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联系了?”
“没有了。”
老陈下意识就觉得自己问多了,这怀医生是人家晏老的准孙女婿,他怎么就多嘴这么久了。
男人要结婚,是该和以前的这个那个红颜知己断了关系的。
老陈不再多问,沿着这条新修的单行道直直向前了。
去老晏那里。
老晏昨天做过化疗,昨天疼了一夜,今天人还昏沉。
怀礼看过检查报告,结果比一个月前突然恶化那会儿好很多了。不由地松了口气。医生次次在嘱咐他,千万不可以再动气伤身体了,要保持心情明朗。
怀礼近来心中一直有愧。
老晏这一年都恢复不错,之前还能跟朋友们一起打打球骑骑马了,都是他自私的任性妄为,让老晏的病情急转直下,那次没歇过来,如今又恶化了。
怀礼陪了一会儿老晏还没醒来,他准备今晚先不打扰了,时候不早,他奔波了一个月,也很疲倦了。
老陈送他回家,路上,怀兴炜来了电话。
“怀礼回北京了吗,你是不是把你晏爷爷又气进医院了?”
怀兴炜一打来就气冲冲。他们父子关系寡淡,突然这么冒着火来,怀兴炜意识到也许不妥,但他已经一压再压了。
怀礼猜到如此打来是什么事儿,他降下大半车窗,抽着烟,单手松了松领带透气,笑道:“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怀兴炜也不想隐瞒:“不是这个啊——但是,本来那个牙科投标的事儿不都弄好了吗,我前阵子去新加坡出差没顾上问——”
“怎么,黄了?”怀礼凉凉地笑。
“……你啊,”怀兴炜听他幸灾乐祸似的,又没了脾气,叹气,“你怎么突然这么不懂事了?气你爷爷做什么,我也不是为了这个牙科……哎,你和柔柔不是好好的吗,你晏爷爷如今病了,医院很多事……”
怀礼只是笑,不说话。
怀兴炜听他不言,颠三倒四说了一通,如今却是忐忑了,“那你到底和柔柔好着没?——这个婚,你们还结不结了?”
“你是觉得是我不结婚,导致你的牙科中标失败吗。”怀礼掸了掸烟灰,又是笑。
怀兴炜不说话了。
“不要把你所有失败的原因都归结在我的身上,你和我妈当年结婚,是爷爷强烈要求,不关我的事;你们离婚闹得不好看,也不是我的原因,”
怀礼淡淡地说。
“同样,今天你的牙科中标失败,你拿不到UNIHEART的股份,不是因为我不结婚,也不是因为姑姑没有帮忙,是因为你们的设备和技术达不到我们的要求和标准——文件早就发到你的手里了,很难理解吗。”
怀礼吐烟圈儿,跟着舒了口气:“怀野喜欢乐队,是因为他喜欢,他之前跑到北京去唱歌,不是别人带坏了他,也不是我无底线地溺爱他挑唆他,”
“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在尊重别人的选择的同时,从你自己的身上反思一下?”
对面哑口无言。
“你让我来北京的那天,就没打算管我了,”怀礼仍是笑,顿了顿,最后的语气却是有点儿嘲讽了,“怎么现在开始关心起我结不结婚了?”
不知怀兴炜又说了些什么,挂了电话,望着幢幢无边的夜色,怀礼忽然想到那块儿什么都没有的空地。
她曾住的旧画室,她画画儿的画室,与满目枫红似火,都消失了。
好像从未出现过在他的生活中。
他这一刻,突然很想她。
.
