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锣鼓声响起,锦绣睁开眼睛,走廊里衙役开始下发考卷。
锦绣接到考卷后,大致扫了一眼,问题不大,遂放心大胆的开始。
院试规定正场考试,需从“四书”中抽取一道做题,考生按照要求写一篇几百字的文章。还有一道经题和一首五言六韵诗。
看着不多,但要在一天之内完成,压力非常大。
当然这种压力,有些人根本感受不到,比如锦绣。
先在卷首认真填写自家三代姓名籍贯,然后写上自己姓名籍贯,在心中思索了一会儿,确定了大致方向无误,才下笔。
等锦绣完善好第一题,一抬头,已经临近中午,走廊开始有差役给考场送吃食,由于院试相较于府试的严格程度,食物只有简单的两个馒头一碗水。
不管考生需不需要,够不够,都只有这些。
锦绣吃着硬邦邦的馒头,心里十分怀念今早家里厨子做的那碗葱花面,可真是美味啊。
匆匆吃了午食,开始着手研究下面两道,相对经题来说,作诗对锦绣来说,难度最大,于是锦绣遵从先易后难原则,将第二道经题完成。
看时间还很充裕,锦绣用毕生所学,绞尽脑汁做了一首他自己很满意的诗。
诗文这东西,很多时候要灵感,或者感情到那个点了,或者积累到一定程度了,遇到某件事,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像是考场上按照要求作诗这种,一般都是考大家平时的积累能力,锦绣觉得自己做的这首咏月诗,既不出彩,也没有浪费自己现有的才华,当然格式上来说也没任何错误。
做完这一切,再抬头,活动手腕脖子时,天色依然不早了,走廊里衙役再一次开始分发食物。
毫无例外,又是两个馒头一碗水。
锦绣心说,幸好这里的读书人平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胃口小,要是个八尺大汉,两个馒头怕不是塞牙缝的。
这次锦绣将馒头和水小心的放在一边,趁着天色还早,将稿纸上的内容认真誊抄到考卷上,再次检查一遍没有错漏之处,锦绣小心的将考卷和稿纸收起来。
这才有机会起身活动活动快要僵住的身子骨。
顺便打量一眼周围的环境。
看对面一排号舍的样子,大部分人已经吃过了,正在绞尽脑汁奋笔疾书。
少部分人的馒头和水还摆在案桌上原样不动,锦绣有些忧心的想,万一不小心将水打翻,湿了考卷,今年岂不是白来一趟?
可惜那位仁兄非常幸运,人坐在那里,除了握笔的手一直在动外,其他地方根本毫无波动。
锦绣佩服的看了那位三十岁上下的大叔一眼,觉得对方是个人才。
正常考试时间为一天,会在第二天凌晨时分统一交卷,锦绣心情很放松,慢吞吞的吃了两个硬邦邦的馒头,开始准备休息。
临睡前,锦绣发现对面那位仁兄也慢悠悠的准备睡觉,心下大感欣慰,是一种找到战友的感觉。
当然对面人有没有这种感觉,锦绣就不知道了。
凌晨时分,考场内响起锣鼓声,将锦绣从睡眠中惊醒,这是寻考官开始糊名收考卷了。
前脚有寻考官收走考卷,后脚有衙役重新递上覆试的号舍牌子。
这时候等寻考官走后,众人开始重新寻找自己的号舍,争取在天亮前,还能眯一会儿。
否则像是大部分人,掐着时间点儿答完考卷,转场继续考的话,可能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
锦绣不得不感叹自己身强体健,好处多多。
也不得不感叹这时代的读书人身子骨娇弱,刚才就看到前面以为仁兄,走路开始打飘,摇摇晃晃的,随时有倒下的危险,周围人生怕惹麻烦,自动让出一条道儿,那人周边几乎没人敢靠近。
还是巡逻的差役发现情况,将人拖走。
锦绣按着号码牌找到自己的号舍,一走进去,差点儿没气死。
无他,上一个使用号舍的仁兄太不讲究,马桶倾倒,流了一地。
锦绣只能咬牙快速将马桶拎起来,趁着人少,使出全身力气跑到走廊尽头,将马桶冲洗干净。
又拎了一桶水回去,将地板勉强冲刷一遍。
路过的考生无不侧目,看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对锦绣露出同情的表情。
锦绣面无表情的想,幸好自己脚上穿的,是元老爷特意让人定制的鹿皮靴子,虽薄,但保暖,还防潮。
就是这鼻子,无论如何要遭罪了。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锦绣彻底没了休息时间,也没了睡意,看时间不早了,干脆坐着默背会儿书等开考。
第二场覆试的内容和和正场差不多,难度也相差无几,真要说什么出现特别难或者特别简单的题几率不大。
