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菜，这回却无人动筷。
温文尔雅的祁总秘看向她道：“你可知道王老太太邀请我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沈萧也坦坦荡荡，“知道。”
“但很可惜，你来历不明，我们没法录用你。”他后面又补了一句，“哪怕你厨艺再高。”
“哦。”沈萧也不失望，“那你们是要准备离开了吗？”
“我不觉得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老者面无表情道。
沈萧将菜碟往他们面前一推，道：“抛开其他的因素，现在正是饭点。我的八菜一汤都已经准备好了，诸位不如用完再走？请不必在意的我的身份，这只是一位厨师真诚的邀请。”
话都已经说到这，再有老太太在对面坐着，另外三人也就没起身，他们先后拿起了筷子，默认让她继续上菜。
虽然吃着龙井虾仁的人满怀心事，但面对脆爽鲜弹还带一丝回甜的龙井虾仁，几人该光盘的还是光了盘。
两道菜下肚，接下来的松鼠桂鱼、爆响双脆、宫保鸡丁等一一上桌，三人吃的也算酣畅淋漓。这次小宴最后以一道千层奶酥收尾，三人将之吃下后，刚刚好，八分饱。
“现在饭已经吃完，我们也该告辞了。”祁总秘道。今天算下来，其实他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感受到胃里的扎实感，这时间或许浪费的有点值。
“你们是大忙人，我就不多留了。”老太太没有强行去说服他们改变主意，“如果有想法变动的话，可以随时给我打招呼。”
“会的。”
随着三人离开，客厅里一点点恢复安静。
沈萧过来收拾着桌上的碗碟，道：“我好像让你失望了。”
“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老太太说着，语气里有一丝感叹，“是我影响力大不如从前了。”
人迟暮了，权利也会跟着离去。
——
这天过去就是除夕，除夕夜老太太没有待在自己家，而是被接了去过年。次日大年初一，各家开始走动拜年。
而随着关系走动的同时，老太太推沈萧进国宴的事也被宣扬了出来。大多数人都在笑沈萧不自量力，可老太太这次也跌了面子，导致王家这个年过的也不是很愉快。
王涵在受了几次奚落后，她找到了沈萧，决定让她自己走人。
“我想和你谈谈。”王涵是个很纤细的女生，往那一站，安静的模样就像是一朵展开的小百合。
“我没空。”沈萧最近在超市淘到一小批卖相不怎么样的便宜萝卜，她正倒腾着做脆萝卜泡菜。这东西看着不好看，但是很下饭，特别是搭配粥，呼啦一口热粥一口脆萝卜，简直人生巅峰。
见她不搭理自己，王涵的涵养瞬间破了功，她上前一把拽住沈萧的胳膊，道：“你别装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什么迷惑了太奶奶，也不知道你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但太奶奶她年纪已经很大了，请你放过她吧。”
“哦，还有吗？”沈萧把胳膊扯了回来，她见王涵一脸无语，笑了，“就这些？我还以为你会将一叠信用点甩我脸上，让我滚呢。你体谅老太太的心十分令人感动，不过，老太太知道你过来赶我走吗？你又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会带我来这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愿意去和她沟通，就因为我来自底层，就对我生出恶意的揣测，企图利用权势驱赶我。你这样，和老太太真是半点不像。”
说完，沈萧趁着王涵还呆滞着，麻利上了旁边的厢车。
然而，王涵似乎只是个开场。没几天，老太太的几个儿子也开始上门探口风，询问老太太是不是又想收沈萧当干孙女的打算。还说沈萧来路不明，就算老太太喜欢，也要查明了身份再做决定。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接受沈萧这个人。
以老太太的暴脾气，自然是不等他们话说完，就直接把他们赶了走。
然而她这一举动，让外界对沈萧的风评变得更差。有时候沈萧听到一些传言后，自己都哭笑不得：“怎么说的好像我是魅惑主上的妲己一样。”
“你知道吗，这才是我最担忧的地方。”老太太叹气道，“住在海底，视野变小了，人也变得鼠目寸光。”
沈萧有一点点理解，为什么老太太宁愿去底层当个无名的卖糖老人，也不愿意在家呆着了。
“不过这些风言风语对你还是会有一定影响。你是想回底层呢，还是继续留在这？”老太太给沈萧选择道。
“当然是留在这。当初我上来可是花了十个信用点。我这钱还没赚回本呢，当然不下去。”
