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作为尖刀的是霍怀定,且大多数时候,皇上给霍怀定的权利很大。
那日在御书房,霍以骁看得出来,皇上对太常寺的问题很看重,后续把闵郝牵出来,皇上也是想查到底的。
既如此,应是不会喊停。
总不能是又有其他事情要交给霍怀定办。
猜是猜不全的,霍以骁借着送霍怀定出去的机会,压着声音把朱钰钓方启川这条鱼的事情简单提了两句。
霍怀定思路敏锐,当即就明白霍以骁和温宴想做什么。
他拍了拍霍以骁的肩膀:“我见机行事。”
直至酉时过了大半,霍以骁才又见到霍怀定。
两人在霍家的书房里,交换了些讯息。
“皇上问了进展,说是以眼下的证据来看,闵郝贪墨是板上钉钉的了,圣意是该抓的抓,该断的断,”霍怀定道,“不能一直拖着,这回险些就让闵郝给孙子寻到退路了。”
谁砍头、谁流放、谁赦免,这些都是律法上明明白白的,若有开恩,那也是皇上来开恩,轮不到闵郝的自救。
“您没有跟他说,这里头牵连的不止是太常寺、户部,还有其他衙门?”霍以骁问。
“说了,证据也列了一些,”霍怀定答道,“我听皇上的口吻,是不打算笔笔清算。”
霍以骁皱起眉头。
霍怀定又道:“清算需要时间,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够解决的,一直查下去,朝堂上人心浮动,不是好事。再者,一下子揪一连串的螃蟹,不利平稳。”
这些理由,是霍怀定揣摩圣意揣出来的。
他也算了解皇上的性子。
皇上落刀,讲究一个快准狠。
一刀直接落向闵郝,短期内能够拿下的所有人都拿下,而需要长时间推进的,则搁置下来,免得出什么变故。
霍以骁思考着霍怀定的话,问道:“您还能争取多少时日?”
霍怀定本以为他不肯放弃,刚要再解释几句,突然想转过来,悟了霍以骁的意思。
他靠着椅背笑了笑。
“要我说呢,三五天差不多了,少了犯糊涂,多了又不紧迫。”霍怀定道。
霍以骁也是这个想法:“这三五天,给鸿胪寺施压,冲着他们去吧。”
兵部、鸿胪寺、苑马寺这三个衙门,是能确定与闵郝有不清不楚的交易的。
都察院的官员从各种资料和询问里发现了一些,史侍郎又交代了一些,大致有了轮廓。
真有一两个月,他们倒也理得顺。
可若只有三五天,收获不会太多。
尤其是,霍以骁想从兵部挖出来的,并不仅仅是贪墨。
下手重了,参与其中的官员因贪墨入狱,还没审问明白就抄家砍头,那霍以骁之后跟阴曹地府讨人、问讯吗?
时间不够有时间不够的处理方法。
先拿贪墨吓唬着,手里捏着罪证,待把闵郝处理之后,再做后续推进。
把线索理顺了,待霍以骁跟着朱桓去兵部观政时,也就有了动手的方向。
而这个三五天,其实是给朱钰和方启川准备的。
三更过了大半。
方启川睡得很不踏实。
他听说了,自家两个儿子又被那人找上了。
那厢的人,不仅雨夜进他的书房,还盯梢他的儿子,让方启川心里惴惴。
他不晓得那双眼睛在何处,他该在什么时候联系四公子和温宴。
后窗外,忽然跃进来一个人影。
方启川猛得从榻子上弹了起来,一瞬不瞬看着来人,声音从牙齿缝里蹦出来,打着颤:“是、是谁……”
霍以骁往前走了两步:“是我。”
方启川认出了他的声音,长舒了一口气,趿着鞋子起身。
刚那下弹得太快了,一时之间,脑袋嗡了一下。
他扶了下榻子才没有摔倒。
霍以骁哼笑道:“方大人额头上的伤还没有好?”
方启川一愣。
“不应该啊,这么些天了,”霍以骁又道,“别不是方大人不想好,又砸脑袋了吧?”
方启川:“……”
四公子怎么知道?
