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占住一处亭子,铺了红毡,支上风炉,炭火烧得通红,盐豉羊肉馅的古楼子是早就做熟了的,此时重新在火上烤得酥脆,鲜香的气味便是隔得老远也能闻到,裴寂用银刀切下一角递给沈青葙,道:“先吃点饼,我还带了葵叶肉粥,待会儿热热的吃一碗,驱散寒气就不冷了。”
沈青葙先前还以为他是临时起意往曲江池来,此时见他各样都备得齐全,才知道他竟是一早就筹划好的,接过来吃了一口,见他依旧只是看着她,便问道:“怎么了,三郎?”
“你吃得太少了,怨不得总是怕冷,”裴寂凑近来,伸手擦掉她唇边沾上的一点饼屑,道,“须得多吃些才行。”
前他说要她把每餐吃的东西都记下来,沈青葙只道他是随口说说,哪知从那天后,身边的婢女果然把她每餐的情形都一样不少地记下来,而他每次过来,也都细细看了,她以往吃的多的东西,厨房里就会常做,她极少动的东西,厨房跟着就少做,又隔三差五添些新花样,倒是比她先前在家时还吃得精细。
比如这古楼子和葵叶肉粥,就是前些天厨房里做过的,大约是看她喜欢吃,今天又特地做了带上,让她即便是在外面,也能吃得可口些。
沈青葙看着他,他幽深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就好像是他把她放在那里,又小心守护起来似的,这一刹那的感觉太怪异,沈青葙不安地向边上躲了躲,小声道:“已经吃得很多了。”
裴寂很快揽住她,阻止她继续躲避,他凤目中带了淡淡的笑意,另一只手从裹得严实的斗篷底下伸进去,捏了捏她的腰:“不行,还是没什么肉,捏都捏不到。”
纵然闺房中,比这更私密的玩笑也有,沈青葙还是红了脸,连忙去推他的手,小声道:“别,好多人呢。”
裴寂笑意更深,挣脱她的手摸上去,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还是这里好。”
却在此时,亭外有看雪的游人认出了裴寂,赶着上前打招呼:“裴县丞,幸会幸会!”
沈青葙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快又移开了,她低着头,默默把裴寂的手移开,紧跟着身边的暖意消失了,裴寂站起身,走出亭外与那人寒暄起来。
等再回来时,沈青葙已经吃完了那角古楼子,拿着铜勺去搅风炉上熬着的葵叶肉粥。
她神色依旧是温婉顺从,裴寂却能感觉到突然冷淡下来的气氛。
这让他又一次意识到,他是渴望与她并肩出现在人前的,堂堂正正,不需要躲闪,也不需要别人一边与他说话,一边用怪异的目光偷偷打量她。
裴寂迈步上前,伸臂拥住她,轻声道:“青娘。”
“嗯?”她抬起脸看他,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这边有火呢,小心别打翻了。”
裴寂笑了下,将她拥得更紧些:“我知道。”
他下巴搁在她肩头,抬眼望着亭外的水面,轻声道:“再等几日吧,应该很快的。”
沈青葙有些不解,问他:“什么?”
“没什么。”裴寂低眼看她,“青娘,你……”
“三郎君!”一个满脸欢喜的家仆骑着灰驴飞快地奔到亭下,刚跳下来便急急说道,“快回去谢恩去吧,阿郎拜相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寂:自己种下的苦果,痛哭着也得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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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裴寂还未到安邑坊时, 早已看见万年县衙的不良人驱赶着大批民伕,沿途扫开积雪,又用牛车拉得满满的细沙, 沿着道路往裴府门前铺洒,这却是拜相时必须的礼仪, 从宰相私宅直到子城东街, 一路铺满细沙, 谓之沙堤,今后宰相上朝散朝, 都从这道沙堤行走。
领头的典史看见裴寂,连忙上前拜见, 连声道贺,裴寂却是无心应酬,只问道:“传旨的天使走到哪里了?”
