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摸着藤蔓,放下手上动作,轻声安慰。
藤蔓勾住她的手。
我会变得更加厉害。
我怕黑,请不要丢下我。
小花已经不是蔫儿吧唧,而是干脆枯萎。
云琛立马把藤蔓抱在怀里,坐在地上,“你怎么突然伤心了?我们不是拉过勾吗,要一起想办法让我做你的城眷者,拉了勾这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她惊讶道:“难道你反悔了吗?”
小破城当即支棱起枝条,一阵疯狂甩动,枯萎的小花落地,新的小花绽放。
一!辈!子!吗!
这!个!他!明!白!
藤蔓从少女身上跳下,不能在这里哭哭啼啼了。
既然别的城市意志都行,他怎么会不行呢?
肯定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他要去找找。
云琛莫名其妙地看着藤蔓快速离开。
在游动的路上,他颇为拟人化的两根枝条当手,时不时捋动一下头顶的小花,配着枝条那扭动的幅度……
她仿佛看见中州里的大人们为了更加吉利地插秧,在田地旁跳的扭秧歌,动作相似度有百分之七十。
云琛摇头。
小破城真是情绪化,没有她这么一个靠谱的人照顾怎么行呢……
她小大人般地叹气,家里有个孩子,果然是逼着人成熟的事。
就连她都一下子觉得肩上有了重任,养家糊口不容易呀。
她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嘿嘿。”
云琛突然捂嘴在原地傻乐,平日里的小圆眼弯成月牙。
一会儿手锤墙,一会儿脚跺地,乐不可支地捂着肚子,也不知道在乐个什么劲。
乐完之后,云琛双手背在身后,走进屋内。
作为这个家唯一的大人,她得想着点未来的规划,譬如隐在的威胁,究竟是主动出击还是……
哎呀呀,锄头忘在屋子外面忘记拿了!
云琛转身捞起锄头,双手重新背在身后,面容肃穆。
一个成熟的大人,偶尔忘掉个锄头也是正常的,问题不大。
她刚才想到哪了?
……
夜幕尚未完全降临,黑气先一步笼罩大地。
鬼魅如同从地底突然出现在大陆上,没有发现猎物前,它们在无意识地游荡着。
另一部分鬼魅则找到了目标,它们疯狂地冲击着无形的空气屏障,如人类却又更像野兽的利爪在空中撕扯,想要毁掉一切碍事的事物,冲进火光摇曳的砖石房内。
云琛在火堆上架着块石板,石板上兔肉滋滋地烤着,旁边是一摞洗干净的野菜叶子。
她盯着屋外的鬼魅,用菜包肉后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看把它们给激动的,我以前在中州十天半个月不吃肉也没见像它们这样,口水都流地上了。”
藤蔓突然扯动她的手臂。
云琛脸色微变,立马恢复正色道:“竹林那有人出现了吗?”
枝条点动。
小破城的藤蔓能够观察不同地方,他当初也是因此早早地在三岔路口时,就见过云琛。
出于谨慎,云琛布置完陷阱后,他在树上留下一根藤蔓监视着那里。
看看究竟是谁图谋不轨。
……
环境幽暗,寒风吹过林间,树叶簌簌作响。
一道人影从远处走来,弥漫着腐烂腥臭的气味。
第12章 闯入12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类了。
那是一具活着的尸体罢了。
脸上皮肉被扯去一半,森森白骨上蛆虫蠕动,左腿自大腿中部完全失去,取而代之是一根撬棍扎入腿根,充当左腿。
上半身尚算保持完好,但也布满紫色於痕与暗疮,疮口生脓。
顶着这样一幅残破的身躯,它依旧行动敏捷,右手提着一柄砍骨大刀,手腕上的手链随着身体动作的摇晃而发出撞击声响。
它残留的半张人脸扯出享受的笑容。
很快,它的战利品就会再添加一颗新的牙齿。
猎物需要经过热身,血肉才能变得更加美味。
跟在食物身边的藤蔓太碍事了——它脸色猛地沉下,蛆虫掉落,脚步加快,只要把陷阱最后的部分布置完成,就算是那东西也阻挡不了它!
