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开门,倒要看看外面是哪个油嘴滑舌的毛头小子。
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随着门缝拉开,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柳玉绣面前。
柳玉绣惊愕的张开嘴:“韩勒!!怎么是你?”视线往下移,韩勒左手拎着一小桶鲫鱼,右手是豆腐和小葱。
柳玉绣一阵无语,合着厨房不是闺女用的啊。
她扭头,又打量着专注看地上蚂蚁的宿淼:“囡囡,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宿淼面皮发烫,尴尬得不敢抬头,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看柳玉绣。
低声说:“搬家那天认识的,大哥叫他帮我搬东西来着。”
柳玉绣:“……”
很好,老大引狼入室,也欠收拾。
韩勒笑着上前两步:“柳阿姨,宿淼腿脚不便,我最近正好在这边陪我外公,给她送饭就是顺手的事。我和她都是同一个大院长大的,也算青梅竹马,您不用担心。”
什么一块长大,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他下乡那会儿,她还在玩泥巴跳花绳呢。
宿淼鼓起腮帮子,偷偷抬眸瞪韩勒。
韩勒勾唇,冲她眨了眨眼。柳玉绣没错过两人的小动作,她是过来人,也曾有过青葱岁月,哪里不懂这两人之间有些暧昧。
登时只觉得耳朵“嗡嗡”的,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来来来,先进屋坐。”柳玉绣伸手要接过韩勒手里的菜,却被避开了,“柳阿姨,我来就好。”
柳玉绣愣了愣,转身喊宿安:“安安,你先到附小接乐乐回家,等你嫂子回来跟她说一声我在淼淼这边。”
宿安不想走,但她找不到理由。
“哦。”
她一步三回头,犹豫再犹豫,还是不想漏掉宿淼的任何动向。她知道柳玉绣不喜欢她小心眼,没直接拿宿淼说是,而是表达自己的孝心:“妈,我先接乐乐回去,一会儿再过来接你。”
“不用,就半小时路程,我自己回。”
“天黑我不放心。”
韩勒适时插话:“柳阿姨,等下我也要回梧桐街一趟,我送您吧。”
宿安怔了怔,看着韩勒一脸感激:“韩大哥,我妈就麻烦你了。”
宿淼一听“韩大哥”,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再瞧她脸上羞答答的表情,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就觉得怪别扭。
韩勒扫了宿安一眼,没说什么,而是转身看宿淼,问道:“晚上做鲫鱼豆腐汤,吃吗?”
他没理宿安。
宿淼皱着的眉头霎时松开,她忽然觉得院子里的花儿开得真美,心情也美得冒泡泡,就像……
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放晴,意料之外的惊喜。
宿淼嘴上答得飞快:“要吃。”
韩勒笑了:“柳阿姨也一起吧。”
这话说得,好似他才是这儿的主人。
柳玉绣觉得好笑,这大院小霸王下乡几年也没见改改性子,说话做事还是那么霸道,当着她的面儿一点不收敛。
而她家傻囡囡哟,盯着鱼眉开眼笑,根本没注意到韩家小子的心机。
“囡囡,你把东西放厨房去。”
韩勒忙说不用,拎着东西往厨房走。柳玉绣再看宿淼,嘿,没心没肺地拨弄院墙边的丁香,气得她伸手戳她后脑勺:“你跟韩勒到底怎么回事?”
宿淼耸肩:“就刚认识而已,算是朋友吧。”
柳玉绣看她满脸无所谓的样子,都快心肌梗塞了。
“你知道韩勒是什么人吗,你就敢跟他做朋友?”