“你该不会是想卖泡菜了吧。”老太太想到她最近做的五六坛泡菜。
“也不是不行。”沈萧道。
其实那泡菜是她给她们准备的佐粥小菜，她留在这里的最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回地面的事。
只可惜，自从那日年会后，她一直都没听到什么动静。她问过老太太，老太太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说这是军方那边的安排，要以后看。所以她琢磨着，这里比底层消息还是灵通些，还是再等等看比较好。
就这样，又等了三天。
在沈萧出门都被好些人偷偷注视的时候，她迎来了一个新的转机——那位据说有恙在身的孙大厨要见她。
来传话的正是那天晚上来的刘成议。
这是沈萧所意料未及的，同时她也无法拒绝。
随着刘成议坐了三道电梯，沈萧进入宛如军事堡垒一般的地方。但走到中心时，就进入一座私家花园般的建筑范围。
当然，这建筑里沈萧大概能猜到住的是谁。刘成议也暗示过她，让她不要轻易靠近，因为暗中的狙击手很有可能会直接给她来上一枪。
他们此行的目标，是这建筑后方的一处宅子。
进入这宅子，沈萧见到了卧病在床的孙大厨。
孙大厨看上去比王老太太还要苍老一些，他躺在床上，旁边人造的阳光并没给他照出半分好气色，反而将他的病容显现的十分彻底——他看着像是即将油尽灯枯的残灯。
眼下这盏残灯虽然很虚弱，但也还能说话，他看着沈萧，感叹道：“你的确很年轻。”
面对这个曾饱受变故的老者，沈萧拥有很大敬意，“孙大师好。”
“我哪担得起大师这两个字。”老人不是自谦，“是时代在没落，才让我侥幸站在了顶峰。这是我的侥幸，又何尝不是大家的悲哀。”
顿了顿，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光顾着说场面话了。之所以叫你来一趟，是成议说你做的菜很有序列。八道菜，从淡到浓，最后以甜品收尾，吃完正好八分饱。且不论厨艺高低，就凭，这份厨心，的确是做我们这行的人。所以，我想见见你。”
没想到是因为这个，沈萧谦虚道：“那都是应该的。”
“现在还懂这些的人课不多。”孙大厨道，“我问你，如果让你准备国宴，你会准备哪三道菜？”
这个沈萧之前就有了腹稿，“烤鸭、蟹粉蒸、山物十八珍。”这三道菜，一为过去，二为现在，三为将来。
“那你若是加入了国宴处之后呢，又打算如何？”
沈萧看着眼前的长辈，最后说了句实话。
她话音落下，室内老者耷拉的眼皮略微睁开了些，而后方的刘成议更是没有控制住表情，露出讶异之色。
好一会儿后，孙大厨才笑了起来，“有趣。行吧，你回头就在这住下吧，一周后的国宴，我就看你们表现了。”
没想到就这样轻易的过了关，沈萧还有些迷茫，“可是，我身份来历不明……”
“呸，你当那老太婆真想循规蹈矩让祁总秘点头？她从一开始钓得就是我。”说到这，孙大厨脸上闪过一丝轻蔑，“那些人，懂个屁的厨艺。山猪嚼人参，啥也不是。”
沈萧：“……………………”
第36章
虽然有些震惊于孙大厨的直爽，但莫名的，沈萧对这位老人家的好感度瞬间直线上升。
不知道是不是孙大厨的面子足够硬还是怎么，他只打了通电话出去，很快就有人过来把沈萧带了走。在经过一番严密搜查，且又在体内植入了三块芯片后，沈萧被刘成议领到了国宴准备处，正式成为国宴处的一员。
国宴是在六天后，按照惯例，众位厨师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在做好了准备。沈萧作为新加入的厨师，被安排的是龙井虾仁烹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道菜相对其他菜品要简单，但这也意味着更容易不出差错。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十一国会议准时召开。
沈萧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焦虑，又或者会有其他的情绪。然而从这天早上起床，一直到将每一份龙井虾仁都亲力亲为烹制好，送到前面国宾会馆，她的心神从始至终都在菜品本身上，等察觉到疲惫和辛苦时，前厅宴会已经完美结束。
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地做一道菜了。
前面贵宾们一走，外头刘成议兴高采烈地回来，表示这场国宴十分成功。顿时整个后厨气氛俱是一松，平日里该明争暗斗的还是会明争暗斗，但是在这一刻，不妨碍他们共同庆祝。
“好了，快收拾一下，摄像组的人即将进来采访。”刘成议熟门熟路道，“大家露脸的机会到了，都精神一点。”
他话音落下，摄像组的人就扛着机器来了。他们也只是按照惯例取景，一般晚上七点半的新闻联播里会有半秒钟后厨镜头一闪而过。当然，有时候也不会放，具体看剪辑组安排。
