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还要质疑,脑中挥之不去她方才多次打量萧约的小动作,顾问渊心气不顺地反驳,“我见你在山道上御剑匆匆来往,连我都注意不到,猜你是有急事。循着你的方向过来,走到门外就听见你和萧约争执拉扯。”
他冷冷地质问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能出现得那般巧合?”
阮枝惊讶不已,半晌才道:“你听见我们争执了?”
她在意的都是些什么旁枝末节!
顾问渊更气了。
他硬邦邦地扔下几个字:“没听清!”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来帮我,不怕我做的是坏事么?”
顾问渊气极反笑:“有何可怕,我愿意帮就帮了,管你是要做什么事。”
阮枝:“……”
这逻辑好强大。
阮枝郑重地朝他道:“谢谢你替我解围。”
顾问渊生着气,几乎要甩袖而去,怪阮枝三心二意又不哄他,骤然听到了阮枝如此认真的道谢,反倒不自在起来。
“这点事也值得你特意谢。”
顾问渊的语气漫不经心,视线不自觉地往阮枝身上转,察觉到了又收回,“真想谢我,以后少惹我生气。”
阮枝想反驳是他自己总是莫名其妙生气,忍下了:“是是,谨遵师弟教诲。”
顾问渊勉强算是满意了,两人并肩行了段路,他突然道:“你不问我高常的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问渊就已经打好了腹稿,想着该怎么说。
然而阮枝略略望他一眼,很是大度宽容地道:“你不问我是什么事就来帮我,我也不会问你的秘密。”
顾问渊一口气猛地堵住:“……”
阮枝这般不在意、毫无求知欲的表现,好似对他这个人同样不感兴趣,令人无法高兴。
可这话是没错,他也只能生生憋着。
阮枝确实有点心不在焉,马上就要迎接一场新的风暴,她在心中大致思量了一番。
临到分别,她总算想起自己的任务,对着顾问渊好一阵嘘寒问暖,关切他那时浑身浴血的模样是否有伤,问他感觉如何。
顾问渊被她连番好话已然哄得全无不快,嘴里偏偏道:“现在才想着来问了,要真有什么,我怕是早死在哪个角落里,你都想不起来有我这个人。”
指望顾问渊嘴上留德是不可能了,这已经算好的了。
阮枝好话说多了,张口就来:“看你这么有精气神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你没什么事啦!本来已经放了心,到了还是想着要问问才能安心,知你素来洒脱不羁,怕你嫌我麻烦才犹豫到现在。”
顾问渊皱皱眉,仿佛不悦,嘴角却不自觉地上翘一瞬,硬生生被压了下去:“惯会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连我是什么性子也只是妄自揣测。”
阮枝以为他心生厌烦,循着这个路线又甜言蜜语了好一通,直把顾问渊听得招架不住,主动走了。
“呼。”
阮枝吹了下落到额前的一缕发丝,“搞定。”
追到顾问渊产生“恐枝症”就对了。
阮枝数着时间,猜温衍什么时候会把她叫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数到第2690只羊,孔馨月匆匆地跑来找她:“师妹!出大事了,温师兄找你过去!”
“知道了。”
阮枝镇定自若地站起来。
从孔馨月惊恐的眼神中,她看到了自己冷静的帅气模样。
原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这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阮枝想:还好我早就预想到了最坏的惩罚,无所畏惧了。
等到了温衍的屋舍,这份镇定就猝不及防地裂开了——
温衍将一颗淡蓝色的珠子放在桌上,指着阮枝怒斥道:“跪下!”
阮枝看看那颗珠子,十分迷茫:“为什么要对着这颗珠子跪?是……是谁圆寂了吗?”
温衍的表情于是也裂开了一瞬,过重的怒气很快将这份不合时宜的情绪再度淹没:“这是掌门人赠我的玄水珠,我作为师兄可以罚你,却不应受你跪。而你这次所作所为大错特错,对不起宗门!正该是对着天地、对着掌门人的象征下跪!”
阮枝:“……”
这也可以啊。
阮枝默默地跪下了。
“咚”地一声,没有任何缓冲,更不能用聚灵为实。
孔馨月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看阮枝,又看看温衍。
此刻屋内的人并不全,只有温衍、孔馨月、顾问渊并着两个弟子,其余人不知在何处。
温衍恨铁不成钢地问阮枝:
“你可知错?”
