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府位于豫州的底部偏上的位置,而他们此刻所在的郑州府就在豫州中心偏上的位置,两者相距不过七百里。
不眠不休,快马疾驰,三天就能到。
项明脸色一沉,强行平静的问道,“你可知皂衣军行军为何如此之快?”
两三日的功夫连下五个县,戏文都不敢这么写?!
“启禀将军”,哨探舔舔干裂的嘴角,跪地说道,“他们先从汝阴出发,一路沿着淮河推进战线,南阳府正好是淮河源头。这一路上已经连下六县”。
项明懂了,此前丢失的六县是接近东西两侧的六县,如今丢失的五县乃至于州府,其实是接近关中淮河这条分界线的中间。
也就是说,如今的关中、黄淮两地的皂衣军一西一东都在向中间移动,终于顺利会师。
这倒不出他的意料,皂衣军既然要向前推进分界线,首先便要将州县连成一线,然后才能在此基础上不断进攻。
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启禀将军,他们在淮河上,依仗着水军运送士卒。所有士卒身上只带着干粮、水、兵刃和盔甲。一旦到达目的地,即刻全军突进”。
“怪不得,是水军啊!”,项明喃喃自语。
步卒在船上休息,到了差不多的地方便放步卒下船,保存有体力的步卒自然能极快的攻城略地。
“不对”,尚宏志奇怪道,“如果沈贼可以依靠淮河这么做,那关中呢?”
关中那地方基本都是山脉,不利于行船。周恪凭什么能行军行的这么快?
“不用想了”,项明冷声道,“不管他们用了什么法子,既然结果已定,如今要想的就是如何补救”。
他急急走了两步,“如今已经丢了十一个县了,这十一个县统统分布在一条线上,横贯东西”。
“现如今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皂衣军从后方抽调士卒镇守这十一个县,然后再从这十一个县中齐齐出兵,以小股轻骑突进,将战线往前推移”。
而南阳府就在失守的桐柏县北部,应该就是皂衣军要推进的第二道战线处的城池之一。
第213章
“除了南阳府,你可还有听闻附近州县中有被皂衣军围困或者进攻的?”
探子摇摇头,跪地说道,“将军,属下奉命赶来,一路疾行,无暇他顾,望将军恕罪”。
项明摇摇头,“你先下去洗漱吧!”
“是”,探子起身,却犹豫不决,尚宏志正想问他还有何事,探子却猛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唯求将军速速发兵!”
“唯求……”
接连三声,七尺男儿哀泣不止,听来便叫人心生凄惶之意。
项明非但不敢动,反倒大喝一声。
“你是谁?!”
即刻有人上前制服了这名探子。这探子倒也乖觉,丝毫没有反抗。
“寻常的探子,将讯息传到了也就到了,总不至于对南阳府被围如此焦急乃至于恨不得去拼命”,项明抽出腰间长刀,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不敢欺瞒将军”,探子哽咽道,“家父正是南阳府军统领,我家中行三,姓鹤名思贤”。
“原来是贤侄啊!”,项明即刻收刀入鞘,吩咐左右押解鹤思贤的士卒退下。
“这一路行来,辛苦了”,项明拍拍鹤思贤的肩。
鹤思贤差点眼泪都掉下来。
他年也不过十六,父亲令众多叔伯、亲信护着他冲出重围,要他来报信,也要给鹤家留一条血脉。
可抛弃生身父母独自逃生,依然给了十六岁的鹤思贤巨大的心理压力。
如今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一声“你做的很好”、“你辛苦了”,鹤思贤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项明本性是个掌军之人,也没多少柔软心肠,能说一声“辛苦”已经是极限了。
这会子见鹤思贤抽抽噎噎,顿时眉头一皱,“贤侄若是无事,便先下去好生歇息、静候消息”。
鹤思贤摇摇头,“将军,我实在心急如焚,无法入眠,在此地等候便是”。
项明倒还能保持着自己和善的脸,
只是看了一眼身侧的焦学敏。
五万禁卫军有两名统领,其中之一叫焦学敏,他是项明的心腹亲信,领兵三万。
而另一个叫李生,他与项明一样,都是秦承嗣心腹中的心腹。来之前接了皇命,要全权听令于项明的。
要不是自己手里就有五万禁军,项明根本压不住尚宏志,邵飞白等人。
此刻,心腹焦学敏自然要为自家将军解围。主帅不好说的话,自然要由他这个下属来说。
“俺年长你十几岁,托大称一声伯父”。
鹤思贤急急躬身一礼,“见过伯父”
焦学敏粗声粗气的说道,“你父兄皆被围于南阳,于公于私我等都要去救。你若还有半分救父之心,速速下去歇息,等候消息,休要在此胡搅蛮缠,耽搁时间!”
