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孝川终于在一整天里头一次分散了注意力,面无表情抬起头,望着他说:“滚。”
不怪他对此高兴不起来,当时在手作店的媒体公开课上引发轩然大波,即便事后有拿足够的物质补偿来封口,然而也不足以引发后来几家撰稿人的偏爱滤镜。都是拜骆安娣所赐。天堂方也有义去作出说明并道歉,不论使用了什么手段,结果是齐孝川在本人不知情的状况下成为“嘴巴很贱但其实是热心肠”的形象。
从以前开始,骆安娣就时不时以“其实小孝不是……而是……”的句式开头,巴拉巴拉乐此不疲说上一大堆自己对齐孝川的看法。齐孝川通通否认,判定那不过是她单方面的妄想。可惜显而易见,他的反对意见根本是螳臂当车,她不仅固执己见,还逐步将那种离谱的标签介绍给其他人。
下班的时候,他盘算随便去吃点什么解决晚饭,刚坐上车,就看到戴着头盔、骑机车的男性飞驰而过,追逐着他上了马路。
齐孝川对于此人交通意识的淡泊程度非常之惊讶。仲式微还更罔顾法律地侧身敲窗。齐孝川无所谓地拨了个号码,联系自己在太极□□流大会上认识的朋友等会一起潮汕火锅店见,随即扬长而去。
曾经在大学讲授哲学必修课、如今也老当益壮时不时抓着朋友谈论“我思故我在”的朋友已经在店里等待着,提前点了火锅和全套牛肉。齐孝川进来时脱掉外套,被问候说“怎么表情看着跟股票跌停了一样”。
两个人坐下开始吃饭,顺便聊起生活琐事。
“之前为了调整睡眠才打的太极拳,结果这几天又开始颠三倒四了。”前任大学老师边倒香醋边说,“你就没有睡不好的时候吗?有没有什么偏方推荐一下。”
末了齐孝川沉默片刻,仿佛没听见一般。就在这个话题是时候翻篇之际突然开口,言简意赅地回复:“性(和谐)生活?”
“……”
仔细想想,之前的他也曾因睡觉困扰。大概是加班过头的缘故,一度还过上纽约时间的作息,后来也拿到药物,勉为其难能够入睡,但新的烦恼又接踵而至。他至今相信,当时接连不断的噩梦是诅咒的一种,与久别重逢时骆安娣断言他不幸福具备异曲同工的性质。
齐孝川讨厌幸福,不愿意与其沾边。总觉得一旦幸福就是违背规则,虽然背叛的对象却混沌不清。或许是童年时的自己,又或者是骆吹瞬、周翰耀成或者周翰耀成那位牺牲自己也要让他陷入不幸的遗孀。与此对应,他也不喜欢被这类不具备实体的条条框框约束,光是思考就头痛起来——
“齐孝川,齐孝川。”朋友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唤回,他指着橱窗外,“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他顺着指引的方向看过去,随即就看到仲式微正表情不佳地趴在外面,正像杀人魔似的伸出手指指指他。身侧的手机在震动,齐孝川掏出来,就看到消息。仲式微说:“好家伙,吃东西不该叫上朋友吗?”
橱窗外的男生已经绕道去找入口。
“谁跟他是朋友了……”齐孝川腹诽。
身边却传来低低的笑声。前大学哲学讲师发表观点:“你也变成被很多人喜欢的人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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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有驾照,又租借了一辆轻便的女式车,驾驶到车站外来接骆安娣。骆安娣也有一段时间没去购物过,事实上,她并不是物欲特别高的那类人,做手作起初也与之息息相关。比起名牌的服饰,自己编织和制作的更加特别。
“安娣姐,你其实现在有男朋友吧?”副驾驶座上刚关上,同事就突兀地提问,神色自若,仿佛真的只是八卦心发作才问问看。
骆安娣维持着微笑,波澜不惊地望了对方一阵。最后,她若无其事地加深笑意,轻轻作道:“怎么突然这么说?确实是有啦。”
小若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追问下去:“他人怎么样?有钱吗?家庭环境如何?性格好不好?”
骆安娣微微皱起眉,尽可能用微笑推辞道:“对你来说,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吧?”