宿淼:“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只鼻子一张嘴,跟我一样的普通人咯。”
柳玉绣:“……”
“小丫头片子知道个屁!”优雅的柳老师再也忍不住,爆粗口了。
韩勒他爹韩大业是老革命,既参加了解放战争,又参加过抗美援朝,是部队大院好些人的老首长。
亲妈叫覃美芬,是续弦,比韩大业小了快十五岁。
五八年经组织介绍嫁给当时的韩团长。按理说覃美芬正直韶华之龄,父亲又是西北军区的参谋长,什么男人找不着啊,何必找一个二婚男人给人做后妈。
这其中又牵涉到一桩往事。
覃美芬出生在全面抗战后,当时的覃家不仅男丁要参军,家中媳妇和姑娘也投身革命前线。覃美芬的母亲董秋华女士就一直在上海从事情报收集工作。
作为中国人,董秋华报国之心强烈。同时作为母亲,她也想保刚出生的小女儿一命。便想方设法托人将孩子寄养在远房亲戚家中,想着待战争胜利后再接回来。
彼时,她亦不确定自己能否活着,她做好了为革命牺牲己身的觉悟。
幸运的是,她活着见到了黎明,丈夫被炸断手臂也保住了命。
不幸的是,衡阳沦陷后失去了小女儿的消息。
找回覃美芬时她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覃家想过替她在部队里挑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碍着覃家,对方至少不会欺负她。
可她偏偏挑中了当时升为团长的韩大业。
董秋华愧疚啊,又不舍得逼迫她,应允了。
覃家为此准备了不少陪嫁。
韩勒前面还有一个大哥,两个姐姐,都是韩大业前妻所生。
虽是同父异母,但前面几个孩子对韩勒非常照顾。可覃家人却总觉得他会被欺负,三不五时就把人接过去。
这一接可不得了,直接养出个无法无天的霸王,从小就爱惹是生非,打起架来跟不要命似的,没少惹得韩首长暴跳如雷。
这样一个人,闺女居然说他们是朋友??
“囡囡,听妈妈的话,韩勒不是好相与的,往后尽量别跟他接触,啊?”
宿淼认真听了,可听完后她更迷糊了。
宿淼:“妈,听你的意思,覃家颇有风骨啊,在家国之间他们永远选择的是后者。这样一家子,真的会把韩勒养成不讲理的纨绔吗?”
她认识的韩勒,嘴巴轻浮了点,坏了点,但行为举止一点没有逾矩。
柳玉绣一怔,嘴唇动了动:“可覃美芬——”
宿淼摇头:“她被接回来时已经成年,性子其实已经定了。”说着,宿淼顿了顿,看了柳玉绣一眼,柳玉绣瞬间懂了她的未竟之语,一时间竟有些怔忪。
安安不就跟覃美芬的人生高度相似吗?她现在一门心思嫁蒋陆,明知蒋家没这个意思,她仍然不肯放弃。
若一味宠溺,让她继续拧巴下去,她未来的路只会越走越窄,生生毁了自己的人生。
老宿说得对,父母之爱子,需为之计深远!
“囡囡,你真的长大了。”
宿淼挽着她的手,抿嘴笑道:“妈,其实他人还不错的。你看,长得好看,不比哥哥们差;愿意给刚认识的朋友做饭,说明他热心;还会说好听话哄人开心,跟他相处挺轻松的。”
柳玉绣试探着问道:“真没有别的心思?”
宿淼摇头:“暂时没有。”
至于以后有没有,她可不敢保证。
他真的觉得韩勒整体条件很不错,比差点定亲的文三公子更得她心。
柳玉绣:“女孩子找对象要慎重,不能光看脸,也不能只看对方的家世,得看他的人品,看他是不是君子。”
小姑娘爱俏,甭管韩勒靠不靠谱,是不是真的那么不求上进,想嫁给他的姑娘确实不少。
自去年他回城,覃美芬隔三差五给他安排相亲。
起初还有人帮着撮合介绍,没过三个月,一提起给韩勒找媳妇儿的事,大院里热衷做媒的嫂子们简直谈他色变啊,纷纷摆手遁走。
给别人做媒那叫做好事。给韩勒做媒,不仅自找苦头吃,还得罪人。
人家姑娘们满怀期待地相看,次次都是哭着回去,没有一条漏网之鱼。
私下一问咋回事,各个羞愤欲死,大骂韩勒不是个东西。
至于他究竟干了啥缺德事,姑娘们耻于开口,倒成了一桩解不开的谜题。
——韩小子这样的刺头,囡囡可千万别看上他。
宿淼闻言,乐不可支。
心说以后逮着机会,一定要问问他究竟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她想了想:“人品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如果有些人特别能伪装呢,还是看脸和家世最实在。”
好的家世满足她的物质生活,好看的脸能纯净她的精神世界。
完美。
柳玉绣:“……”
“如果有人因为你的外表追求你,你就不会觉得他肤浅,怀疑他的用心吗?囡囡,将心比心,你也希望对方是因为爱重你的品格才追求你,不是吗?”
这下宿淼沉默得更久了。
两手捧着脸颊,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我应该不会怀疑,也不会不高兴。外表和内在都是我的,不能两个都喜欢吗?如果非得选一个,我倒宁愿他看中的是我的外貌。”
柳玉绣完全不懂闺女哪来那么多歪理。
绞尽脑汁试图掰正她的思想,就见她越说越理直气壮:“只要花小小的精力,外表的美丽至少能保持二十年,三十年。可我却不敢保证德行能一层不变。妈,二十岁的你和现在的你在对人对事的看法上依然一致吗?
