠人们精心印染上去的, 而是成千万条彩蚕吐丝,吐出来的都是天然彩色, 匠人将之收集起来,分类整理, 才有了眼前这一件衣服,莫说整个明安府,就是整个大景朝, 这也是头一件的。”
皇帝兴致勃勃的拿起来对着窗户边儿的阳光仔细瞧了好一会儿,才对定王道:“确实是好东西,光可透亮,比杭县和川省进贡上来的强上几分。”
定王撇撇嘴,不怀好意的提醒皇帝:“父皇,您瞧瞧这套衣服,从头到脚都是女人的样式,反正您不能穿,儿臣也不能穿,您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儿?您是想将之送给哪个娘娘?”
反正送给谁,都是一场腥风血雨。
皇帝一噎,佯怒道:“元爱卿莫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给朕也送一套来!”
大太监也看出皇帝不是真心生气,笑眯眯解释道:“陛下,若是民间有人敢私自造您的衣服,这一个不好,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小元大人这是谨慎呢!”
皇帝得了至宝,一时没想好到底要赏赐给谁,陷入沉思,定王看皇帝没空搭理自己,瞅准时机偷偷溜出宫,免得被良妃抓住,又是好一阵念叨。
远在明安府的锦绣就没这么多烦恼了,不管皇帝赏赐给谁,最后肯定都是要穿出来让人看的,只要京中权贵看见了,将他们明安府丝绸的名声打出去,就不算他的这一番功夫白费了。
元老爷听见儿子这般分析,反问道:“之前不是说明安府的丝绸要走平民化路线吗?我看你这架势,可不像这么回事。”
锦绣道:“若是一直走低端路线,难免给人咱们明安府丝绸不上档次的感觉,时日一久,形成既定印象,对明安府丝绸的品牌形成不利。
若是京中贵人们为了穿上咱们的丝绸衣服,争相出手,就是另一回事了。”
元老爷道:“即使这种衣服一年到头也产出不了两件?”
锦绣点头:“即使如此。”
元老爷抚掌大笑:“都言物以稀为贵,若是让京中贵人们能以拥有一件明安府天然彩色丝绸为荣,特意为此举办一个赏衣宴,就更妙了!”
时砚笑眯眯道:“这件事已经安排上了。”
元老爷盯着锦绣,示意他继续讲。
锦绣看看四周,觉得这件事被旁人知晓,可能会被套麻袋,于是凑到元老爷跟前,小声道:“我觉得这种彩绸不仅女人喜欢,也要让京中男子趋之若鹜,于是私下里还让人按照二哥的尺寸做了一件。
大概年后就完工了,到时候差人送到京中,刚好春暖花开,适合赏春踏青,让二哥穿出去走走,依照二哥的风采和影响力,定然能让许多人心动。
这样一来,前有宫中妃嫔艳惊四座,后有二哥温润如玉,若是二哥再为咱们说上几句,岂不是,嗯?”
锦绣说的二哥,指的是姜良缘的二哥姜良柏,从靖林县回京,在京中找了件差事,做的风生水起,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元老爷笑的不行:“你也知道你这主意损呢?爹还以为你不怕被人知道这主意是你出的呢!”
两人此时走在明安府最热闹的一条街上,三日后就是年节,两人今儿出来,不过是元老爷说,想享受一下亲自采购年货的快乐。
街上人来人往,年货没采购多少,倒是用不上的小玩意儿买了一大推,两人像是没长大的几百斤孩子似的,什么小孩子爱玩儿的拨浪鼓啊,小风车啊买了好几个,自己拎不下,全部让身后的人拿着。
锦绣看着元老爷购物的倾向,突然回过神,无奈的叹口气,小声对元老爷道:“您老人家这是想抱孙子了?”
元老爷愣了一瞬,瞧瞧自己买的东西,无奈的摆手:“哎,人老了,一不留神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了。”
锦绣扶着元老爷的胳膊,两人慢吞吞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着,锦绣看似随意,将元老爷牢牢地护在身边,旁人连个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您啊也别着急,我看您身子骨强健,再活二十年也不是问题,迟早有抱上孙子的一天,这不是阿文哥和珑玉县主的孩子翻过年就要生了,还有出绣姐姐和楚舟的孩子,都已经半岁了,咱们家不缺孩子。”
锦绣拍拍元老爷的手:“您呢,就安安心心的,过两年保准让您被孙子吵得睡不着觉,嫌烦都来不及。”
元老爷被儿子哄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行,那爹就等着。”
回到家,锦绣大大咧咧的让人将元老爷买的东西收起来:“全部收好放进库房里,等着将来给小少爷,小小姐玩儿!别浪费了,可都是他们爷爷精挑细选了好久才买回来的好东西呢!”
元夫人被锦绣气的不行,舍不得拧耳朵,拽着胳膊到了没人的地方,气呼呼道:“你这孩子以往也不是这么缺心眼儿的啊!这种事怎么能大喇喇说出来,若是让缘儿知道了该多想了!
你知不知道,整个明安府每天有多少人想尽办法的给你身边塞女人,若不是你和缘儿没个一儿半女,那些人敢这般猖狂吗?
被你整治过一次后,明面上是消停了,背地里的法子多的是,缘儿每天都要给你处理数不尽的麻烦,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啊?”
锦绣拍拍元夫人的手:“娘,我省的,缘儿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缘儿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多想的。”
姜良缘确实不会多想,下人来禀报时,还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孩子这个话题,就戳到夫人的肺管子,让夫人不虞。
她们也知道整个明安府,包括府里很多人,都想通过巴上大人一步升天,且夫人与大人成婚接近两年,却没有一儿半女,给了更多人希望,因此,对着大人前赴后继的人只多不少。
没想到夫人只笑着道:“嬷嬷,您亲自去带着人收起来,和夫君前段日子让人从靖林县老家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儿收在一起,将来可以给孩子们用。”
他们夫妻二人,至今还是盖被子纯聊天儿的关系呢,她一个大活人躺在旁边,夫君都能不动如松,就不信外面那些抛个媚眼儿,扔个帕子的能有多大效果,不过是抛媚眼儿给瞎子看罢了!
姜良缘自信的很。
年二十八这天,城外的工匠低调的给锦绣送来了一车东西,锦绣亲自带人收起来,谁都没告诉。
元老爷好奇的问了一句:“什么东西,搞的神神秘秘的?可别是违法乱纪见不得人吧?我告诉你兔崽子,你若是敢在外面搞那些歪门邪道,不打断你的腿!”
元老爷只是习惯性的说一说而已,心里可不会真觉得自家儿子是个那么没谱儿的人!
从小到大这么教育锦绣和周文的,现在也改不过来了!
锦绣笑眯眯道:“好东西,明儿就是除夕了,到了晚上你们就知道了。”
本来不好奇的几人,被锦绣这么一说,莫名心痒难耐。
元老爷闲来无事,还跑去锦绣存东西的库房去看了一眼,谁知走到库房门口,就被管家笑眯眯的给拦住了。
“老爷,大人说了,要等到明晚才能取出来,现在谁都不能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