“是”,鹤思贤一咬牙,抹抹泪花,忍着哭腔躬身退出了营账。
鹤思贤一走,这里又只剩下方才议事的这群将领。
项明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客客气气、好商好量了,他直言道,“敌方大军压境,诸君可愿听我号令?”
这是要他们摒弃前嫌,携手作战。
众人齐齐道,“谨遵钧令!”
“好”,项明一摸胡子,直接下令道,“左翼尚宏志,率军三万直奔关中,右翼邵飞白领兵三万去往黄淮,二位务必不能再失守第二道防线上的城池”。
他顿了顿,说道,“若是可以,尽量夺回第一道防线处的十一座城池”。
“中军共计五万人马,会在豫州停留,先行驱逐豫州境内的皂衣军。然后驰援诸位”。
项明肃然道,“陛下皇恩浩荡,令我等荣华富贵,享用无穷,如今大敌当前,敢不赴汤蹈火、效死用命乎?!”
众人齐声道,“谨遵钧令!!”
话音刚落,众人齐齐出了营帐,各自点齐兵马,奔赴前方。
项明急令焦学敏带着两万人马,由鹤思贤引路,急行军去往南阳府。而他则以三万大军压阵,以作驰援。
……
南阳府
沈游正在城外皂衣军的大帐里坐着。大帐里很安静,独独只有她与隐在暗处的姚爽,以及笔尖和纸张的摩擦声。
营帐之外却一点也不安静,甚至称得上一句沸反盈天,却又奇异的肃穆。
到处都是静穆的脚步声和队长们的喊话声,急急忙忙却并不紊乱。
他们的扎营地就在南阳府外,此刻,马平泰正在率军夜袭攻打南阳城。
沈游没有亲身上阵,走到了如今,她与周恪多数是坐镇中军。
此刻,皂衣军大体上而言是兵分两路,但实际上却是多路齐出。各个将领都带队,人数从数千到数万不等。
例如,马平泰要攻打的是南阳府城,所以共计分配给他兵马一万。
而吴绶要攻打的是更远的宿州城,也得兵一万。
其余第二道防线上,多数是县,例如耿天工、吴继纲、何兴旺、杜仲等等,多数领兵数千人马不等。
这些将领们会率军去突破第二道防线上的城池,将皂衣军和北齐的分界线不断向前逼近。
这一分兵出击,众多将领跃跃欲试。这是极佳的展现能力的机会。
以年轻一代的耿天工为例,短短三日之内,他克下两座城池,一时间风头无两。
“临行以前,我数次强调要快,也要稳”,沈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多少人能听得进去?”
沈游总怕出征的将领太过冒进,平白无故损兵折将。
姚爽嗤笑起来,“先生总也有操不完的心”。
“都到了今日了,若成了,自然能够将北齐关在黄河之外,届时跨过黄河就能直达京都。若不成……”
姚爽懒洋洋的说道,“不成的话便返回南方,积蓄实力以待卷土重来呗!”
“你倒豁达”,沈游笑道。
姚爽也没说错,此刻,南阳城外,皂衣军的进攻已经接近了尾声。
第214章
“马将军,已经找到南阳府府尹了”,马平泰的参将彭正宜拱手一礼。
马平泰点点头,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和尘土,甩了甩钢刀上的鲜血,他平静道,“收押了吗?”
“嗯”,彭正宜点头,复又为难道,“我们加急审问了府中的下人,让他们指认家中主人,发现……鹤庆的儿子,三郎君鹤思贤不见了”。
马平泰一愣,“所以方才从西南侧突围的那群人中就有那个鹤思贤?”
“应该是”,彭正宜推测道,“那群人作战极勇猛,悍不畏死,势必是鹤庆的心腹忠仆,乃至于是亲卫”。
“南阳府普通士卒的作战能力,将军也看见了,根本没这么勇猛,那帮人铁定是为了护住自家小主子出城才这般悍不畏死”,彭正宜说到这里,还挺郁闷。
他们急行军刚到南阳府,鹤庆自知挡不住皂衣军,竟然当机立断即刻令亲卫带着鹤思贤出城。
他们猝不及防之下被人突围,放跑了这条鱼,彭正宜一想起这事儿就懊恼。
“可有派遣探子前去追查?再请情搜科的人去审问鹤庆,问问他,鹤思贤去哪儿了?”