站在一角的沈萧也被拍了进去，等到晚上，新闻联播准点播放。
王涵并不关注新闻联播，她不是很喜欢那种官腔式的报道。不过她没看，不代表别人就不看。在收到好友消息的时候，她人正在下棋。手机震了几下，她没有去看。但手机频繁震动后，她不得不弃了棋子去看手机。
“涵涵，这个人是不是就是赖在你家的那个女的？？？”
“是她吧是吧！”
“我去，她竟然上新闻联播了，我眼睛没花吧。”
这一连串的消息轰炸，王涵看的有点莫名其妙，她将收到的图片点开，那图有点糊了，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轮廓。
她心一沉，心情莫名变得很差。
“什么新闻联播？”她问。
“你自己看。”对方又发了一条新闻链接，标题是国宴背后的故事。点进去，里面配图七八张，有三张镜头里都有沈萧的面孔。
“那个女的真的是来自底层的孤儿？”好友消息又来了，“能进国宴处的人可不简单，那里可是国家的后厨房，最能接近元首之一的地方。涵涵，你是不是搞错了？如果弄错了的话，我觉得你抽空还是去道个歉比较好。”
好友的消息在屏幕上头跳过，王涵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表情一点点变得难看……
——
这次外宾国宴结束之后，平日里国宴大厨房也还是要开火制作其他的宴席。不过这和沈萧关系不大，她身为新来的边缘人，基本只有需要炒龙井虾仁的时候，才会被叫着干活，平时她都是去孙大厨那边同他聊天。
日子这一天天过去，沈萧始终没有得到再进一步的机会。她的时间经不起消耗，为早日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她只好主动一点，每天蹲守在厨房，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因为她“勤快”过了头，渐渐也惹来一些厨师的不满，但这个时候沈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外头去选人去地面的事迟迟没有消息，她联系老太太，老太太还是表示只有风声，具体如何，她也不知道。没办法，她只能是靠自己。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差不多一个月后，她等到了她要的机会。
这天她按照平时一样去找孙大厨聊天，结果一进门，就见刘成议已经在了。
沈萧只当他们有话要说，于是要退出去，“我明天再来吧。”
哪知孙大厨却把她招了回去，“不用，你别走。”然后对自己的大弟子道：“你把刚才的情况说给她听，看她有什么看法。”
刘成议顿时看向沈萧，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让你说你就说。”
“哦。”刘成议一向很听师父的话，“其实是这么个事，自从上次会议召开后，我负责饮食的那位最近饭量是越来越少了。他吃得少，我们也跟着担心不是。可我们师兄弟几个已经把能换的菜肴都换了个遍，情况还是老样子。今天我就是来找师父讨主意的。”
他说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吃的比平时少是吗？你平时做的什么？”沈萧道。
刘成议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之前所记录的菜品清单拿了出来，“你自己看吧，到时候可别传出去。”
“放心，这点职业素养我还是有的。”沈萧大概浏览了一遍，然后道：“我可以去看看你们做的菜吗？”
“可以。”
当天晚上，被撤下来的菜品刘成议带给了沈萧。沈萧每一样都试了试，问道：“晚上你们还送不送夜宵？”
“要的。那位一般工作到凌晨。”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又怎么会这么担心。正常人这么熬，人也都快熬干了，不吃饭怎么能行。
“那今晚上你们做宵夜的时候喊我，我不碰，你们做，我在旁边看着就是。”沈萧道。她是新来的，知道这里的某些规矩。她如果去碰的话，到时候真要出什么事，那牵连的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见她拎得清，刘成议也是松了口气，“好。”
晚上，刘成议师兄弟几个商量的是做个鸡丝粥，再搭配一两个小菜。这个旁边的沈萧没半点意见，不过在他们熬粥的时候，沈萧建议他们把鸡丝挑出，换成鸡蛋液加进去，然后再放点香菇进去。至于小菜的话，也不要多精致的东西，直接就爽脆的萝卜泡菜切片，再加一叠酸爽的豇豆泡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