离开北京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最早是郑南禾带着她来,现在却是她一个人离开。这么多年颠沛流离,除了自己的画儿占了大多空间,实在没太多东西要拿。今天收拾了大半,行李箱就在地上那么扔着了。
前几天从医院回来,南烟就常常发呆,画画儿也心不在焉。
那个画室拆掉之前,她把《For Lance》那副画拿回来,还有画室那张滚满了颜料的画布。
前者是她的作品,她不舍得丢掉。
那么。
后者呢。
南烟知道自己忘不了,所以告诉他他们不要再联系,她还逼着自己换了手机号,从徐宙也外婆家搬出来,又找了个房子另住,不要任何人找到她,还嘱咐了舅舅,不要再接他的电话。
这么刻意地压抑。
她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撞见他,现在也终于要离开北京了。
他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南烟坐在高脚凳上,画笔微顿。她面前就是那张色彩遍布的画布,原本想裁成几部分,结果发现一整张更完整瑰丽。
一个月前,她突然心念一动,想改成一幅画。
于是就这么画了一个月。
快收尾了。
从医院回来的这几天,南烟心都是乱的。下午她坐在画布前一直发呆,只寥寥草草画了几笔。
直到听到徐宙也开门进来的声音。
他坚持留下一把她这里的备用钥匙,怕她再有什么事。
徐宙也最近和宋欢忙酒吧重新开业的事,Quiz终于谈下来了。
他有几天没过来,见外面茶几放着她吃了一半的泡面,统共也没吃两口,下意识就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又吃泡面?以前和我在一起没钱吃泡面就算了,现在懒得做饭不能打个电话叫我过来?”
南烟坐在画室遥遥说:“不好意思呀——我太懒了,电话都懒得打。”
“你可真是——”徐宙也真是气不打一处,问她,“还吃不吃了?不吃我扔了?都凉了,晚上我们出去吃点别……的。”
话音未落,徐宙也就注意到茶几上扔着张折叠起来的纸。
好像是B超的影像。
徐宙也随手拎起,打开。
双目一滞。
他浑身狠狠一震,瞠目结舌几乎说不出话。南烟这时走了出来,从他面前端走了泡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不用他代劳。
然后她拿过他手里的那张纸,轻飘飘地,又放回桌面。
南烟看着他:“徐宙也,我后天就要飞俄罗斯,这边的事情也差不多解决好了。”
“……”
徐宙也知道她要走。
今天应该是守灵的第四十七天了。
他嘴唇微动,“你一个人可以吗,不如先往后推推吧,等我酒吧开——”
“我们分手吧。”南烟打断他,眸光动了动,真诚地说,“谢谢你从前,现在,一直陪我,尤其是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
“……”
“所以你现在不需要我陪了吗,你一个人去俄罗斯……”徐宙也嗫嚅着唇。
还未说完,这时,突然又响起敲门声。
肖阳这几天都在外地。
今天他把最后的一些庭审要用的资料给南烟带来了,南烟告知他的这个地方实在难找,之前都是在她舅舅家里谈的,他开车绕了好大一圈。
“——哎,你们都在啊!”肖阳见南烟和徐宙也面对面站着,打招呼,“徐老板,你酒吧的事儿搞定了吗?”
肖阳才说完,又很快注意到桌面上的那张孕检报告。黑色影像中一个小小的,才成团的小生命。
他想到之前南烟的舅舅就念叨他们要结婚的事,立马堆上喜色。
“恭喜啊恭喜——”
“恭喜你们!守得云开见月明,要有宝宝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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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体面
112.体面
“孩子都有了, 婚礼也快了吧?你们什么时候办啊,”肖阳人热情,这会儿比谁都兴奋, “准备在北京还是回老家办啊——”
这么叽里呱啦一通,南烟和徐宙也却情绪平平。
南烟没说什么,只接过肖阳带来的资料,笑了笑,抬眼瞧他, 问道:“都在这里了么。”
肖阳言归正传:“对, 都在这儿了。”他又有点儿八卦地小小声对南烟道:“男孩还是女孩儿啊?”
南烟低头笑笑,没说什么, 手里几份资料一一浏览过去,最后对肖阳点头道:“谢谢, 今天麻烦你了,特意送一趟。”
肖阳摆摆手:“——谢我做什么, 你去谢谢怀礼吧!”