因为每一任学政官到达考点后,首先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观风,顾名思义,是临时出题考验当地考生的水平,然后根据水平出题,以免出现考题太难或者太易的事发生。
参加考试的人,有秀才,有童生,考试内容多样,考生可随意作答,也有很多人通过观风,猜测考官院试出题方向和内容。
功能和后世的考前模拟卷类似。
考完后学政会组织人阅卷并公布成绩,因而有很多人愿意参见观风考试,也有人因信心不足,拒绝参加。
因交通原因,一般都是选择当地人进行临时检测,因而锦绣等人是想都不要想了。
但覆试比正常多了一项内容,就是默写《圣谕广训》中的二百字左右,这个难度对锦绣来说也不大。
这场考试对锦绣来说,最为难的主要是环境问题,前边儿刚解决了号舍内的遗留问题,中午正抱着馒头硬啃呢,就通过一点儿不隔音的木板,听到隔壁解决生理问题的声音。
嘘嘘。
哼哼。
锦绣耳力灵敏,感觉对方是在自己耳朵边儿上进行一样。
锦绣觉得这是一个有画面的声音,手里的馒头顿时不香了,甚至一度觉得自己闻到了从隔壁传来的某种味道。
果断扔下馒头,闭眼休息,让脑子空下来,将刚才一闪而过的画面抛出脑外。
虽然心里骗过了自己,但身体并没有让锦绣这个骗子给欺骗了,等到傍晚十分,锦绣终在稿纸上完成了所有内容后,肚子开始咕咕叫。
很大声的那种,锦绣自己都吓了一跳。
锦绣为难的看一眼中午被他仍在桌角的半个馒头,怎么都吃不下。
看看天色,应该很快就到了发放馒头时间,锦绣索性也不往试卷上抄写答案了,直接闭目休息,顺便完善自己的答案。
很快发放馒头的差役到了锦绣跟前,看看桌上空空的答卷,在看看闭眼休息的锦绣,一脸不解的放了两个馒头一碗水在桌上。
这次锦绣二话没说,先上手吃了再说。
急匆匆啃完馒头,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夜色开始降临,差役又开始挨个分发蜡烛。
锦绣终于感受到在考场点蜡烛是什么感受了。
隐隐约约还想到,这次大概要给出绣姐姐带半截儿用过的蜡烛做纪念品了。
外间吹起了凉风,号舍的蜡烛摇摇晃晃,照的所有影子都开始摇晃,光线果然比白天差了很多。
但也没办法,锦绣蒙头开始誊抄,就怕夜间风突然加大,这蜡烛要是一个扛不住给灭了,那才叫糟糕呢。
索性还没那么倒霉,直到停笔,外间都是吹着温柔的小风,锦绣满意的将试卷收起来才松了口气。
第二场考完,号舍有个铃铛,拉响就会有人来收卷,等糊卷后可离开考场。
锦绣摸摸干瘪的肚子,果断选择交卷。
一路走出考场,外面可谓是真正的半夜三更,考场外灯火通明,尤其是两边的酒楼饭庄,还有各家马车上的灯笼,都特别亮,一看就知道在等着从里面出来的考生。
考场大门每打开一次,外面的人就集体激动一次,锦绣走出来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出来查看,是不是他们要等的人。
很快元家小厮跑到锦绣跟前儿,低声道:“老爷在车上等您呢!”
锦绣听了,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元老爷在这件事上意外的坚持,要是不来锦绣才觉得奇怪呢。
等上了马车,锦绣见元老爷眼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憔悴的很。
元老爷朝锦绣招手:“快过来暖暖,爹这儿暖和。”
锦绣凑过去两人靠在一起,才有机会说其他话:“您这是又睡不着了?”
元老爷摸摸锦绣的,叹口气道:“哪能睡得着啊?只要是做爹的,这时候都睡不着。”
锦绣笑嘻嘻道:“那您现下可算是放心了,这次的考题我都答上了。”
元老爷一听就来精神了,想和儿子多说几句话,但看看儿子的脸色也不好,赶快将准备好的糕点推到儿子跟前:“先垫垫肚子,家里让人还热着吃食呢,回家就能吃到。”
锦绣也不客气,三两下吃了几块糕点,抱着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两杯热茶,瞬间身体畅快,重新找回轻松地感觉。
元老爷看锦绣的吃相,越看越心疼,边给他拍背,让慢点儿吃,边念叨:“是不是在里面没吃饱?都饿成什么样儿了!”
锦绣就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元老爷,末了舒舒服服的躺在柔软的棉被上,舒了口气:“我这运气还算好的,有人直接抽到抽号,真不知他们是如何熬下来的!”
