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看似受欺负实则耀武扬威,反让别人同情自身的招数,她太熟悉了!!
是她大意了,不慎中了裴逢星的招。
季文萱痛定思痛,再三反省。
阮枝默默地看着她脸上几度精彩变化,不知这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好感全无地提醒道:“季姑娘,请问你能放开我了么?”
季文萱反而抓得她更紧:“阮姑娘,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身边发生的一些事很奇怪?”
阮枝:“比如说?”
季文萱看了眼前方裴逢星的背影,迅速收回,心惊胆颤地耳语道:“比如说,裴公子,是真的如你所看到的那般纯良无害么?”
这时说的话,并不是想着阮枝会立即相信,而是为了尽可能地在人心底种下怀疑的种子,只待一朝发作。
当然,如果阮枝能马上就信,那是再好不过。
季文萱算盘打得好,却没料到阮枝眼中陡然升起怒意,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还比如说,季姑娘你昨晚在裴师弟面前对我的抹黑,是么?”
阮枝冷静道,“季姑娘现在又在我面前抹黑我师弟。你这样两头挑拨离间,良心不会痛吗?”
季文萱猝不及防,对这发展措手不及:“他竟然直接告诉你……”
“原来季姑娘是打量我师弟心善人好,觉得他不会说出你背地里做的编排,才敢到我面前来肆意妄为。”
阮枝面无表情地道,“但凡你多吃一粒花生米,都不至于做出这种昏了头的事来。往后我若再听到你对我师弟的恶言乱语,休怪我不顾情面,与季姑娘撕破脸了。”
说完,阮枝便径自走到了前方队伍,绷着脸,内心无限惆怅:
怎么会这样呢?
说好的端庄大方季文萱呢,她为什么要来说裴逢星的坏话啊?
呜呜呜狗天道还我温柔可人的小姐姐。
季文萱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她与折返回来提醒她上路的裴逢星对上视线,她怒不可遏地道:“是你——都是你早就算好了的!”
裴逢星蹙了蹙眉:
“季姑娘在说什么?”
季文萱厉声道:“从昨夜你对我摊牌起,你就想好了我们所有人的反应,你的一切行为都是故意表现给我看的,你就是想让大家孤立我、再不信任我的话!”
“……”
裴逢星不解地看着她,神色不快,却并未说什么。他伸手擒住了季文萱的手腕,沉思不语。
季文萱剧烈挣扎:“你想干什么?杀我灭口不成?!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裴逢星不得不出声劝她:“季姑娘,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何情况,你冷静些。”
他果然不会承认!
过了昨夜他摊牌的当场,他就能完美伪装成另一幅模样。
季文萱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她在自家内宅里的那点争斗。在家中她大可以仗着母亲和父亲的宠爱,即便几个姨娘和庶弟妹总有小动作,可她有着天然的优势。
这里却不是她的主场了,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季文萱反应过甚,几个弟子过来帮忙制住她。
裴逢星沉声道:“季姑娘被瘴气所伤,是我疏忽,忽略了她全无灵力,这样也会被瘴气扰乱思绪。”
季文萱厉声反驳:“我不是因为瘴气发疯!”
裴逢星拿出一枚药丸,公事公办地道:“这是清心丸,季姑娘你吃下去就能好转。”
季文萱哪里还敢再信他,自然不肯吃,众人都不敢对她制得太厉害。推搡间,竟让季文萱拔了一柄佩剑,直指裴逢星。
裴逢星夺下她的佩剑毫不费力,只是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免不了会伤了季文萱,他便硬生生受了这一下,肩膀处被季文萱劈砍出一道伤口。
“裴师弟!”
众人惊呼。
这下再不瞻前顾后地惯着季文萱,直接伸手将季文萱打晕了,喂了她一枚清心丸。
裴逢星捂着肩:“没事。”
阮枝没想到这几个人围着还能出这种事,折返跑过来,边拿出伤药边问:“你为何不打掉她的剑?”