南烟神色顿了顿, 笑容渐淡。
徐宙也的表情却立即不大好了。
肖阳看了眼表, 他还有其他事儿,“不早了, 我先走了啊。我车在外头停呢,你们这儿路太难走, 我都怕我停久了给我贴个罚单!”
肖阳那京片子挺标准,儿化音一绕人就向门边去,边又对徐宙也和南烟恭喜连连:“结婚了说一声啊——给你们孩子准备个大红包!”
然后告别离开。
满室恢复沉寂。
徐宙也知道肖阳是怀礼找来的,这一个多月他都忍着没发表过意见, 坐到客厅一张简陋的沙发上, 抬眸看南烟, 眼底泛红。
“真要分手?”他嗓音有些哽咽。
南烟觉得自己站在他对面总归不大好,她找了张凳子坐下,神情柔和了些许,抿了抿唇:“徐宙也,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些,”徐宙也唇抖了下,从口袋摸烟几度没摸到,人不由地暴躁些许,看到那份孕检报告,又作罢了,苦笑,“下一句是什么?你要说,我是个好人吗?”
南烟知道他好,他有什么不好。
这一路上,很多事都是他陪她扛过来的。
他这段时间还总因为上回他的缺席和赌气内疚。她都知道。
南烟深呼吸了口气:“之前有次你问我……就是我妈住院回来那天,你问我有没有事情要对你道歉。”
“的确有,对不起,”南烟郑重地说,“上回我不该跟你吵架,对不起,我的确……”
“——的确忘不了怀礼,对吗。”徐宙也抬头看她,眼圈彻底红了,“所以孩子不是我的?”
南烟目光动了动,正要开口。
徐宙也又问她:“那你要回去找他吗?”
“——不。”
南烟很快否认。
“你也没告诉他?”
“没有。”
“那你要怎么办——”
“——重点不是这个徐宙也。”
“那是什么?是什么——南烟,你告诉我是什么,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不好,你说出来,我改,但是你怎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徐宙也再也控制不住,站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嗓音发颤,“南烟,其实五年前你跟我分手就不喜欢我了,对不对,后来和我在一起都很勉强……对不对?”
南烟抬眸一晃,眼泪也掉下来。
“徐宙也……”
两年前那个肃杀的冬,他舍下所有,甚至把和朋友一起经营的酒吧都卖了陪她与郑南禾南下。
摇摇晃晃的绿皮火车,拥挤的、充斥着各种难闻气味、没有空调的硬座车厢,他在怀中给她捂了一夜的牛奶,第二天还是温的。
徐宙也兀自流泪。
他知道自己不该哭,知道哭是懦弱,知道自己也犯过错,意气用过事,这两次她人生最难的时刻他都不在她身边,什么也没为她做。
他也该说对不起。
可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明白。
他爱的那个南烟,似乎一直是过去也爱着他的南烟。
那个和他在北京城四处写生,在郊外的帐篷里画画到天明,窝在画室二层的懒人沙发上吃泡面的南烟。
不是喜欢上了怀礼的南烟。
不是忘不了怀礼的南烟。
不是被怀礼占据了一整颗心的南烟。
“果然……有他,你就不爱我了。”
终于想起冷泠曾经说过,有的爱,到最后成了自我感动。
原来一语成谶,他从头到尾,从她那个雨夜突然打电话给他开始,他就一直在自我感动罢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南烟看着他,也沉默地落泪。
从拿到这份孕检报告,到现在她终于绷不住情绪了。她真是糟糕至极、也放荡至极,为什么这么好的他在她身边,她却远远不满足呢。
她到底要什么?
她这么自作自受,又一团糟糕的人生。
到现在,都是一团糟。
“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徐宙也叹了口气,情绪镇定了一些,终于问她,“你要去打掉吗?”
“……我不知道。”
南烟的确不知道。
一直以来,她都太孤独了。
太寂寞了。
她要一个人远赴俄罗斯,没有任何一个人陪伴她。
她没有家。
没有家很多年了。
“对不起徐宙也,我真的不知道……”南烟低头,静静地说,“我就想要一个家,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