阮枝垂首忏悔,毫不抵抗:“我知错。”
温衍:“……”
你他妈让我接下来的话怎么说?
温衍没有发挥余地,走到桌边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孔馨月连忙过去帮忙斟茶,跟着说好话。
阮枝看着地面,察觉到身边落下一道人影。
她没有抬头。
顾问渊满是嘲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早知道是这样,我任你被萧约打一顿都不帮你。”
为裴逢星做到如此地步……
好样的啊,阮枝。
阮枝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正受着罚,也不敢开口回应。
周围气压极低,空气都寒冷了几分。
半晌。
顾问渊短促冷笑一声,拂袖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萧约:她最在意顾问渊
裴逢星:她放不下萧约
顾问渊:她心心念念裴逢星,偶尔还出墙看看萧约!
全、员、败、犬
第七十七章
门被推开。
正喝冷茶降火的温衍循声望过去, 神色缓了缓:
“萧师弟,你来了。那边怎么样了?”
萧约的回答稍慢了一拍:“裴师弟已经被封印住了,我用了萧家秘法, 可以确保他不会半途醒过来。”
温衍:“辛苦你了,萧师弟。”
看来剩下那部分弟子应当是在裴逢星那边看守着。
萧约又道:“这件事……还是不宜太声张。”
“我明白你的意思。”
温衍点了点头, “既然裴师弟已经被封印住, 便不必惊动沧海宗的诸位前辈。今天就走太过蹊跷, 我待会儿去辞行,明日我们启程返回宗门。”
萧约“嗯”了一声, 走到阮枝身边来。
阮枝浑身紧绷。
就听萧约道:“此事是我未能及时发现,我亦有错, 当受责罚。”
说着,他就在阮枝身侧跪了下来。
同样没有缓冲,膝盖直挺挺地同地板撞击, 听得人心颤牙酸。
“唉——”
温衍压根没来得及拦,生生被萧约这干脆决绝的一跪弄傻了, “这实在算不得是你的错处,何况你及时告知,有功无过, 不该跟着受罚的。”
萧约却道:“我心中有数, 温师兄不必再劝。”
温衍确实还想说话, 身旁的孔馨月戳了戳他的肩膀, 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别再说了。
隔了一会儿。
温衍起身, 道:“我去裴师弟那边看看。”
孔馨月心里存着等人都走了,受罚的这两人能稍微松快点的心思,当即跟着走了,顺便还叫走了剩余的两个弟子。
屋内顿时寂静下来。
萧约一动不动地跪着, 背脊笔直,脑袋微垂。
阮枝这时才敢悄悄地去瞄一眼萧约,发觉他脸色煞白,眉宇间隐约有几分倦怠憔悴,看着竟比方才的内息紊乱更显得萎靡不振,不开口时沉寂得过分,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不好联想。
总不可能是跪得疼了吧……
说是伤处发作了还可信些。
阮枝本就觉得萧约跟着受罚于理不合,见状低声道:“萧师兄不过是受我蒙蔽,并没有错处。”
不如说,正是因为萧约开口劝说,不让事情闹大到沧海宗皆知的地步,让阮枝反而对他多了些许感激,故而才会在这种时候多说一嘴。
萧约的视线落在那颗玄水珠上,像是自言自语:“我真的没有错么。”
“师兄何错之有?”
阮枝蹙眉看他,不解至极。
萧约却闭上了眼,半晌,才轻声道:
“私心过甚的人,不止是你。”
他若真如别人所以为的那般正直无私,就不该被阮枝轻而易举地拦住;在顾问渊来之后,也不该因为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踌躇,将错就错地跟着拖延了下去。
这份拖延比什么都更清楚明了地昭示着他的错处。
岂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日松动退让,仿佛无伤大雅;说不得明日就能步步退让,直至深渊。
阮枝没想明白萧约指的私心究竟是什么。
片刻后。
萧约悄无声息地睁开眼,这次目光终于落到了阮枝的身上:“在幻阁中,你是真的想杀我。”
听见这句话,阮枝陡然明白了:这私心原是指的要针对她。
要说萧约不在意幻阁中的事,他不止一次以不同的口吻方式提起;可要说他颇为在意,他却偏偏没有在众人面前揭发她。
“师兄想要怎样?”