“季姑娘身上还有伤。”
裴逢星回答简洁。
阮枝心中叹息:裴逢星这位男主虽然处决敌人时杀伐决断、毫不留情,可对其他人仍是怀揣着最大的善意,难为他自幼历经磨难,还能持有本心。
突生变故耽搁了些许时间,众人启程已是两刻钟后。
阮枝御剑带着受了伤的裴逢星,正埋怨他:“昨夜我还同你说不要逞强,谁知道你歇了一晚上都没好。今晨要没一出,你怕是还要强装无事地御剑赶路。你啊,让人说你什么好,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师姐别气了,我知错了。”
裴逢星理亏气弱地道着歉,“多谢师姐帮我包扎。”
“别转移话题。”
阮枝一眼看破,顿了顿,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半是感叹地道,“季文萱的事,你不必自责,当时我们谁都没想到那瘴妖的毒气在那时候还能渗透。你做了所有能做的,她那般胡言乱语,你诚然已经仁至义尽了。”
能在不喜对方的情况下,仍然全了道义,不对他人的受伤视而不见。
裴逢星,不愧是男主。
裴逢星沉默稍许,道:“不是的,我没有师姐说的那么好。”
阮枝:“你不必谦虚。”
“师姐让我将她当成寻常的陌路人,我照做了,才暂时忘却了她做的恶事,做了该对陌路人应尽的道义。”
裴逢星的声音散在风里,略微模糊,“我都是听师姐的,我原本可没有那么大度。”
“噗哈哈哈。”
阮枝笑出声来,险些呛了风,“哪儿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裴逢星应和道:“我啊。”
阮枝笑得更开怀,阴霾一扫而空。
-
抵达飞仙城。
他们先去了季府,将季文萱送到。
季父早得了季文萱的消息,知道她赖在寻华宗,一直等着她回来。出门迎接,却发现季文萱晕了过去,季父忙问道:“小女这是怎么了?”
几个弟子支支吾吾。
裴逢星拱手行礼道:“令爱不慎被瘴妖所伤,瘴气渗透伤口,有些神智混乱。为了给她喂下清心丸,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季前辈见谅。”
季父了然,视线扫过裴逢星明显包扎过的肩膀,道:“诸位少侠救了小女,老夫谢还来不及,谈什么见谅呢?若是事不忙,恳请诸位少侠进府小住,好让老夫聊表谢意啊。”
裴逢星推辞不允。
季父道:“听闻诸位少侠是为了城中鬼祟祸乱而来,我家中地势位于城中,最好走动;又对飞仙城大小事了如指掌,在这里比在他处更方便些。”
两方推辞间,季文萱醒了。
“爹!”
季文萱扑倒季父怀中便哭了起来。
季父脸上无光,拍了拍她的肩催促道:“还有客人在此,你这成什么样子?”
季文萱这才意识到身后站着的正是裴逢星一行人,她条件反射地对裴逢星感到恐惧,想让父亲挥斥他走。转念一想,想起家中一件宝物,能令裴逢星原形毕露,顿时改换脸色道:“他们救了女儿,父亲便留他们在府中住几天吧。”
季父早在信中就知道季文萱对裴逢星不一样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诸多挽留,眼下又是一番热切地邀请。
裴逢星看似无意地扫了眼季文萱,终于松了口:
“那便叨扰季前辈了。”
众人一同迈入府门。
裴逢星斟酌着对季父道:“季前辈可多注意些季姑娘的状况,清心丸虽足够,但……”
他的话未说完,季文萱迫不及待地打断道:“我根本就没有受瘴气影响!”
“文萱,你太失礼了!”
季父呵斥道。
季文萱不服气地拽着季父的手臂:“爹,您还不信女儿吗?女儿真的没有受瘴气的影响。”
不论有没有,裴逢星所言都是为了季文萱好。
季文萱打断裴逢星说话,便是失礼。
季父还是很拎得清当下的事情逻辑,板着脸让季文萱住嘴。
先前为裴逢星打抱不平过的弟子忍不住嘟囔:“还说没受瘴气影响,都把裴师弟的肩膀砍伤了。”
季文萱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现在已经全乱了套,觉得裴逢星做什么都是阴谋,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在被裴逢星算计。
这个人太可怕了!
季父脸色陡变:“季文萱!你怎能毫无悔过之心!”
季父能守住季家产业并发扬,不说私下,当着人前的为人处事皆是公正无私。他见季文萱死倔着性子,当即罚她去闭门思过。
季文萱不敢相信自己在家中还要受委屈,通红着眼气冲冲地走了。
裴逢星缀在阮枝身边,低声叮嘱她:“季文萱似乎不想善罢甘休,你不要和她走近,别受她蒙骗。”
“那你还要留下?”