“怎么可能不重要呢?”同事猛地认真起来,音调抬高,甚至不管不顾地看过来,“安娣姐你总这样。这可是关系到你自身的大事,必须慎重考虑才行。”
她忍不住笑了:“我当然自己会考虑好。”
停车后,她们才进入商场。
骆安娣实在没什么可购买的,只是看到洗发露时有点犹豫,拿起来时辨认上面的文字。过于热情的店员主动靠近,立刻开始推荐热门的产品,甚至主动提供生产公司配送的试用装。她轻轻挤了一些在手心,是会令人不由自主微笑的香味。
从香氛中抬起头时,她笑着说道:“……感觉我男朋友会喜欢。”
她和小若一起出去,骆安娣沉浸在愉快的心情中,面对同事关于生活的抱怨,却还是严丝合缝给予回应。同事去开车,骆安娣也放慢脚步等待,有辆朴素的商务车停在路边,不知为何,大白天却亮着车灯。
差不多过了十几分钟,骆安娣都迟迟没能等到同事。她张望四周,稍微往前走了两步,顺便拨通电话号码。
忙音持续不断地响起。
这一带原本很安静的。
汽车发动声响起时,骆安娣缓缓回过头,与此同时向后让出通道。
灰色商务车的车灯调到了最大档。
她条件反射眯起眼,但身体也已经退出通车的空间。然而退出车辆的行驶路线,视线也才恢复过来,却听到猛打方向盘时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车头疾驰朝自己撞去。
四肢动弹不得,头脑的运转也停歇,这不是她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但也与那回相差无几。诸如“逃跑”、“求生”、“活下去”之类的词汇在短短一瞬间被拆解了,她知道该那么做,可身体却反应不及。
腰部被挽住了,身影袭来,她被一股力量带去一旁,猛地滚落。即将要碰到墙壁,却被拉走她的人垫住,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闷响。试图伤人的商务车刹车都未曾踩过一脚,径自飞速远去。
“你没事吧?”大难不死,劫后余生,骆安娣慌慌张张地俯下身,伸手去扶他的肩膀。
救下她的人捂住肩膀,即便躲过袭击,但经过刚才的翻滚,必定也伤得不轻。然而男人露出脸,却不是什么陌生人。苏逸宁吸着气,忍耐着疼痛关切她道:“你怎么样?骆小姐,没有受伤吧?”
救护车赶到得还算及时,在那之前,骆安娣替苏逸宁调整了姿势,确保伤情不会加重。
“苏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惶惶不安,还是挤出最后剩余的精力去问他,“你为什么——”
“我投资了一家店在这边,今天刚好过来看看……没想到……”苏逸宁挣扎着回答。
他们一起乘上了救护车。
思绪仿佛在暴风雨中的海面上飘摇,骆安娣始终无法平静,直到很久才发觉自己的手正被握住。苏逸宁紧紧攥着她,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松开就会坠入无间地狱。她默不作声,只是体会着因失血逐渐发麻的指尖。
他是在马上要进入建筑时开口的。
苏逸宁竭力地喘息,吐出每一个字都艰难险阻,男人死死按住肩膀,仿佛炫耀自己翅膀的天使:“骆小姐。”
骆安娣一声不吭地凝视他。
充斥不同寻常的违和感,女人眼睛里像是积蓄了雨水,深深地蕴藏在笑容底层的脉络中。她与他对上目光,光这一瞬间,就已明了他的用意。无须多言,她都知道的。骆安娣对索取和给予的流程再了解不过。
“骆小姐,”苏逸宁的深情像是碎了一地的镜子,他说,“帮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大家等正文完结看也可以哦
不得不说看正版的读者真的是作者重要的朋友(没有冒犯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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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骆小姐, 帮帮我吧。”
掷地有声的话语,温良恭俭的声音。
救护车有条不紊细微地颤动,白花花的灯光像梦一样, 骆安娣漫长地呆滞,仿佛整个人都与失血的指尖一并麻木了。霍然感到冰凉的水滴落额间, 抬手去摸才发现是错觉。不论鼻子还是眼睛, 统统都是干燥的。
抵达急诊楼, 医护人员手疾眼快推着身为病患的苏逸宁下车,骆安娣跟在后面, 有人上前来催促过缴费,她应付完才往里面走。救助, 帮忙,伸出援手。脚步是突如其来放慢的,不寻常的感觉从肠胃深处涌上来, 拼命抑制,却无法阻挡。
“呜呃——”骆安娣掩住嘴, 身体被呕吐欲促使着前倾。理应不是食物中毒,也没有怀孕迹象,她剧烈地眨起眼睛, 浑然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护理师找到她, 将她领到病房外由医生说明情况, 结束后才进去。
已经包扎过伤口, 苏逸宁卖力地支起身, 出声说道:“骆小姐。”
不知道是自小优渥环境的耳濡目染,亦或是纯粹的基因优越,男人长着一张矜贵的面孔,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一种哈姆雷特式的忧郁。能令他烦恼的事绝非一日三餐、安营下寨, 他也从未缺衣少食。苏逸宁每天为之奔波的辛苦并非吃穿用度,而是更加高级和精致的存在。然而,骆安娣也不能说完全不理解。
他说:“等一下警察会过来,好像也和商场联络过了,不是在公路上,所以应该不会往危险驾驶那边判定——”
她看着前方。
“骆小姐?骆小姐?你没事吧?”
