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纵情纵欲,爱与恨往往比普通人高表现的更为直接,且能将人世间积累的怨戾转化成魔力。所以魔族出没之地往往伴有灾祸发生。虽然确实有不少魔族醉心杀戮, 可如今在魔尊的治理之下已经鲜少有骚扰凡人的事件。
所以那些为道门不容的恶徒,淅川魔族也并不愿意接纳。为了杜绝这些妖鬼以及堕落的修士入魔,天魔郁垒在自己兄长异世远游之后,于百年之前亲手在须弥山布下法阵,禁止外人进入须弥山腹地的天池一带。
这一道天魔封印今日却被一道至清至纯的无双剑气破开了一道缺口。
看来当年郁垒留下的封印不过是想要隔绝那些意图钻空子的杂鱼。对于真正的高手, 淅川魔族还是十分期待的。
魔族的遁形之术举世无双, 除却道门修士常用的风传水遁之法, 魔族另有一门分化遁行之术。修为精深的大魔能在留有印记之处, 将自己的身躯分化成一缕青烟, 须臾之间在千万里外重新聚合。
所以当曲云清触动封印, 只身来到须弥之巅天池岸旁, 不过是转眼的功夫, 远在数千里之遥的魔尊便亲身而至。
曲云清的修为在道门之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可面对魔境之主仍旧是受到极大的压制。
这位魔境之主身长九尺, 体健貌端,身披金丝滚绣穿珠玄袍,头戴骊龙衔珠乌金冠。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一种久居上位之人的从容魄力。
他凭虚御风, 立于半空,身边的魔气如烟云汇聚,凝而不散如有实质。
“竖子何人,安敢破我魔族封印。”
这雄浑的声音如远处传来的滚滚雷霆,自上而下带着无边威压竟然有一种泰山压顶之势。
曲云清一袭白衣立于天池碧波之畔,虽然郁垒威势迫人,他脸上却未曾露出一丝异样。
只见他微微抬起头,不卑不亢道:“玄霄曲云清,特来求取红莲木灵。”
郁垒见对方强撑着不肯露出一丝颓然之态,心中不免觉得有趣。看他固执有矜傲的模样,倒是与当年的李松云有几分神似。
郁垒:“本座还道是谁,原来是玄霄故人之后。”
他突然觉得对方的名字有些耳熟,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你便是曲云清,我听赭渊提起过你。你不是死了么?”
曲云清:“当年我败于魔君之手,后遭人暗算,的确算是死过一回。”
提起自己败于他人之手,又遭人暗算丢了性命,曲云清的脸上却是毫无波澜,仿佛这些都只是不值一提的陈年往事。
郁垒:“原来是你。当年魔道定下盟约,彼此不再互犯。赭渊虽然只是伤了你,可确引出了玄霄派之后的一番波折。本尊与他同气连枝,如此说来,本尊算是欠你一个人情。今日若只是想要求得这天池中的木灵精魄,那便尽管去取。
只是本尊有言在先,这天池红莲中的精魄于你们人族修士而言,虽然也有续命之能,却蕴藏我兄长的先天魔气,虽然只是一丝一缕,但也绝非是尔等凡人能抵挡的了的。”
郁垒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本尊见你也有地仙的实力,若是将来抵挡不住堕入魔道,看在你是李松云后辈的面子上,来到淅川倒是也能当得一城之主。”
曲云清神色漠然,不为所动:“此物并非是为了我自己所求。”
郁垒见此人气质清冷,态度从容,还是个敢于和魔君单挑的刚烈角色,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他主动前来求取这种会使人入魔的“灵药”。
“那是为了何人?”