彭正宜带着马平泰往府衙走去,边走边说,“已经审过了,鹤庆咬死了,只说是为了替鹤家留一条血脉,已命鹤思贤远远离去”。
马平泰冷笑一声,“传令下去,即刻整理军备,收拢俘虏,医治众将士”。
他重重一顿,“要快,敌人估计要来了”。
彭正宜也没疑惑,他也是这么想的。
皂衣军有战俘不杀的传统,这个优良作风极大的帮助了皂衣军瓦解敌人的意志力和战斗力。
鹤庆只要不自己作死,根本不会被杀。连鹤庆都不会死,更别提毫无名气与官职的鹤思贤了。
如今鹤庆咬死了不说鹤思贤的下落,要么是根本不信皂衣军不杀俘,让鹤思贤远远逃了,要么就让他逃出去报信了。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大碍,早早晚晚他们都要跟北齐朝廷的大军对上的。
“情搜科有没有线报传过来?”马平泰边走边问。
彭正宜摇头,“估计还要个半天左右”。
“府衙中的公文都查过了吗?”
一般情况下,朝廷发兵前若是来得及,会给当地州县派发公文。唯有来不及的情况下,才会仓促发兵。
府衙内的各色公文若是好好查一查,保不准会有什么新发现。
这些东西素来是情报来源之一,还可以印证其余情报。
“情搜科的人已经都拿走了”,彭正宜郁闷道。
拿走归拿走,这帮人手脚麻利,跟抢似的。
马平泰点点头,“去回禀过先生了吗?”
“嗯”,彭正宜道,“先生已经调拨民夫过来了”。
说完,他顿了顿,犹疑道,“将军,战场阵前最是危险,要不要……请先生退居到后方?”
马平泰矫健的步伐一顿,摇摇头,“只要能击败这一波大军,北齐短期内就没有实力集结第二次大举进攻了。这意味着,关中、黄淮两大片土地,尽归于我们”。
马平泰原本是个话很多的人,可近期接连不断的大战,又见到疮痍满目、民不聊生的各大州县,他已经沉默了好几天了,这会儿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我们连日大战,又为了抢时间数次出征,本就是疲惫至极。朝廷大军却以逸待劳。便是我等再勇猛,体力也是有极限的”。
彭正宜愣道,“所以大人和先生亲临前线,是为了鼓舞士气?”
“差不多吧”,马平泰解释道,“除此之外,战局变化的太快了。此刻第一道防线的州县需要调入民政官吏,第二道防线上的各大城镇、关隘需要调集士卒、民夫。若是朝廷的大军一来,还要协调各个分兵的将领如何出兵……”
马平泰叹息道,“这时候前方就必须要有一个压得住各方官吏、将领的人在。这个人,要有足够的威望、权利”。
彭正宜皱眉道,“将军与刘将军都不行吗?”
马平泰摇摇头,“一则刘三俊要负责金陵的围困事宜,防止秦承章起幺蛾子,根本抽不出身来。而我也要统筹负责豫州一地的冲锋,不断地向前推进防线。二来我俩压不住赵识、吴绶两个派系的降将”。
彭正宜是标准的皂衣军出身,马平泰说这话倒也没有什么妨碍,至少彭正宜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要是做主上的,至少在打过数场战役、双方彻底融合之前,他总还是要提防一二的。万一太过信任,结果被降将坑了一脸血,那就坐蜡了。
“怪不得大人要亲自带着赵识,先生却放了吴绶去打宿州府城”,彭正宜恍然大悟。
因为吴绶的投降时间远比赵识要早,他融入皂衣军程度更深,行动的自由度自然也更大一些。
吴绶如今靠着时间和数次战役证明了他二度叛变的可能性很小,但赵识尚且还需要时间和战功来证明。
赵识跟随周恪前往关中地区,周恪一直在赵识所率领的皂衣军队伍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本来就是为了防止赵识二度叛变。
吴绶自然知道,赵识就是自己不知道,李可之都会提醒他的。
但偏偏沈游、周恪除却主帐跟着他们这一支队伍外,其余没有任何行动。既没有削夺兵权,也没有瓦解他们身侧的亲卫。
既把防备之意说的明白,却又数次放权,反倒让赵识、吴绶意识到,这俩人便是心有防备都做的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