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此时所立于的花丛地势较高,一眼能看到湖中央长长游廊尽头有一座宝塔十字亭。但因为整个亭廊都加盖了翘角檐顶,从她们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里面有没有人。
二哥去拦住崔氏母女并没有用,她得躲在暗处,看着下一步戏是如何安排的。
沈妙妙闻声对脸色惨白的霜儿道:“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一会儿我们去找公主殿下,如果公主身边没有你刚才见到的侍女姐姐,你就把刚才和我说的话,再对公主说一遍,可以吗?”
霜儿望着沈妙妙,半晌,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她们两人说话这功夫,从另一个方向,已经有一个身影缓缓走入了湖上游廊。
沈妙妙定睛一瞧,也不禁有些错愕。
齐慕柔?
她怎么在这儿?
难道是她约的自己?
可为什么是崔灵心的侍女报的信?
沈妙妙百思不得其解地眼看着齐慕柔走到十字亭下,似是转了一圈未果,很快又下了台阶,沿着游廊往回走。
可就在这时,一名身着华丽深紫色广袖锦袍的男子悠悠然地踏进了湖上游廊。
沈妙妙心下一沉,脸色瞬间降至冰点。
第24章 翠渊阁
青山环抱,碧水映云。
公主殿下的秀园风景宜人,品味俱佳,既不像京师里高门大院那样威严肃穆,又不像某些勋贵宅邸那样极尽奢华,虽然占地颇广,但是构建巧妙,大多是自然景色基础上修建的景亭,翠鸟声声,花海芬芳,湖水波澜,一派的生机盎然。
眼前这景色倒是怡人,这么看来,他这一趟也不算白走。
杜衍推开朝向东南的木窗,这翠渊阁他有几年没来过了,当年还是苏岱学生的时候,他经常在这里跟着老师读经讨史,后来入仕,老师来别院也多为陪着公主散心,他也就很少来这里了。
只是,没想到再次到来,竟然是被公主殿下强行拉来参加春日宴的。
清风带着阵阵幽香吹进书斋,杜衍皱了下眉,反身走到书架前,选了本古史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这书斋建在半山腰,松涛竹林间,诗卷铺陈,没有哪个读书人不爱的。
当年永安公主找来名匠,特地为宜平候设计的书斋画阁,亲自监工,才有了今日的诗情画意。
杜衍立在书架前,风声卷过树间,带起簌簌的树叶声,又将自然的气息送入书斋,他翻看着书籍,一时也忘了时间。
直到楼梯间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来人人未到声先闻:
“侍郎大人——杜大人!世昌兄,小的给你送酒来啦。”
风声骤停,清风消散,杜衍平和的眉间微微隆起,他心下暗叹了口气,任命地合上书。
转身一看,果然那刚才还见过,说着机会难得,要去看娇花美女的人,一手提着一壶酒,嬉皮笑脸地上了楼。
亓晏先是环顾了这书房一眼,有些感叹道:“这么多年,这书斋竟然没什么变化,站在这里感觉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整日被老师提着耳朵,当着你的面训斥呢。”
他这么一说,杜衍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他的招风耳,确实和他这的脸不太成比例。
这人来了,杜衍也就放弃了安于一隅的打算,道:“怎么,这么快,你就把这入园的娘子们都看了个遍了?”
这话换了别人说,难免有些轻浮,但是换做波澜不惊的杜衍杜侍郎来说,就如同在说把案上的文书看了一遍一样不含情绪。
亓晏笑了笑。
杜衍胸有沟壑,意属万民,心怀家国天下,唯独不解风情这点,就连他们无所不能的师母永安公主都没办法。
杜氏嫡子,最为年轻的侍郎大人,前途无量的参政知事,皇上眼前的红人,却已年过二十仍无婚配。别说杜家二老,就是老师和师母都替他着急了。
但他本人,连娘子一眼都不多看。
亓晏摇了摇头,刚刚春日宴上,不知有多少小娘子因为没有见到杜大人而藏不住眼中的失望呢。
他将手中的酒递给杜衍一壶,自己则美滋滋地喝了两口,才道:“看了一圈,没有心仪的娘子,自然就没有兴致了,还不如来找你喝上一壶酒更加快意呢。”
杜衍没接他的酒,反而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微微一哂:“没有心仪的娘子?那你今日这样隆重,我的冠礼上,你穿得也不过如此。”
亓晏虽没有杜衍高,但也算一表人才,今日穿着宝蓝色直身直裰,上面用银线绣着锦绣祥云,腰间的宽带镶着暖玉,束起的头发上戴着一顶精致小银冠,可谓是翩翩佳公子,显贵不输人了。
接收到了杜衍审视中略带批判的目光,亓晏立即举双手告饶:“行了,我的参政知事大人,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我母亲没给我套上金牌子玉长靴已经是我几回合下来争取的最好局面了。”
他说着有些羡慕地看着杜衍一身月牙青色的圆领宽袖衫,简单舒适的书生打扮,依旧掩盖不了杜衍出众的相貌和气质。
“你可就好了,这样的日子说躲在这里就躲在这里,老师居然不会扯你耳朵。”他说着晃了下酒壶,示意杜衍他可是举了半天了,“给你,难得一聚,我们就畅饮一番吧。”