“没有没有,”方启川道,“就是起得太急,懵的。四公子这个时候过来……”
霍以骁当然不是专门来看笑话的,笑话只是顺道。
“我听说,柳宗全给方大人送了参须?”霍以骁道,“看来,四殿下对方大人也很关心。”
方启川咳了两声:“四公子的消息真是灵通,我以为,这是一个接近四殿下的好机会。只是……”
“只是,两方都在试探,比耐心?”霍以骁笑了声,“四殿下的耐心快撑不住了,到时候……”
各种应对和可能,霍以骁给方启川说了一遍。
方启川听得头皮发麻。
什么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道理他当然明白,可现在,他是那个“孩子”。
孩子就孩子吧。
反正,他也没有其他路可选。
霍以骁安排好了方启川,大半夜的,他干脆回了西花胡同。
忙了一天,霍以骁打了井水冲凉。
宽衣时,温宴的帕子从袖口中掉了出来。
霍以骁顺手一捞,这才看清,角落上绣了一只黑猫。
答应了洗,自然要洗好还回去。
若不然,小狐狸会说些什么,霍以骁不用多想都知道。
“舍不得还?要不要再多给你几条?”
总归是,没一句“好话”。
上头只沾了汗,井水一搓,也就得了,挂在外头,等天亮时就能干得差不多了。
收拾干净了,霍以骁把帕子往窗口一挂,人躺在榻子上,睡意比预料中的来得快,好像没有多久,他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温宴和邢妈妈。
温宴梳着妇人头,手里拿着块帕子,与邢妈妈道:“这帕子看着有些眼熟。”
邢妈妈凑过去看了一眼:“您那年在庄子上用过,您回临安之后,奴婢把您没有带走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您嫁过来,奴婢又从庄子上送过来的。不止是帕子,还有毯子什么的。”
温宴笑道:“当年离开匆忙,劳妈妈费心了。”
再后来,那两人说了什么,霍以骁就听不见了。
睁开眼睛时,他看着窗口上的帕子,怔了好一阵。
那块帕子,温宴没有带走,邢妈妈也记错了,只有霍以骁知道。
第309章 能屈能伸
那年,温宴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所谓的家当,其实就是穿在身上的那一套。
没有人知道温宴是被霍以骁“赎”出来的。
连温宴都不知情。
阿贵是京城里的生面孔,他奉命去接的温宴,把人带到了庄子上。
邢妈妈安排了一切衣食住行。
只是,邢妈妈这么多年只伺候过霍以骁,从来没有照顾过姑娘家,那庄子本就是个安养之处,哪里会准备姑娘家用的东西?
所有的一切都是赶出来的。
知道温宴在孝期之中,本也用不了什么华丽鲜艳的布料、首饰。
邢妈妈没有采买,用库房里余下的料子,迅速地给温宴赶出来几身秋装。
温宴初来乍到,又弄不清楚情况,但毕竟是干净、簇新的衣裳,怎么也比自己身上现成的强,自不讲究那些。
用温宴的话说,要真是个讲究的,在牢里就过不下去了。
也是为了跟邢妈妈斗法,温宴那段时间嘴巴不停,叨叨东又唠唠西,能搁在嘴上讲的,一刻都不停歇,反正把邢妈妈熬得吃不消困倦了,她就精神了。
那些唠叨的琐碎事情,后来,邢妈妈又一点点告诉了霍以骁。
因着温宴是小住,定安侯府接她的马车已经在路上了,温宴添补的衣裳、行李很少。
满打满算,最后也只有一两个箱笼。
最值钱的,是成安从宫里捎出来的首饰头面。
温宴离京那天,京城已经是深秋了,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
霍以骁没有去送她,他也不适合出面,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给温宴透露过救她的是谁、这庄子的主人又是谁。
差不多是三四天之后,霍以骁去了趟庄子上。
邢妈妈把温宴住的那院子收拾了七七八八。
霍以骁迈进去,看到榻子上堆叠了些东西。
邢妈妈跟了进来,见他在看,便道:“走的时候还是漏了些东西。”
霍以骁看着那一叠东西,颇为意外:“这是温宴的?”
料子说差其实也不差,当然和从前在宫里时比不得,主要是颜色,灰蒙蒙、暗沉沉,也就是邢妈妈这个年纪的老婆子们用的。
而霍以骁的印象里,不说成安与温宴了,宫里的主子们哪个不是花蝴蝶似的?