“刚刚领旨, 还没出皇城,怕是再过些时辰才能到, ”典史笑道,“听说是赵骠骑亲自来传旨,可见圣人对相公的亲厚之意啊!”
裴适之此次, 是由中书舍人升至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进身相位, 虽然是意料中事, 然而终于尘埃落定, 自有一番欢喜。
裴寂没再多说,只驱马快快回到家中,裴适之夫妻两个早已经换上公服,正指挥着仆从搭设锦棚, 在院中设摆香案,预备接旨,裴家一门老小全都按品装束,此时齐齐都侯在庭中,脸上的神色都是紧张中透着欢喜。
裴寂从侧门悄悄进来时,裴适之早已经看见了,皱着眉正想训斥,妻子王氏悄悄扯了他一把,低声道:“好了,这会子人多,回头再说。”
“他在万年县中,原该是早早得到消息的,偏他回来的最迟,多半又是往那边去了!”裴适之压着心里的不悦,拧紧了双眉,“再这样下去,迟早要人家笑我裴氏家门败坏!”
王氏想着哪儿还需要迟早?自打上次与崔家结亲的事不了了之以后,他这个儿子就越来越胆大,时常带着那个外室满城中走动,近来连她娘家那边的亲眷都知道了,旁敲侧击向她打听此事,也怨不得丈夫生气。不过除了这一条,她这个儿子几乎没有不好的,王氏也不舍得让儿子吃亏,柔声劝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连圣人知道了还道他年少风流,哪里就谈到败坏家门了?这阵子正是忙乱的时候,赵骠骑不多时就要来,便是有什么要训斥他的话,也等这事办完再说。”
裴适之眼瞅着裴寂夹在人丛里走了回去,不多时又换好衣服出来,站在裴衡身后,又见他一身八品官员的深青衣,看上去丝毫不觉得寒素,反而自有一股从容庄重的态度,又见裴衡回转身,替他拂了拂肩头的落雪,向他说了句什么,裴寂微微躬身恭敬听着,凤目长眉映着雪色,果然是芝兰玉树一般。
裴适之满心的不痛快不觉消散了大半,转回头来向王氏说道:“待会儿我就不说他了,说了太多次,他如今也听不进去,还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好好劝劝他吧,现在这样子,成何体统!”
半个时辰后,赵福来来至裴府门前,就见从街面到府中正堂一路高搭锦幕天棚,遮住大雪,裴适之率领一门老小,站在门外恭迎,赵福来含笑上前,因着圣旨还不曾宣,也不能称呼相公,便只说道:“裴公大喜!”
裴适之含笑上前迎住,一径来至正堂,香花礼烛之中,赵福来高声宣读圣旨,裴家人叩拜接旨,裴寂站在裴衡身后,起身之时看见跟在母亲身后的长嫂杜氏,突然有些恍神。
假若不是……那么她此时,也会站在这里。
可眼下,却偏偏不能够,甚至在他听见消息的那一刻,她便主动提出独自回亲仁坊。
她是那样乖巧温顺,善解人意,越发显得他行为卑劣。
裴寂收回目光,默默地拿定了主意。
那边赵福来已经宣读完圣旨,道:“裴相,我这就回宫去向陛下复命,告辞了。”
裴适之忙道:“有劳赵骠骑代为上奏陛下,臣等供奉完圣旨,即刻进宫向陛下谢恩!”