杜衍摆手:“不了,我一会儿要和老师讨论事情,这酒你都喝了吧。”
他说着,坐了下来,看着亓晏有些过于华丽的着装,补充道:“没有秀色,你就着自己这身衣服当下酒菜吧。”
然后,悠悠然将一直没有离手的书再次打开。
亓晏瞪圆了眼睛,直接忽略了他的“中伤”:“这种日子,你居然还不放过自己,再者,老师还在主持活动,哪有时间同你商议国家大事。”
杜衍警告地瞟了他一眼,亓晏立即改口:“谈古说今也得得空啊。”
杜衍的目光落在书上,这目光比看他的时候柔和多了,亓晏顿时有些咬牙切齿,半晌就听杜衍道:“自然是老师让我等在这里的。”
亓晏直觉是老师深知这人的性子,强求不得不说,他不在,其他世家少爷们也能松了口气。
端着酒壶也坐了下来,亓晏想了想,还是决定试着勾起他的兴趣,道:“对了,我刚才于席间听到他们都在谈论沈将军的女儿。”
他有些八卦地朝着对面的杜衍凑了凑,低声道:“前些日子,沈少监那事,你听说了吗?他当值时出了事,贵妃娘娘的凤冠被毁,好像是他妹妹修好了那凤冠。之后龙颜大悦,皇上连着皇后太后好一通赏赐沈家,皇后娘娘甚至还赏赐了五色罗,听说沈家那小娘子今日穿了来,你不想去看看吗?”
杜衍蹙了下眉,想也不想回道:“不想。”
五色罗他并不是没见过,英州太守亲自将这特产呈于殿上时,他就在当场。那时众臣点头都在夸赞这织锦瑰丽无比,只有他暗自庆幸,因着织法繁杂产量有限,这罗锦只能供给皇家,并不足够在市面上出售。
否则,还不知会有多少妇人争相竞逐,掀起攀比的风潮。
如今听亓晏提起这事,竟然是皇后已经赏给臣下家眷了,又是这样京师里一大半妇人们都参加的春日宴,今日之后恐怕半个月内,这京城里要不得宁日了。
他的视线未移动分毫,却皱着眉道了句:“布麻罗锦,不管如何华丽,不过是蔽体之物,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果然,他于这事上是块木头,也不知何人能让他开了这窍。
亓晏无语地摇着头,好不容易拿来的酒,从一人一壶变成了他一人两壶,他有些愤懑地喝了一大口,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不满地直接抱怨:“不是我说,世昌兄,家国天下,这不是得先有家吗?你这样下去,等我儿子会跑了,怕你也还是一个人。”
杜衍眼皮都没抬,古井无波道:“听这话的意思,你是有了心上人了?”
他短短一句话,直至要害,亓晏被堵了半晌,最后才憋红了脸道:“左右,我肯定比你先成婚。”
杜衍不置可否,哼笑一声。
亓晏自讨了没趣,也知道今日被强行拉来相亲,这位杜侍郎多少有些心气不顺,索性不和他一般见识,既然对饮不成,他就只能就着美景独自小酌了。
亓晏到窗前赏景,杜衍于桌前品古,倒是相安无事。
不多时,亓晏摇晃着手中的酒壶,低头望着一处,笑出了声:“诶,世昌兄,你猜猜怎么着,还是那句话,你还别看轻了这小小织品,人靠衣装马靠鞍,只要行头穿上,打扮得人模狗样,就连于鸿才那样的混账东西,也有不知世事的小娘子约见呢。”
于鸿才也算是他们的同龄人了,别人是德才兼备,而他就了不起了,可谓是五毒俱全。
杜衍对此并不感兴趣,只觉得光听他的名字就污染了这难得的青山绿水。
谁知,没过多久,他突然听得酒壶碎裂的声音。
抬眼望去,只见亓晏沉着脸转身,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拉住他。
“走,我们去抽他丫的。”
第25章 波心亭2
齐慕柔按着钟凝指的方向,一路追到了这湖中小亭也不见沈玉昭的身影。
母亲在宴会上着实被吓到了,平日里崔灵心和她走得近,今次崔灵心当众招惹沈玉昭不说,还不知好歹地拂了永安公主的颜面。
还没出花厅,母亲就将她拉到一边,耳提面命地让她找机会去和沈三娘子套近乎。
力图挽回齐家在沈府面前的形象和好感度。
齐慕柔面色平静,早就习惯了母亲的这一套,在她看来,崔灵心图的不过是她姐姐德妃的名头,而她向来谨记姐姐的教诲,不生事不惹事,静观其变,处变不惊。
齐慕柔在十字亭下转了一圈,无人的时候,她才敢露出真正的情绪。
她有些怅然地望着平静的湖边,面色一黯。
唯有那么一次,她下定决心,冒险行事,结果却害了那个人。
想到怀里那封信,她恢复神色,转身打算离开。
她得趁着没人发觉时找到沈玉昭,将信交给她才行,这是难得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齐慕柔没走几步,突然发现有人走下了观湖游廊。
她皱起眉,看着对面那男子,暗道了声糟糕。
她不带婢女是因为要背着人,不能让母亲知道,而对方竟然也是一人,连个侍从小厮都没跟在身边,这情况瞬间让她心生警惕。
等走得近了,她眉头皱得更紧。
迎面走来这人她还真就知道,于氏家族在京城里也算数一数二的门阀士族,但到了于鸿才这代,于家的声誉和脸面时不时就要被拿出来数落讥笑一番。
全因为这于鸿才是个荤素不忌实打实的纨绔子弟。
齐慕柔心知他不好招惹,远远地就靠着游廊一侧,和他保持着距离,打算快速离开。
谁知,那于鸿才却满脸笑意,在齐慕柔经过他身边时,一伸胳膊拦住了去路。
“哎?娘子何必如此害羞,你既然约我到这里,我们也不必如此拘礼,你说是不是?”