阮枝麻木地问。
她这会儿反正是债多不愁,无所畏惧了。
萧约顿了顿,语气仍旧很轻,带着淡淡的疲累:“……我很生气,还没想好如何处理你,所以你近来最好乖巧些,少掺和旁的事。”
阮枝:“好的。”
阮枝以为这个警告只是个教训的开端,没成想她应答之后,萧约便不再开口,再度阖上眼静静地跪着。
两人就这么对着玄水珠跪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期间温衍、孔馨月分别来过两次。
阮枝抓紧机会逮着孔馨月问:“顾师弟是不是心情很不好?”
裴逢星妖气泄露的那晚,不止是萧约被蒙蔽,全程打抱不平的顾问渊只怕是更能感受到被愚弄的气愤。
孔馨月欲言又止,视线不由自主地瞟了眼萧约,小声道:“你还有空关心他的心情好不好啊?”
阮枝殷切地望着她。
孔馨月无可奈何地道:“我到现在都没再见到他的人,不知道他这会儿怎么样了……不过他同你说完话离去的时候,表情确实很坏。”
“哎。”
阮枝叹了一声,“多谢师姐告知。”
孔馨月摸了摸她的脑袋。
在回去的飞舟上,阮枝和萧约仍然在跪,原本温衍想让他们两个分开跪,后来因为只有一颗玄水珠而作罢。
抵达寻华宗时,阮枝几乎不能迈步,膝盖肿痛得双腿打颤,下飞舟都好险直接摔了。
萧约喝止了几个弟子意欲上前的动作:“都不许扶她。”
他在弟子中原本就颇有威信,经了幻阁一遭,这些外门弟子对他更是瞻仰,此刻皆无声地停住了动作,朝萧约望来。
萧约望着阮枝艰难站立的模样,冷着脸不容置喙地道:“她犯了错,让她自己走。”
温衍都怔住了,他还想过萧约是陪着阮枝罚跪,现在这么一出直接打了他的脸:萧师弟对阮师妹的绝情严苛,远超想象啊!
萧约和阮枝都拜入了青霄长老的门下,比等闲内门弟子的师兄妹关系更近些。从道理上讲,萧约确实比旁人更有管教阮枝的资格。
众人不好插话说情,温衍亦闭了嘴。
阮枝咬着牙跟着往前走,半个字都没说。
萧约的情况实际上并不比阮枝好多少,他的身体素质优越些,可身上负伤,又遭了反噬,同阮枝一起落在队伍最后。虽然他竭力端正走姿,还是免不了步伐踉跄。
阮枝不明白他这是图什么。
消息禀明派中。
裴逢星直接被掌门人和几大长老围住,探测妖气、试探他还有多少理智、能否祛除妖气等等,都刻不容缓。
萧约跟着过去解开裴逢星身上的封印。
阮枝则跪在青霄长老面前听训。
青霄长老气得把茶盏都摔了,不似往日对阮枝的好说话,摆出教导主任的架势将她严厉训斥了一顿,末了,喝道:“你现在就去寒冰窖里待着好好反省,不待到你想清楚就别出来了!”
寒冰窖位于极渊峰上,用千年寒冰打造而成,旁边就是天然压制修士灵力的极渊,进去就是永恒抗冻。
“不待到你想清楚就别出来了”这句话未免太模糊不清,听上去就像是判了个无期徒刑。
阮枝飞快调动小脑瓜。
萧约踩着这时机进来,更是让她如芒在背。
“师父。”
萧约先对青霄长老行礼。
“嗯。”
青霄长老板着脸,“这次幸亏有你,做得好。”
萧约:“师父言重了。”
他像是才看到阮枝,漠然的目光从她跪着的身影上掠过,嗓音淡淡地道:“师妹此次实是做的过了些,太不懂事。在沧海宗时便已罚了她跪一天一夜,后在飞舟上仍让她跪着,就连此次上山也不许人扶着她,料想这点皮肉教训能让她记得更清楚些。”
“??”
青霄长老面部表情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萧约,“跪了这么久,还让她爬上山来?”
阮枝:“。”
我倒也不算是爬上来的。
萧约明显愣了愣,辩解道:“师妹犯了大错,就该严苛教训。”
青霄长老顿时不悦地驳斥:“要教训也是我来教训,罚她跪了三天三夜还让她爬,你这个师兄就半点不心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