它拖着撬棍的腿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又用砍刀拨弄树叶掩埋,深入竹林。
它与地上躺着的藤蔓擦肩而过,却浑然不知。
枝条慢慢跟上,攀上一颗高树,静静地观察即将上演的戏剧。
主演,姑且就认为它是食人痴鬼。
道具师,云琛。
他和附近的绿植则是这场演出唯一的观众。
食人痴鬼停下脚步,敏锐地察觉到它的机关与原先有所不同。
月光下,一道透明线条在两颗大树之间,若隐若现,一个不慎便会忽视。
它布置的机关被人动过手脚,如果它继续往前走,就会踩中机关。
它偏头看向幽暗的竹林,而那里则会射出相应的武器对它进行攻击。
看来食物比它想象中更加聪明一些。
它扯动面部肌肉,还是太嫩了点,对它而言,那触发机制太过明显。
但嫩的肉够香啊,烤起来吃着流油……
它绕开被改动的机关,准备拆除进行二次更改。
树上枝条轻轻晃动,主演终于就位,舞台帘幕就此拉开——
不好!
食人痴鬼低头看着脚下微微陷下的地面,意识到它这才是中了陷阱。
那鱼线是为了让它绕到此路,降低防备心。
“咻咻咻——”
尖刺自头顶落下!
不是一根,而是一排被削尖了头的竹竿!
如果不躲,它这具身体会立马被扎成刺猬。
它推测出竹竿的波及范围,往旁边快速移动,躲避竹竿攻击。
但他又踩中了新的陷阱。
藤蔓绳索圈住了它的撬棍左腿,死死系住,旁边传来机关被触发的声音,只见一张藤蔓组成的巨网自落叶下方被四根透明细线提起。
而它处于藤蔓巨网的正中央。
小破城惊讶极了,原来云琛这个机关最后的呈现方式竟然是这个模样,怪不得她需要那么多的藤蔓,还需要他帮着一起摆放。
食人痴鬼挥舞手上的砍骨刀,企图砍断藤蔓。
砍骨刀接触藤蔓的一瞬间,黑气弥漫,黏稠液体砸落在落叶堆里。
关于它是鬼魅的猜测,此时得到了真正的证实。
它奋力挥砍藤蔓。
一而再,再而三。
无论它如何用力,藤蔓依旧坚固。
那是小破城的藤蔓,即便脱落不久,仍旧蕴含着城市力量,怎么可能是它一个鬼魅能够轻易砍断的东西。
它已经算不清它究竟在这张该死的网里耗费了多长时间。
不能再拖了……
食人痴鬼皮肉剥落那半边脸的眼睛恶狠狠瞪着藤蔓,它嘴里似乎在咀嚼着什么事物,双手同时握住砍骨刀,黑气中隐隐透露红光。
重重一劈!
“咔——”
藤蔓应声而断!
数根藤蔓断裂,藤蔓巨网随之散开,食人痴鬼摆脱束缚,却又落入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陷阱。
黎明前的黑暗最让人防不胜防。
食人痴鬼以为藤蔓巨网是陷阱的最后一步,没想到紧接着的天降斧头才是最后一招。
斧头刀刃已经生锈,但那依旧是刀刃。
从高处落下,斧刃斜插在地面之中,木柄和刀刃高速坠落途中已经分开。
斧头完成了它的任务。
半条手臂连同砍骨刀一起落在地上。
天将将亮。
食人痴鬼深深地望了眼砖石房所在的方向。
它毫不迟疑地扭身离开竹林,消失在三岔路口的尽头。
……
小破城将这一结果告知云琛。
云琛等了一夜,得到消息后,她松了口气,同时心又高高提起。
用人类腐烂身躯行动的鬼魅,是痴鬼没错,且会设陷阱扔猎物给她,指不定就是杜鹃姐日记里的食人痴鬼。
被一个杜鹃姐都觉得麻烦的食人痴鬼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它的身体已经腐烂,一条腿没了,现在一只手臂也没了。”云琛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渐渐升起的太阳,挥拳兴奋道:“幸运看来站在我们这边,只要它的身体完全毁坏,就不用担心它的威胁性了。”
小破城难得地没有附和,他枝条垂落,闷闷不乐。
云琛:“怎么了?”
小破城将黑气中的红光描绘了一番。
他指向尚未完全消散的鬼魅,又靠近火星残留的火堆,指黑气的枝条围成一个圆圈,包裹着火焰灰烬。
云琛大骇:“那痴鬼还会喷火吗?怪不得它能挣脱那个网子,杜鹃姐日记里没写痴鬼会喷火呀,难道情报要更新了么?”