赵福来点头含笑,转身向外走去,裴适之紧走相送,裴寂也同着裴衡跟在后面相送,趁着赵福来上马之时,裴寂连忙上前扶住,低声说道:“赵骠骑,我想求见陛下,劳烦赵骠骑通传一声。”
贬官之后,因着品级不够,日常早朝裴寂都是不能去的,旬日之中的大朝又要按品级排列,他的位置在含元殿的最后面,只能遥遥看见神武帝,莫说像从前那样面圣奏事,便是连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赵福来瞧着他,笑微微的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翻身上马,很快便走得远了。
紧跟着便有亲友不断头地登门道贺,一时间裴府门前的车马络绎不绝,裴寂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想到,不知道她这时候回去了不曾?说好了要与她一起堆雪人的,这一忙起来,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沈青葙此时并不在亲仁坊,而是在光福坊杨剑琼宅中,低声说着今天与应长乐的谈话:“……若是这次赌赛我能取胜,公主答应给我一个供奉的席位,但公主说,须得我自己逃出来,以自由身进入公主府才行,这件事上,她不会插手。”
以应长乐的身份地位,真要是强行插手要她,也未必不能成,但以上次在终南山上裴寂维护她的架势,摆明了是不会退让的,沈青葙觉得,应长乐之所以提出这么个条件,大约是不想正面与裴寂为敌吧,毕竟她冷眼看着,应长乐待裴寂,委实跟别人有些不同。
若是强行带走她,裴寂必定不会罢休,但若是她自行逃出,再又投靠到公主府门下,便是裴寂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裴寂把她看得这样严密,想逃,实在不容易。
“花茵这些婢女还好说,若到了紧要关头,便是以武力制服也不难,难的是郭锻与魏蟠两个,”沈青葙偎依在母亲怀里,声音低得只够母亲一个人听见,“只要我出门,他们两个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两个武艺高强,除非是能一举拿下,不然纠缠起来,消息很快就能传到裴寂耳朵里,到时候非但走不脱,还会让他加倍戒备。”
杨剑琼思忖着说道:“我看最近有两次,郭锻与魏蟠是轮流跟你出门的,可有什么缘故?”
这一点沈青葙也留意到了,旁敲侧击向他们打听过,只是这些人都防备着她,并没有问出实情,沈青葙点头道:“我也旁敲侧击问过几次,没问出来,阿娘,我留神看着,总觉得郭锻这些日子有些古怪,或者私下里让人跟着他看看?”
“好,我去安排人。”杨剑琼见女儿眉头紧皱,极是劳心的模样,柔声宽慰道,“葙儿,你身边都是耳目,但凡行动就有人跟着,太不方便了,这件事交给阿娘来办,待会儿我去找你舅舅商议商议,你放心,一定拿个妥善的主意出来。”
沈青葙摇摇头:“阿娘,舅舅知道了,难免舅母就会知道,家中又有那么多表兄表姐,舅母有的时候想法又跟我们不大一样,万一走漏了风声,再想找机会怕就难了,我想着,最好还是我们两个来办。”
“好,亏得你提醒,”杨剑琼想着高氏这些日子的情形,神色严肃起来,“上次在沈家的事最后就传得沸沸扬扬,我们的确是得更谨慎些。”
院外,花茵看看天色,忍不住向守在门前的阿施说道:“阿施姐姐,天色不早了,是不是提醒一下娘子,该回去了?”
阿施只在门前挡着,神色淡然:“我们做奴婢的,只有听家主人吩咐的,哪有替家主人做主的道理?”
花茵知道杨剑琼身边的人都不待见她们这些裴家的人,也不在意,只含笑说道:“今天雪大,天晚了路上不好走,娘子又怕冷,万一受了寒气也不好。”
正说着时,吱呀一声门开了,杨剑琼挽着沈青葙走出来,轻声道:“葙儿,看看就要过年了,到时候阿娘去接你,我们娘儿两个一起过年!”
“好,我跟阿娘一道过年。”沈青葙柔声道,“阿娘,我该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好,”杨剑琼挽着她下了台阶,意味深长地说道,“路上不好走,你千万小心。”
车马出了光福坊,往亲仁坊走去,一路上不时能看见从裴府看完热闹回来的百姓,沈青葙瞧着路上厚厚的积雪,不由得想到,这拜相的荣耀恰好赶在腊月里,裴寂这阵子大约要很忙了,也许,这就是她的机会。
紫宸殿中。
赵福来向神武帝说完了在裴府所见所闻之后,笑着又添了一句:“老奴临走之时,裴寂说想求见陛下,托老奴转达。”
神武帝轻哼一声,道:“他如今还有脸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