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也很紧张。
他也是凡人。
“止血纱布准备。”
“止血钳挪一下,同时准备止血。”
“夏之漫,观察一下病人的血压。”
“——好。”
渐渐地,一切平稳下来。
只有怀礼一人孑然动刀,其他人都在竭尽全力为他帮忙。
“呼吸机呢,指标怎么样。”
“正常了。”
“血压?”
“没问题。”
院长的小儿子还很紧张:“怀医生……”
“不是只有你想救你奶奶,”怀礼冷眼瞧他,倦冷面色浮现出几分不耐,但还是放软一些语气,温和地道,“没事的,就快结束了。”
“相信我。”
他仍十分冷静地说。
.
这是重大手术失误,今日在场观摩的都是医学界的重要人物,无疑掀起了轩然大波,无论是看笑话的,还是保守的学院派,都在质疑他们行业标杆UNIHEART的水平了。
传的沸沸扬扬。
手术比预定时间晚了两小时结束,已是凌晨了。怀礼整整24小时没休息过,几乎都在手术室度过。
老晏发了脾气。
很大的脾气。
桌子拍的震天响,怒不可遏。
“怀礼,怎么可以出错——怎么可以失误!”老晏想到今天颜面扫地就忍无可忍,“你是我一向器重的孩子!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
怀礼坐在理事长办公室的沙发,按揉太阳穴。
阖目养神。
很累。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吗,怀礼!”老晏暴躁地道,“如果人没救过来呢,如果死在手术台上呢,你知道多少人再看吗!为什么不能再小心一些,为什么不能谨慎一点——”
“怀礼!”
“你到底是被谁蛊惑了,你心里在想什么——这么大的手术都能分心——”
沙发上的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神情倦淡寂然,“我没有分心。”
“那柔柔为什么去日本了——”
怀礼皱了皱眉。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怀礼,手术之前你追着谁从医院出去了,”老晏冷冷道,“你和南烟是不是还有联系?上次你跟我保证了不再见她,后面在机场把柔柔扔下回头去找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晚上突然不飞上海了是因为她!”
怀礼没说话。
“——我上次说什么?”老晏又拍桌子,“你再和她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你就离开UNIHEART吧!我不需要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
怀礼抬眼,眸中有情绪涌动。
很受伤。
老晏上回是嘴巴快了,说完他就后悔了,还跟怀礼道过歉。
可这次事关重大,他们UNIHEART的颜面都要因为这次手术失误背负舆论压力。
他和所有人保证过不会出错的。
他对所有人说,怀礼是个绝对不会失误的孩子。
怀礼的人生绝不会失误。
怀礼是那么谨慎的孩子。
老晏这次说完又后悔了,后悔自己的脾气终究这么一次次地伤害到了对他一向顺从的怀礼。
他吭哧吭哧地喘粗气,可好久怒火都无法平息。
想到怀礼和那个叫南烟的女人还有联系,想到怀礼对柔柔的凉薄伤害,这次又给柔柔气得飞了日本。
他不需要这样不懂事的孩子了。
老晏掩面,无奈地叹气,终究舒缓了情绪,张了张口,“怀礼……爷爷不是那个意思,刚才太生气了,”
“你和柔柔是要结婚的,我这么器重你……你怎么能出这样的问题,”
老晏叹气。
而且对方医院的院长力保自家的儿子,无可厚非。但他们UNIHEART的怀礼可是挂着主刀位置的。
“你知不知道这次手术台上的是什么人啊,咱们UNIHEART的心外招牌最硬,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故,以后该怎么……你姑姑……”
“那就我离开吧,”怀礼缓缓地从沙发站起,他突然觉得疲倦。
无比疲倦。
站起来都很困难。
“既然事情出在我身上,我请辞了,您也就不会有这么大压力了。”
怀礼冷静地说。
显然不是冲动的决定。
事发到现在这段时间,他肯定料到了结果,也做了周全的考量。
“……怀礼,”老晏一愣,“爷爷刚才那是气话,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您不是那个意思,今天参与手术的人中,总要有人出来负责的,我是主刀,我的责任最大,”怀礼说,“我姑姑没法担责,那么就我来吧,医院是您的心血,对您很重要。”
“怀礼——”
“说到底您其实更在意医院的名声吧,如果您以后再用我,肯定会被议论,”怀礼笑笑,“事情发生了要解决,那么就我来解决吧。”
“怀礼,爷爷不是那个意思,”晏长安怕他再打断,立刻站起来,“爷爷不愿失去你,你要不要先去日本把柔柔哄回来?顺便散散心?你们还要结婚的,你出去避一避,这边交给我和你姑姑解决……”
“我不想结婚,爷爷,”怀礼无奈一笑,说,“我答应您,是因为您的身体不好,我知道我如果说出来,您肯定不要我陪着您了。”
“……”
老晏说不出话。
“您对于我,从小到大,从我到北京的一刻,就是比我父母还重要的家人了,”怀礼笑笑,有些苦涩,“但您两次都说出,如果我不结婚就离开医院——那么,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我就走吧,这样我也安心,医院的名声也可以保住,我也不会觉得在忤逆您。”
“怀礼……”
他今天其实一直在想。
他所执著的家人到底是什么。
这个“家”对于他。
到底是什么。
而晏长安又说了那句话——
“如果你不顺从,你就离开吧。”
他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这么多年,他以为他是这个家的家人,他顺从,他不忤逆,他放弃了自己爱的人不想失去这个真正在意他的家人,哪怕寄人篱下,委曲求全。
他以为他不结婚就会失去这个他所尊敬的,对他无比重要,从少年时期就一直在弥补他亲情缺憾的家人。
到头来才发现,原来从头到尾,从始至终。
他还是随随便便,就会被家人一句轻飘飘的话抛弃。
他还是一个人。
如果所有人都不允许他叛逆。
那么他现在偏要叛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完结,晚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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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月明
.