一连被叫了好几声,骆安娣才回过神,很慢很浅地点头:“谢谢你。今天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是心甘情愿救骆小姐的。现在想来,当时还好我在那里。要是不在,真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苏逸宁自言自语一般接连不断说下去,“虽然现在受了伤,但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他絮絮叨叨还有许多话要说,也的确正说着,骆安娣却独自沉没到水底般无声的领域。
所掌握的为人处事准则清晰可见,按道理说,按规定说,这并不是什么陌生的状况。她已经做过许多次。受伤的人就在眼前,楚楚可怜,等待对她来说再熟练不过的魔法。骆安娣脸上逐渐浮现起微笑,却迟迟没有开口。
病房里的座椅没有靠背,很不舒服,墙壁白得有些刺眼,消毒水的味道不好闻,毫无遮盖暴露出来的纱布与男性身体让人感到非常、非常的不安。视野扭曲,颜色重影。骆安娣终于发出了声音,她温和地说:“我会帮你的。”
听到这句台词时,先前隐隐约约掺杂的局促彻底消散,苏逸宁总算松了一口气,一切都是值得的。费尽心思筹谋,自己为此受伤,抱着败露的话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的觉悟搭建这座城堡是值得的。她就应该住在那种地方。就算临时去调查,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不懂金钱的用处的人即为无能之辈,再怎么有能力赚钱也是蠢材。他更加用力地握住她,手指翕动,继而牵住整个手掌。骆安娣的手是冰冷的,像志怪神话中玉如意一般能实现愿望的存在。
非要说的话,苏逸宁也还没被狂喜冲昏头脑。使他有些困惑的是,骆安娣明明微笑着,从头到尾也没有眨过哪怕一次眼,但所凝视的方向却十分微妙。
她全神贯注地往前看,可是,目光所落下的位置并非他的脸,不是他受伤的位置,也不是窗外,而是介乎墙壁与他之间的空隙。那里空无一物,她却望着那里。
未知的本能作祟,如鲠在喉,苏逸宁直觉不要问比较好。
这是只对她才有用的计划,只有完全了解她的人才清楚其效用。绑架她,禁锢她,将她留住。骆安娣绝对无法放着需要帮助的人不管,更不用提是因她才落入不幸的对象。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她自己没有明确的自觉,但周围总有人能觉察。他试图用其他话题拉回她,不过突发状况来得措手不及。
骆安娣起身,从容而柔软氛围无可挑剔,她说:“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走到病房门口回头,苏逸宁目送着她。她还朝他笑了笑,轻轻颔首才离开,出去后小心谨慎地关上门,转身时遇到护士,又客气地问候了一句,波澜不惊,看不出丝毫异样。
骆安娣往前走。
被抓住,被摆弄,被索求,不断地、不断地帮助,不求回报。她一步一步地向前。
笑容在内的神情是一点点褪色的,但也没有诸如慌张、愤怒、悲哀之类的情绪。她所做的仅仅只是向前走,鞋跟与地面发出的每一道响声都在颅内回荡。骆安娣像行走在一束光也没有的黑暗之中,茫然的,恍惚的,空无一物地朝前走。
她像是变成了没有血也没有肉的东西。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她的长发蜷缩在肩头。有被爸爸妈妈牵着手的小孩忍不住打量她。骆安娣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