这个问题可就难为元老爷了,他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坚持住在更衣间旁边考试吃喝的。
反正元老爷自己就做不到。
估摸着自家儿子也不像是能做到的。
锦绣刚说了几句话,就被马车内熟悉的环境感染,晕晕乎乎陷入梦境。
索性现在距离考试结束也就一个多时辰,元老爷陪儿子休息了会儿,感觉马车晃动,睁眼就见周文一脸憔悴的爬上马车。
说来也怪,自昨天晚上,元老爷是如何都睡不着,这会儿陪在儿子身边,却立马陷入梦境。
周文二话没说,抱着桌上锦绣剩下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睁开眼锦绣就见到周文狂吃的一幕,奇怪的问道:“你也没吃饱?”
周文艰难的咽下去,元老爷又给递杯水让润润,别噎着了。
元老爷见状,直接吩咐外面的下人:“回府,提前让人回去将饭菜都热上。”
随后才笑眯眯看着两个孩子一起吃东西:“慢点儿,垫垫肚子就行,家里给准备了你们最爱吃的菜呢,别到时候只能看吃不下。”
周文摸摸肚子,放下一块儿糕点,遗憾道:“那我还是再等等吧。”
这时才有空回答锦绣的问题:“嗨,别说了,也不知怎么如此倒霉,中午的两馒头,其中一个竟然是馊的,没敢吃直接扔了。
到了下午就更惨了,我刚吃了第一个,喝个水的功夫,就见两只老鼠围着馒头转了好几圈,上面全是老鼠脚印。
要不是我身子骨壮硕,早就饿的走不动道儿了。”
锦绣听罢忍不住同情的拍拍周文肩膀,将自己遇到的事又同周文讲了一遍:“所以说,咱们两算得上是难兄难弟了。”
元老爷听罢是又心疼又骄傲,看两人的眼神格外温和。
马车出了考场所在街道,没了鼎沸的人声和通明的灯火,才真正感受到半夜三更是何种境况。
安静,马车踩在路面上都能听到清晰的回音。
锦绣听着外面马蹄哒哒声和马车压过石板路的声音,突然感觉内心十分平和。
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受,是锦绣在星际流浪几十年,包括在元家生活的十年,都没有过的感受。
其余两人好像发现了锦绣身上突然发生的改变,大大咧咧的周文盯着锦绣看了几眼,突然出声:“宝儿,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我在万佛寺见到的和尚。”
元老爷呸呸两声:“说什么胡话呢!”
一手抱住陷入沉默的锦绣,一手握着周文的手,元老爷不高兴道:“再说什么像大和尚的话,就罚你们吃一个月的咸菜就馒头。”
周文现在一听到馒头就犯恶心,直摆手道:“我再也不说了!下次考试说什么我都要自己带吃的,就算门口检查的差役用摸过别人臭脚丫子的手摸它,我也要带!
我再也不想和老鼠抢食吃了!”
锦绣回过神,听见两人的对话,笑嘻嘻道:“我突然想到,下次咱们可以将馒头晒干揉成渣儿,然后用菜籽油炒了,放几粒青盐和葱花带进去,看起来一目了然,不会被乱翻,吃起来也方便可口些。”
周文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具有可行性。
只有智商终于上线的元老爷慢悠悠提醒两人:“下次也不知道是院试还是乡试呢,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周文脸垮了一下,对自己的答案不是很有信心:“题目我都答上了,就是不知道对不对,宝儿你和我对对答案,让我心里有个底行不?”
锦绣想了下答应下来,他也想看看周文这个考场发挥型选手到底发挥到了何种程度。
结果不出所料,周文不愧他林场发挥选手之称,答的比平时精雕细琢的文章还有灵气几分,让锦绣不免感叹。
周文一听,也放了大半儿的心。
可见他对锦绣的信任。
锦绣又将他的答案与周文简单说了一遍,周文一听,又放下了一小半儿的心,觉得自己的答案跟宝儿很接近了。
从破题到立意,都没问题,关键就是各自的文笔了。
但有的考官喜欢辞藻华丽的,有的考官喜欢朴实无华言之有物的,这个说不准。
周文就属于朴实无华言之有物类型,和他本人的长相一点儿都不搭。
锦绣的文风十分多变,能随时根据考官的喜好调整。
而这次的考官,根据提前打听到的消息来说,就属于朴实无华言之有物那一挂的,因而周文又有了小半儿的信心。
说着马车停在自家门口,锦绣干脆利落跳下去,转身扶元老爷下车。
门房在旁边候着,管事的对几人道:“饭菜已经热了,小少爷是要在大厅用饭,还是去饭厅?”
元老爷想了下道:“去饭厅吧,那儿暖和。”
夜里风有些凉,元老爷咳嗽了两声,得到锦绣和周文关切的眼神,元老爷摆手示意无碍,心里无比满足。
两人吃饭期间,元老爷就坐在旁边陪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爹让你五姐昨儿回去了,一家子的事要她一个人打理,家里实在离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