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并不在意能不能斗得萧约。
她只关心她自己的事业。
最后一关。
两人破开了一盘残棋,四周景象几度翻转,定格为茫茫雪原。
阮枝终于逮着了机会,察觉变故的瞬间就迅速朝左后方撤离几步,手指碰到了一座冰棺,她松了口气。
“你们竟然能来到这里!”
雪原之下陡然覆盖了大片黑影,大妖的身形显现,样貌青面獠牙犹如恶鬼,身量约莫两丈,在冰层在快速滑动,转眼间就到了萧约的身后,伸出乌黑的手臂去掐萧约的脖子,嘴里发出桀桀怪笑,“我好久没见到资质这么好的修士了,能到此处想来脑子也不差,便让我将你一口吃了,才——”
大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它看到,那个被它忽略的女修,身形灵巧地翻身跳进冰棺,精准地掐在了冰棺中妖物的脖颈凸起处。
那是大妖的本体,被阮枝掐住的部分,正正是它的内丹。
它被锁在此处,困于束缚,灵体与肉|体分离,故而实力大减。蛰伏多年,只为一朝吸收了足够的灵力,大杀四方。
万万没想到,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大妖能够控制这座楼阁内的所有,却因被下了禁制,无法靠近自己的躯体,这座冰棺是它唯一无法抵达的地方。
故而它只能改变周遭的景象,却无法挪动冰棺,更不能藏起冰棺。
这一切都是因为最初那群老不死的修士,将它作为历练的一环镇压在此,自然要留下一个如此大的漏洞,作为破解的漏洞。
——内丹一旦离体,它好不容易积攒的功力会再次削减,且会再也回不到本体中去。
大妖脸上猖狂的笑容戛然而止:“……”
它阴森森地盯着阮枝,心知赶过去已经来不及——这人类女修的修为并不高深,能精准掐住它的内丹大约只是巧合。可即便只是如此,也足够掣肘它了。
大妖稍一思索,陡然爆发出了蓄力一击,先擒住了还在金丹前期的萧约,手指收紧,萧约就被它掐得说不出话来。
笑容又回到了它的脸上。
大妖看着阮枝,恶意满满地道:“小姑娘,赶紧松开手,否则你的情郎就要死了。”
阮枝看了它几秒,视线余光打量着萧约,才冷静地开口:“他不是我的情郎。”
大妖:“……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我现在命令你松手,不然我就杀了他。”
阮枝“哦”了一声,对它礼貌性地伸出了手,比了个手势:“您请。”
“??”
大妖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差点没反应过来,“你竟然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去死?”
男主嘛,怎么可能会死呢。
而且她要是现在乖乖放了手,那他们两个才是真的完了。
“是啊,有什么不行?”
阮枝故意激它,口吻欠揍而随意,“反正这里只有你我他三人——哦不对,你不是人。除此之外,并没有他人看见,就算萧师兄在这里死了,不过是你动手杀了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哪怕你出去说是我见死不救,又有谁会相信你说的话?”
“你!”
大妖神色剧变,“你这个人类好无耻啊!居然比我都无耻!”
阮枝贱兮兮地“嗯哼”了一声。
她隐晦地看了眼萧约的状态。
还好。
大妖却是被阮枝的话启发了,陡然明白过来,它单手一挥,冰层下有波纹浮动,待散尽后,这脚下厚厚的冰层便有如镜子般清晰倒映。
它幽幽地道:“你们既然进了这座楼阁,自是在我的掌握之中,即便捏碎你们的通信玉牌,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也察觉不到,没人会来救你们,你们也出不去。此刻,随你们一起进来的那些修士都能看到此处的景象了,你以为你的奸计能够得逞吗?”
“是吗?”
阮枝毫不惧怕地确认了一遍,发自内心地道,“那太好了。”
“……”
大妖怀疑自己听错了。
阮枝跺了跺脚,垂首望着冰面,用一种探讨的语气询问道:“但是,这个角度好像有点不雅,您觉得呢?”
大妖忍无可忍地大喊:“——我觉得你妈!”
这个人类怎么回事?
倒是恐惧一下啊!!
阮枝看它气得鼻孔都放大了,委婉地劝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个角度不利于外面的那些人观看,为了让他们看清楚我无耻的真面目,我建议您可以换个更好的角度?”