邢妈妈哪知道霍以骁琢磨的是这个。
她只说那些东西:“当时给做了几身,余下的边角料子做了帕子、头巾什么的,这些是那天刚好拿去洗了,还晒着没有干,姑娘急着出发,忘了带上了。”
邢妈妈很喜欢和霍以骁提温宴。
她在榻子上坐下,一面整理,一面道:“小姑娘家家的,却造了这么多罪,也是可怜。她出身那般好,以前定是一点苦都没有吃过,结果一跌跟斗就是个大跟斗。
奴婢原想着,这些料子她穿不惯、用不惯,没想到她真就不讲究。
她还跟奴婢说了些牢里的事情,什么老鼠一家出门,从大到小列着队,从她面前过去,听着怪好笑的,想想也是心酸。”
霍以骁记得,那天他没有急着走,而是坐着听邢妈妈说了很多。
说到一半,阿贵来唤邢妈妈。
邢妈妈走开了一会儿,霍以骁鬼使神差的,拿起了其中的一块帕子。
很难说,他那时候到底是什么心境,但他把帕子收了起来,带出了庄子,谁都没有说过。
那帕子是收在西花胡同了吧。
收起来之后,小两年了,不管是去临安前,还是从临安回来后,霍以骁都没有再找过那帕子。
他是真的把这事儿给忘了。
若不是今日替温宴洗帕子,霍以骁大概还不会想起来。
躺在榻子上,霍以骁眯着眼睛看挂在床前的帕子。
虽然还是素色的,但用的是丝绸,比以前那块柔软多了。
温宴嘴上说的是不讲究,可霍以骁清楚,她其实比谁都讲究。
搓芝麻馅儿的猪板油要用好的,不然不香;做醋鱼的鱼喜欢西子湖里捞的,否则不是一个味。
可她不讲究起来,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
一面说着味道差了点意思,也没见她少吃几筷子的醋鱼。
这大概就是“能屈能伸”?
一如她当初跟邢妈妈叨叨的,真是个讲究得不能弯腰的姑娘,她在牢里就过不下去了。
再是有人稍稍行些方便,大牢就是大牢,成不了金碧辉煌的皇宫,而她,本就是宫里养出来的。
思及此处,霍以骁轻笑了一声。
所以,小狐狸才这么会见风使舵、见招拆招?
讲透了,不过是被境遇给逼出来的。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卷得帕子东摇西晃,还时不时打转。
霍以骁盯紧看了一会儿,眼皮子慢慢打架,在睡着之前,一个念头进了脑海里。
刚刚他的那个梦,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在梦里,见到了温宴的那个梦吗?
那个长达八年的梦境,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展现在他的面前?
念头一划而过,他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平日里准备上朝的时候了。
霍以骁匆忙收拾了一番,临出门前,把帕子从窗沿上取下,收入袖中。
帕子已经吹干了。
上头那股淡淡的清丽香气也消失了。
霍以骁赶到宫门上。
一众老大人已经在候着了。
金銮殿里,皇上问起了户部案子的推进。
今儿不是大朝会,霍怀定不在场,上前回话的是陈正翰。
老大人答得毕恭毕敬,说的是尽快、尽力、尽心。
场面话很好听,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大伙儿听得出来,皇上是想快些结案。
也是,贪墨都涉及到了六部之中了,查归查,总不能无止尽地查下去。
这些大事,轮不到皇子们开口。
霍以骁站在朱桓边上,低着头,调整着角度瞥侧后方的朱钰。
果然如他所想,朱钰的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心事重重。
下朝后,陈正翰与他们一块到了户部衙门。
他找了霍怀定,道:“皇上问起案子进展了,你自己琢磨着,几天能结案?”
霍怀定笑了笑,余光瞧见一内侍探头探脑,他稍稍抬了抬声:“真细查下去,还要不少时日,但皇上问了,我最多也只能拖三五天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陈正翰又问了几句,拄着拐杖走了。
霍怀定送他出去,视线却追着刚那内侍,见对方进了隔壁吏部,他哼笑了一声。
第310章 诈(求月票)
柳宗全进来的时候,朱钰正一动不动地坐着。
书案上摊着文书,他有一刻钟没有翻过一页了。
柳宗全上前,在朱钰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朱钰眸色沉沉:“知道了。”
柳宗全坐回了自己的书案后头,尽量把心思都集中在正事上,但他也在留心朱钰。
朱钰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被朱桓抢了头筹,这已然让朱钰不爽快了,更糟糕的是,这个彩头到底有多大,眼下还没有定数。
听霍怀定那意思,都察院手里可能还掌握了一些其他线索,不止是户部和太常寺,还有好几个衙门会被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