阮枝抬眸看他。
裴逢星正半阖着眼思索,他瞳仁颜色浅,眼下这颗如点墨的泪痣正正是锦上添花,为他平添了几分清冷的魅意——既多冷淡,又勾人遐思。
“正如所说,季家在飞仙城影响太大,如若放任季文萱在府中捣乱,大概会有碍我们行事。”裴逢星温声细语地解释给阮枝听,“不如顺势而为,见招拆招吧。”
阮枝颔首:“你想得不错。”
裴逢星多看她几眼,再次道:“你要小心她,不要被她坑骗了。”
“我知道。”
阮枝状似嫌弃地道,“你哄小孩子呢。”
裴逢星略笑一笑,不再言语。
-
季文萱在房内砸了不少东西,总算是缓解了怒气。
她来回踱步,下定决心唤来了自己侍女:“你去,和爹爹身边的张护卫通个气,把家里的真言丹偷出来给我!”
真言丹的前身是尘世中的一种药剂,用来让探子、犯人说出真话。真言丹则是专门针对修士起作用的灵药,是多年前一位前辈高人所做,制作过程极难,好几百年才有一颗。
季文萱原本犹豫不决,可裴逢星这人可恶至极,是她心中阴影,她必须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第八十二章
鬼祟以怨气为养料, 执念愈重愈麻烦。飞仙城这桩事不算太大,可是难缠,修士们要想除鬼祟还得先兼职查案, 去寻这鬼祟衍生的源头。
这一查,便引出二十年前富户张家一夜之间被灭了门的惨案, 时人皆说是那入赘的姑爷带来的贼匪祸事, 实则是当时的几家看不惯张家风头太盛, 合起伙儿来干了阴损事。
裴逢星和阮枝带着人忙前忙后,解决了鬼祟还要把这桩旧案的相关呈上衙门去, 好端端几个除患的修士愣是挨个去府衙走了一遭。
事情真正解决已经是三天后,其中真正除去鬼祟的时间不足四分之一。为了这事, 府衙那边本想适当地酬谢一番,被季父包揽下来,说是在府中设宴好生招待。
裴逢星等推辞欲走, 被轮番劝了下来。
此刻,季府内觥筹交错, 往来不绝。
寻华宗的弟子们坐了一桌,不知是谁先打开了话头,正窃窃私语:
“做人真难啊……这查案比除鬼祟还麻烦。”
“你别说的好像自己不是人。修士不过是比普通人多了点悟道之心而已。”
“做人难, 做官更难, 做一个记录案子材料的官, 最难。”
显然这趟府衙之旅让弟子们都心有余悸, 他们多是修仙世家出身, 且不论大小,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季文萱借着宴请的名头,去求了季父,暂且解了禁闭的惩罚。
她正在廊柱后和季父说着话:“父亲, 裴公子助我飞仙城良多,父亲可要去同他喝杯酒?”
季父意味深长地看看她:“你这孩子,前几天还说着裴逢星不是,现在又是装不下去了?”
季文萱当场哽住:“……”
怪就怪她先前送回的信中对裴逢星多有溢美之词,彼时是想着让父亲对裴逢星多些好感。不成想,现在父亲打定了主意认为她心悦裴逢星,就连她在父亲面前说裴逢星的坏话,都觉着她是在闹笑女儿脾气。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季父还在打量着她。
季文萱一心想着快些让裴逢星在宴席上出丑,不在这个时候与季父争辩:“父亲这会儿就别提这件事了,要紧的还是前去感谢裴公子,以慰父亲惜才之心啊。”
季父欣然应允。
季文萱接过身后侍女早已准备好的酒樽,斟了杯酒递给季父:“辛苦父亲了。”
这杯酒中掺了真言丹的粉末。
季文萱确实想过将整颗真言丹都喂给裴逢星,却找不到好的法子和时机。如今众人皆在是最好的时机,便退而求其次下了部分真言丹的粉末在酒水中,只等着裴逢星喝下去,她就去揭发他!
想来府中主人敬的酒,裴逢星那样爱装腔作势的人,绝对会喝下去。
裴逢星与阮枝坐在一处。
这些天,众人早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只要有阮师姐出现的地方,裴师弟必然就在。
两人这些天忙前顾后,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好吃好喝一顿。事情解决,季文萱也没有再出现搅乱,正是闲散惬意地随口闲聊。
季父端着酒杯过来敬酒。
阮枝本还有点戒备,看季父对裴逢星全然一副看女婿的架势,心中明了,坐在一旁看好戏了。
裴逢星朝季父虚虚一礼:“晚辈不敢拂了季前辈的面子,只是晚辈身负顽症,不便饮酒,实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