小破城把藤蔓放进火堆里。
火焰燃尽,但那仍旧是烫的,会烧着植物。
云琛刚要惊呼,就看见藤蔓一点变化都没有,她说:“原来你根本不怕火,那我之前每次点火你为什么都要躲在我外套里?”
小破城:“……”
他把云琛注意力扯回痴鬼身上。
耗费半天功夫,他总算让少女理解,鬼魅黑气之中蕴含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能够抵消城市力量,从而伤到他的藤蔓。
小破城突然意识到,不能说话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什么时候才能像人类一样说话呢?
城市像所在房间内的绿色大茧无声地颤动着。
小破城给予的信息在云琛心中掀起惊天巨浪。
城市是人类躲避鬼魅的避难所,假如鬼魅拥有与城市力量相抗衡的力量,那么人类该怎么办?
不管深呼吸多少次,这件事带来的恐惧感都难以抵除。
太阳升至高点,阳光的温暖驱散云琛身上的寒意,她放松心情说:“如果它能抵消城市力量,应该会直接冲进来把我抓走才是,没必要特意在竹林那里制作陷阱。当然,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云琛捧起一堆藤蔓,抱在脸前使劲地蹭:“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就好了。”
“啵~”
小花绽放。
……
云琛趁着阳光最好的时候,去了趟竹林。
一片惨状。
陷阱只剩一个没有触发,她收起可回收的用具塞进腰包内,视线落在散落藤蔓堆里约莫是人类残臂的事物。
腐烂,腥臭,不成模样,近乎是一滩烂肉。
砍骨刀保养得很好,看来那痴鬼还有个不错的磨刀石,她用树叶包裹捡起砍骨刀,注意到烂肉中的手链。
她下意识皱起眉头。
那是一串全部由牙齿做成的手链,人类的后槽牙,极具辨别性。
她用砍骨刀挑起手链,前往先前的墓园,将这串手链埋进墓园之中。
又找了块石头竖在上面,她本来想用刀刻点字,又不知道该刻些什么。
“愿你们安息。”
这是在做什么?
枝条靠近石块,小破城好奇发问。
墓园老树依旧,云琛起身解释道:“九州有句老话叫做‘入土为安’,不仅是为了让死者安息,也是为了让生者安心,这是出于心里安慰上的解释。”
“人死之后,把尸体埋在土里叫做‘土葬’,一定程度上是为了避免尸体遭到损坏。后来进入现代社会,直接把尸体埋在地里面,会污染环境,也就有了‘火葬’,火葬将人类的尸体烧成骨灰,再埋在墓园里,寄托亲朋好友的思念。”
小破城听得很认真,安息,安心,思念……
他似乎开始能够更深地理解这些词汇。
云琛突然坏笑道:“我妈妈以前和我说过,在土葬之前,人类丧葬史上出现过‘食葬’,用分食尸体的方式处理死去的同族亲人。”
小破城震惊,人类竟然这么厉害吗?
他伸长枝条,一副还想听更多故事的模样。
云琛见完全没吓到小破城,摸着鼻子十分没劲道:“我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吓得晚上好几天没睡觉,就怕别人过来把我吃掉。”
小破城低头看了看他的藤蔓,举起枝条。
云琛:“……确实没人想吃这东西。”
他们回到砖石房。
云琛把砍骨刀扔在砖石房外,栅栏内,姑且算是他们的院子的地方。
食物足够,她暂时不需要去打猎,多的肉她也没法腌制长久储存,等吃得差不多再做补充。
她打一盆水,拿上毛巾,端去城市像处。
绿茧打开,光芒比往日强烈许多。
云琛眯眼打量包子,说:“你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枝条晃动,云琛把毛巾弄得半湿,为城市像擦拭。
每天都能从城市像上擦出一层灰色,明明平日里吹不到风晒不到太阳,怎么会脏呢?
云琛百思不得其解,擦着擦着,她手一顿。
手下手感不太对,不光滑了,好像有凹痕在。
云琛仔细看,确实是凹痕,她立马后退两步,观察城市像整体。
凹痕不止一处。
巴掌大的城市像已经有她半人高,比最初白上许多,睁着双豆豆眼,静静地坐在藤蔓上。
云琛莫名想用“亭亭玉立”去形容他。
城市像依旧是包子形状,但是配上那些凹痕……
云琛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包子,是个花苞吗?”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