我猜不会。
妈,其实男人挺善变的,喜欢你时就是活泼可爱,不喜欢时就觉得矫揉造作;同时他们也很简单,对美色难以抗拒。”
“不过,这也算不得罪大恶极的毛病,换我,我也喜欢长得好看的。”
跟好看的人同桌而食,她能多吃两碗饭呢。
柳玉绣已经说不出话了。
乍听下满口胡言,但细细一想,也不是全无道理。
越想越头疼,她决定回去后就跟孩子爸说说,让他来给女儿做思想工作。
“好了,妈去厨房搭把手,你到旁边坐着休息,别在这儿练金鸡独立了。”赶紧换了话题。
“要不,我也去厨房看你们做饭?”
柳玉绣不说话,就盯着她看,盯到宿淼心虚,弱弱道:“好吧,我不去了。”
她走一步,回头看一眼,动作比乌龟还慢。
柳玉绣双手环胸,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笃定她还会出幺蛾子。
宿淼:“……”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韩勒还是自个儿面对柳老师的怒火吧。
谁让他胆大包天,想勾搭自己呢。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有一箩筐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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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厨房里,韩勒动作熟练地刮掉鱼鳞,剔除内脏,柳玉绣手上也没闲着,小葱理干净,又将豆腐块切好,边忙边说话。
问他父母最近如何,问他工作安排,听到他跟人做生意时,柳玉绣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好好的公家饭碗不要,非得下海。
如今的政策瞬息万变,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收紧呢,这出头的椽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柳玉绣又接着试探说:“我家这情况,估计大院里都传遍了,你也知道淼淼不是我和老宿亲生,她呢,在学习上也没天分,高不成低不就的,往后还要你们这些哥哥多帮衬帮衬。如果有那人品好的,不在乎门第的,你就跟阿姨说说,事成了保准给你封个大红包。”
韩勒放下手里的鱼:“柳阿姨,您不用试探我。您也知道我是什么脾气的人,每天顶着大太阳过来做饭,可不是为了给宿淼当哥哥的。”
“我这人反骨,也没那么高尚。爹妈管不了我的终身大事,也不会管,我也知道,我可能不是您心目中的女婿人选。一开始我也想等宿淼同意跟我在一块后再上门拜访,没想到今天提前跟您见面了。”
“这实在很突然。但柳阿姨,我对宿淼是认真的。如果她嫁了我,我会对她好,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如果我做不到,我相信大哥二哥不会置之不理,我保证绝不还手。”
有些人一旦遇见,就再也放不开手。
她就像个小无赖在你心里扎了根,赖着不愿走。
宿淼之于他,就是这样。他因她,第一次有了最原始的冲动,那种美好的感觉让他短暂忘却了记忆中如同蛆虫交缠在一起的肮脏身体。
而他并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柳玉绣肃着脸,她不喜韩勒的强势,但又佩服他的坦诚。
说话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看上了就是看上了。
但她还是不放心。
从奶乎乎的小团子到如今的亭亭玉立,她在宿淼身上放了太多太多感情,怎是一句两句保证就能让她撇开手的。
柳玉绣点点头:“我的女儿我知道,她除了脸蛋长得好看,不能干,也不勤快,性子呢,更算不得好,有时候倔得气人。阿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可能一辈子都做不了贤妻良母。”
宿淼趴在门框偷听,没想到自己妈居然这样评价自己,被臊得脸红,她赶忙伸长脖子,委屈巴巴地控诉:“妈,我没你说的那么坏吧。”
柳玉绣递了个眼神过去,宿淼赶紧住嘴。
却不想韩勒哂笑道:“我觉得挺好,我就喜欢这样的。”
话音刚落,柳玉绣还没说什么,就见躲在门外偷听,萎靡不振的闺女仿佛瞬间注入活力。大摇大摆站了出来,抬头挺胸,光洁漂亮的小脸绷着,眼中神采跳跃,跟幼儿园小朋友等着老师戴小红花的没两样。
“很有眼光。”
韩勒:“嗯,那是。”
他憋着笑,面上一本正经。
心里有个小人儿在满地打滚,他的姑娘自恋起来特别招人喜欢,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睛亮如星辰,情绪让人一眼望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