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於我和你
你是爱我的
你爱我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你
深深去爱你
——《矜持》
.
115.月明
收拾好行李, 最后检查所有证件与银行卡。
换了个大点儿的箱子,衣物用品装的不多,几乎都是她自己的画儿。最占位置的当属《For Lance》。
没有这幅画, 她也就不用换行李箱了。
南烟半蹲在地。
那张存了60万,准备托肖阳还给怀礼的银行卡,还没找机会送过去。于是她给肖阳打电话。
始终没人接。
虽不怎么喜欢北京这个城市,生活这么多年,南烟还是决定跟它好好告个别。
昨天下午从医院回来, 房东过来一趟, 本以为她要跟徐宙也结婚,送了他们一人一张电影票。
如今只有南烟独自去。
一家很私人的影院, 房东的女儿经营,播放一些小众影片, 南烟决定走前去看一眼。
于是行李先扔在家中。
电影院不远,她选择徒步过去。
.
船驶出海湾, 进入狭窄的陡道, 四周海水空茫茫。不知什么时候起, 这个梦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十分疲倦的梦,混着鲜血与消毒水的味道。
海浪在耳际回荡。
船上那个与他媾.和的女人不见了。她也不在丛林深处, 也没有再质问他,怀礼, 你是不是很怕去爱。
是不是谁爱你你就要伤害谁这样的问题。
她不见了。
消失地彻彻底底。
大雾散开,怀礼缓缓起身。
天与海面一般的无边无际,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忽然想到一个半月之前的那个雨天,她离开他的车之前说, 他们不要再见面了。
她也不会再联系他。
是他真的自私而且懦弱, 他从未对女人有过床笫之外的幻想与渴望, 却在听到她怀孕的消息的一刻,在心底暗自期盼起来,他们之间会产生某种微妙的、微弱的联系。
她把最后一点自尊留给自己。
她不会做他的情人。
天空下了雪。
怀礼又躺回这艘船,不知它会载他去哪里,满目皑皑之色,总觉得下了雪,她也该出现了吧。
在梦里都好。
他不怕去爱了。
也不要伤害爱着他的她了。
这么想着,缓缓闭上眼。
不知是哪股力量驱使他又睁眼,这艘船忽然向着夹道两岸驶去,想见到她的念头在这一刻无比强烈。
以至于一个回眸。
她就站在对岸。
醒来时。
眼前却是如黑色潮水一般的天花板。
连着24小时没有一刻睡眠,无数台手术让他麻木至极,恍若隔世,与老晏面对面的争执都好似成了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
满屋静悄悄,晏语柔去了日本。
手机频频震动,几乎无数个未接电话,来自许多人,却没有一通来自他想见到的人,他想听到的声音。
从床上起来,从浴室冲了个冷水澡,洗漱出来发觉已是第二天傍晚了,晚霞滚着火烧云蔓延到天尽头。
他没有给任何人回电话,起床出门。
肖阳前天晚上给他发来了她新家的地址,距离他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堵车严重,他便换了一条更曲折迂回的路前往。
他也不知道是去敲她家的门还是怎样。
见到她了要说什么。
或者见到那个即将与她结婚生子的男人,他会不会很愤怒地再给他一拳。
总之,他想见她。
一眼都好。
他知道一眼绝对不够。
见过她一次,就想有下一次,有了下一次,就想要千千万万次。永远不会厌倦。永远都有新鲜感。
夜风稀薄,吹散了昨日的疲倦。
辞呈已经写好放入了邮箱,出门前发给了UNIHEART。
突然无比轻松。
他人生第一次如此果敢,也如此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才依着地址找到她现在的家所在的小区,肖阳突然打来电话。
“——怀礼,白天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肖阳说,“我听怀郁说,你要从你们医院辞职,真的假的?”
迎着风,怀礼单手开车,左臂搭着车窗吞吐烟气,他的嗓音清朗又自在,“你打电话什么事。”
“喔,就是,南烟刚才打电话给我,她准备让我代为转交给你一张银行卡,”肖阳打算道,“我觉得,还是你亲自去拿比较好吧,毕竟你也很想见她,正好,有个理由去咯。”
怀礼低声地笑:“我难道要说,我是来替你取她本来就要给我的东西么。”
“随便你啦,”肖阳说,“正好我有事走不开,她今晚要飞俄罗斯,估计等我忙完她也走了,就你去吧。”
飞俄罗斯?
怀礼沉吟了下,说:“我正好在路上,快到她家了。”
“去她家?她不在家诶,她和我约到一个电影院了,”肖阳说,“我发你位置?”
“好。”
肖阳却又不放心了,“……诶,人家那么不愿意见你,电话号码住处换了都不告诉你,你这么替我去,她不会生气吧?”
“有我哄,”怀礼很轻地笑,催促道,“发我吧。”
“行行。”
.
一家很小型的私人影院,布置与装潢颇有上世纪的风格和特色。今晚放映三部不同电影,分别在三个不同的放映厅。
都开场了。
怀礼没有在外面等待,也不想打电话过去坏了她的兴致,准备买票分别进去碰碰运气。
观众并不多。
正在放映喜剧片的厅落座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