齐慕柔冷冷地看着他,道:“公子怕是误会了,我没有约过你。”
不欲和他废话,齐慕柔躲得他远远的,打算从另一侧避开他,谁知这个于鸿才果真无赖。
他并不认得齐慕柔,却见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顿时被人约到此处的好心情,立即升级为兴致盎然的心痒难耐。
百依百顺的女人他见的多了,偶尔这种调调,换一换口味,他也是愿意享受的。
况且这娘子面色清冷,白衣胜雪,一副清高不可一世的样子,齐慕柔越是躲避,他越是兴奋地追逐。
齐慕柔没想到这于鸿才竟然能恶劣至此,光天化日,不由分说地就调戏娘子,甚至还没说上几句话就紧紧追着自己不放。
慌忙躲避中一个不慎,她飘逸的裙摆被于鸿才踩住,她又急于躲闪,当时就被扯住绊倒,只听得撕拉一声裂帛响,她的裙身自右胸腋下被大力猛地扯开,白色的衣裙登时破了。
不仅如此,她胸口一直藏着的那份信也随之掉了出来,飘落在地。
齐慕柔摔在地上,缩作一团,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于鸿才倒是没想到这乐趣消失得这样快,这小娘子欲擒故纵玩得真不错,先是情意绵绵地把他邀来,又一副我不认识你死也不从的态度,原本他还以为这春如宴上官宦人家的娘子们要么懵懂无知,要么定然无趣,没想到倒真是有那么一两个新奇的。
他不慌不忙地打量着花容失色的齐慕柔,视线有意无意在她露出的肌肤上反复飘过。
齐慕柔又羞又怒,紧紧咬住唇,目光却盯着落在于鸿才脚边的信上。
衣服损毁的羞愤此刻被信件离失的恐惧所取代,那信绝不可以被于鸿才发现。
她暗暗咬牙,正决定不顾一切起身去将信件抢回,却是发现她神色的于鸿才先一步弯腰将信捡了起来。
齐慕柔瞬间白了一张脸,她立即想要起身,还未站起,却突然察觉脚腕剧痛,又无力跌坐了回去。
“于公子,请将信还给我。”她力图保持冷静地说道。
于鸿才好奇地前后翻了个面儿,发现信上并未署名,他便十分高兴地笑了起来。
“看娘子这么着急,莫非这信是给另一位公子的?那我可要伤心了,不行,我得看看能和我棋逢对手的人到底是谁?”
他说着作势就要撕开封口,齐慕柔真是急了,顾不上脚伤,也顾不上自己会失了清白,作势就要上前去抢回信件。
于鸿才就等着她来“投怀送抱”,眼睛盯着她一手捂住的胸口,另一只手已经做出了搂住她腰的动作,心中还暗爽:小爷就是有魅力,看看,就连这春日宴,也挡不住娘子们的芳心暗许,这不,眼前就又是好事一桩。
以后出门会友,又有了一桩美谈可以炫耀。
他于鸿才在春日宴上,在公主的秀园里,春风一度,好不快活。
就连过程都别出心裁,无比刺激。
然后,他还没抱到美人,突然觉得腰上挨了一记重击,接着人模狗样的身子一歪,被一股外力踹向了汉白玉大理石制成的柱子。
事出突然,于鸿才完全没有准备,脑门结结实实地与大理石进行了一次深入探讨。
齐慕柔扑了个空,加上扭到的脚疼痛不已,一时也失去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