“……”
大妖的鼻孔一直在做重复的放大缩小运动。
阮枝一手紧紧地掐着它的内丹,一边面露不忍地指导:“呼气,吸气,再呼气……哎,对,深呼吸,稳住!”
“闭嘴!!”
大妖暴怒道,“我又不是在生孩子!”
话虽如此,它还是将连接外界的那团波纹移到了半空中,毕竟这等无耻气人的人类,不能只让它这个妖怪来受气。
阮枝看向波纹,没看到谁的影像,问:“这确定能让外面的人看到我么?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大妖冷笑道:“无知小儿,自然不懂。”
阮枝面无表情,不动如山:“真的吗?我不信。”
她作势去拽内丹。
大妖:“……”
它真怕阮枝以为它是唬人的,全然不被掣肘,便多耗费了点灵力,让他们这边也可以看到楼阁中的景象。
阮枝侧首,在那团波纹中看到了两派弟子们震惊而焦急的表情。
很好,完美的现场直播。
我阮枝今天就要搞一波大的!
大妖循循善诱地道:“若是你现在放手,我便放你们所有人走,如若不然,我杀了这个修士,再杀光你们所有人!”
阮枝语气平淡:“哦,你杀吧。”
大妖怒不可遏,尖利的手指猛地划破了萧约的脖颈,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原中溅出小小的赤色花朵。
寻华宗的弟子们表情大多变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阮枝。
阮枝继续道:“你杀他,我吃下内丹,届时别说你来杀所有人,我会把所有人连同你一起灭口。这样一来,谁都不会知道我为了利益,能有多心狠手辣。”
大妖:“???”
弟子们:“???”
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大妖觉得自己被阮枝耍了,她似乎是笃定了自己不敢动人质。
“小姑娘,你不要太猖狂!”
大妖抬手凝结黑气,聚灵为实,一柄通身漆黑的长剑便抵在了萧约的胸口,“你真以为我不会动他,才敢在我面前说这么多胡话么?!”
黑剑缓缓没入萧约的胸膛,白衣上渗出的血迹十分刺眼。
此时萧约脖颈上的控制已经减轻,但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和阮枝的视线极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阮枝不为所动,甚至还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动作快点行不行?”
她都已经把内丹扯出来一半了。
大妖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呵斥:“我知道这是你们人类的肮脏心术!你想通过表现不在乎来让我放松警惕!”
“真没有。”
阮枝当然不会说真话,不过她存了一石二鸟的心,在对付这只大妖的同时,她要在众人面前坐实她对萧约的恶毒行径,以至于有了现在的场面,“我对你抓住的这个人,实则深恶痛绝,自他出现后我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整日活在挣扎与痛苦中,我比你更想他死,只可惜我不能杀了他。现在好了,你把他杀了,省得我还要一日日的纠结。”
大妖惊疑不定地眯着眼打量她,少顷,它又不知所谓地怪笑起来:“我姑且相信你的这番话,你确实想他死。可是,外面的那些人同样在我的控制之中,只要我想——”
随着它话音落下。
影像中,楼阁中建筑陡变,数名弟子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色丝线紧紧缠绕,由于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无一人能及时避开。
黑线疯涨,很快将这些弟子缠得动弹不得。
“只要我想,我立刻就能杀光你的同伴。”
大妖狰狞地质问着,语气中充满了翻盘反杀的快意,等待着阮枝底气不足地来求饶,“你真能如自己所说的那般狠心,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眼前么?”
第二十二章
阮枝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只大妖被困在用所历练的蜃楼秘境中, 被下了足够的禁制,灵力再怎么积攒,一旦分散使用就会力有不逮。
此刻它既擒着萧约, 又捉了那些弟子,正是灵力消耗最大的时候。
阮枝猛地将内丹从它的本体中扯了出来!
大妖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干脆, 得意洋洋着毫无防备, 灵体剧震, 前一刻还抓在手中的萧约猛然挣脱出去,一掌打在它的胸口。
断水剑不知何时绕到了背后, 同萧约这掌一起封死了前后路,实在可恶。
这妖只能选择从地底遁走, 然而刚潜入冰原下,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灵力早已等候多时,它心有所感地抬首, 正看见阮枝持剑朝下,灵力积蓄如山海, 一剑万钧:
“雷动风行!”
直到这只妖的灵体被打散,它都没能想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商量好前后夹击的。
阮枝其实并没想到萧约能懂她的意思。
她本是打算一口吞了这颗内丹和大妖硬刚, 不曾想萧约竟也抓住了这点机会, 正好给她创造了合适的空隙。
两人联手, 效果意外的好。
大妖灵体消散, 整座受它控制的楼阁原地消失,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感受了一把失控感,皆猝不及防地坠落在了平地上,或摔或倒。
阮枝那一招“雷动风行”使出来差不多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后来又强撑着拦住大妖的去路、和它对招,身上也带了伤,这会儿灵力已是过度透支,相思剑都脱了手。
剑比她更先砸在地上,阮枝跟着掉下来,眼看着可能要被剑锋划伤。
一片混乱中,尚有余力的郁子墨飞身上前,两手将她接住,道了声“冒犯了”,而后足尖轻点,将相思剑挑入掌心握住,才问道:“阮姑娘,你还好么?”
“我……还好。”
阮枝强撑起精神答了。
她以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是那种大后仍旧镇定无匹的高深莫测,实际上她连说话的气息都微弱发颤,就差当场晕过去了。
萧约便在此时收回了视线。
他和阮枝先后落下来,两人的所处都比其他人更高,他立即就要去接阮枝,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上的几处伤口在打斗中程度加深,自己险些都站不住。见到郁子墨抱住了阮枝,他确实松了一口气,然而心中烦闷更甚。
方才会被那只妖物擒住,外人不知,他却心知肚明,是因为他的境界有所动摇,以至于灵力在体内流转时微弱地迟滞了,影响了他的所有行动。
与一般入宗门修习的修士不同,他自小以萧家秘法“天机诀”为根基,此法洗髓炼体、稳固经脉,修习者的进益远超常人;自身又有足够的天资,十数年时间便能将“天机诀”运用纯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但“天机诀”断绝情爱,最忌心绪浮动、感情失控。
……什么时候,阮枝竟能将他影响至此了?
分明一开始他就在拒绝她,从不去看她的模样,绝不想她表露的情谊;到底是这段时间阮枝的异样牵动了他的注意,令他也前所未有的反常,到了危急关头才觉出原来已受影响至深。
真如她所说,他们彼此互相离得远一些,对双方都好。
萧约暗自下定了决心,缓了片刻,这才面色如常地站了起来,一派波澜不惊地给自己喂了几颗疗伤的丹药。
再抬眼,正看见阮枝哆哆嗦嗦地走过来,颤得堪比秋风中的落叶,更胜风烛残年的老人。
萧约:“……”
阮枝拒绝了郁子墨的搀扶,自强自立地走到了萧约面前。
虽然行动缓慢了些,但她以为自己的形象还是颇为高大威猛,成功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谢岍不忍直视,就要过来扶一扶阮枝。
孔馨月拦住他了,呼吸不稳地低声道:
“你现在过去,到底是谁扶谁且不说,阮师妹这样坚持努力,我们怎么好去打扰她?”
谢岍恍然大悟:“是啊。我不能去打扰阮师姐,该让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偏过脑袋,眼神惊恐地看着孔馨月:“……你眼睛怎么红了?!”
孔馨月吸吸鼻子。
她自然是被阮枝感动的,旁人不知道,她难道还不知道阮枝到底背负了多少么?刚才的那出戏,阮枝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智勇双全、谋定而后动,既让她这个做朋友的欣慰,又深刻体会到了阮枝平素对着萧约的矛盾而忍耐的心态。
帕金森患者阮枝终于走到了萧约的面前。
两人相对而立,短暂沉默。
萧约先开口,问:“你有什么话想说?”
说话时,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断水剑的剑柄,突然生出了点难言的回避心理,生怕此刻阮枝说出什么软话来,他预感自己可能再也不能断然回绝了。
“你——”
阮枝喘了口气,要把这一局的收尾完美收官。
她平心静气、又足够强横地道,“要不是你疏忽大意被那只妖抓住了,我们何至于这么狼狈?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话没多少道理,还反显得她咄咄逼人。
她等着萧约来反驳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