曲云清:“是我的徒弟。”
郁垒一听只是对方的徒弟,修为必定是高不过他去,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却听得曲云清继续道,语气一反常态,带上了些许恳求:“她只有金丹修为,一颗心又系在红尘之中,怕是过不了这一劫。如若她入了魔,我会亲自送她入淅川魔境,到时候肯定魔尊为她施下冥火之印。”
郁垒不禁有些诧异,忍不住将曲云清来回打量一番:“你这师傅倒是好狠的心。明知道自己的徒弟熬不过,十有八九将会入魔,却偏偏还不能接受。你可知九幽冥火何其霸道,一旦步入火池之中就无法停息,直至烧去此人身上所有与魔族不相干的因果。
就算是你这样,也未必能强撑到最后。区区金丹修为,你这不是要人的命么。
我看你这徒弟怕是已经病入膏肓,你要是不喜,干脆弃了便是,何苦还要让人再去遭那番罪。”
曲云清平静道:“她是我玄霄弟子,纵然入魔也不能成为魔奴。如果她撑不过,那是她的命,谁也奈何不得。”
郁垒冷笑一声:“看来你们人族大多数,还是那么狠心。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我会在淅川等着,亲眼见一见你口中的徒弟。若他能活下来,我便以一城相许。”言毕,郁垒的身躯分化消散,片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曲云清长剑出鞘,精准无比的削落了天池中央开的最艳的那一支莲花。
红莲离开天池之水,转瞬就有了枯萎之意。曲云清并指如刀,指向重重莲瓣包裹的娇嫩莲蕊。只见那嫩黄的莲蕊生着九窍,灵慧之气和黑红的魔气氤氲缠绕彼此难以离分。
不多时曲云清的掌控已经汇聚出一片如丝如羽,光华流转的精魄。它看上去有形而无质,如风如雾,仿佛只要被人轻轻一触就会破碎消散。
曲云清看着眼前被自己从莲花中抽取出的木灵精魄,眉宇间沉郁之色稍有缓解,目光也温润了些许。
木灵精魄虽然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本身却十分脆弱,如果没有供养的来源很快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曲云清小心翼翼的将精魄纳入自己的丹田之中,用自己的灵力加以温养。
将精魄融入的那一刹那,曲云清只觉得丹田之中一阵灼痛,如同烈火焚心。
他一时不察,脚步踉跄着退了一步。半晌后才缓过神来,眼中露出无限黯然。他只是用丹田暂时温养精魄就已经疼痛不已,可李攸宁将来却要……
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曲云清眼中的迷惘转瞬即逝,眸光重复坚定。
这是为师唯一能想到的法子。阿宁,将来你可会怪我……
数千里之外的玄霄山中,李攸宁接连昏睡,意识断断续续。
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争吵。具体说些什么,李攸宁此时根本听不真切,但其中一人的声音却是已经分别多日的绿竹。少女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过,不再是难听的公鸭嗓,如今已经是清亮了不少。可是那熟悉的张扬跳脱的语调确是找出整个玄霄派也不会有的。
“让她进去看看吧。”这声音模糊的紧,可李攸宁知道,这是连日来为她诊治的曲素问。
不多时房门被人推开,来人大约是没有多少修为根底的缘故,脚步声又急又沉,就连李攸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从床上支起身体。还没等自己动手,床帐就被人率先撩起。
“阿姐,绿竹好想你。为什么你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找我。”绿竹嘟着嘴,委屈又娇嗔。
李攸宁看着对方的脸似乎比过去清瘦了一些,两腮的软肉消退了不少,下颌的线条似乎也更为明晰了些。
自己似乎确实是将她忘了,她不禁有些内疚,伸出手捋了捋绿竹额角的碎发,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微笑道:“抱歉。”
绿竹一把握住李攸宁伸向她的手,俯下身将自己的脸贴上去。
少女脸颊上的肌肤温热又细腻,李攸宁的指尖轻轻擦过,心中升起一阵柔情。
“阿姐,我已经每日刻苦练功了。可是好多东西都来不及学,你能不能教教我。我不想这么没用,我不想和你分开。”
李攸宁轻叹一声:“你长大了,而我怕是没有时间了。”她感觉到绿竹握着她的手突然发力,片刻后复又松开。
她似乎是有些失望,气馁道:“阿姐你好过分,当初你答应我的。你是不打算对我负责了吗?”绿竹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李攸宁轻声道:“不是我不想……”她摇了摇头,叹息道,“罢了……”
绿竹:“阿姐可是因为要嫁人了,所以不要我了?”
李攸宁见对方神色有异,又说出如此摸不着头脑的话,不禁有些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绿竹神色一喜:“难道不是吗?那个叫曲云清的道士不是说……”
李攸宁厉声喝止:“休要胡说!”
此时外间说不定还有别的修士,他们耳聪目明,李攸宁生怕别人讲绿竹的无心之言听了去。
若是从前她自然不会太过顾及,可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过几日,死到临头何必还要给曲云清再添负累。
然而她的这一番态度却是让绿竹会错了意。只见她激动的握住李攸宁的手,也不知是喜还是悲,声音微微颤抖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他逼你的对不对。他把你骗来这里,还关着你,把你折磨成这幅模样,明明我和你在一起时你还好好的,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过几天就恢复了。”
说到这里,绿竹声音哽咽:“明明一直都好好的,直到遇上了他!”说到最后,绿竹眼中透出一股恨意,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曲云清连同嘴里的那个他字一并嚼个稀碎。
李攸宁终于察觉到有些什么不对:“你在说些什么!”
绿竹伸手在脸上一抹,目光一冷,神色坚定:“阿姐,你等着我。将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李攸宁一阵头晕脑胀,有些想不通眼前这小妮子为何会对曲云清产生如此强烈的敌意和误会。
李攸宁柔声试探:“你到底是怎么了?”
绿竹将小脸一抹,看见李攸宁面色苍白双眼也是暗淡无光。前些日子她也跟着孙玄学了一点望气之法,看出李攸宁的确是亏虚之状。
见她此时只是穿着一件单衣,领口露出的锁骨如此明显,竟有些嶙峋之态,一副衣不盛体的病弱之相,着实是我见犹怜。她目光往上,看着李攸宁颀长的脖颈上若隐若现的喉结轻轻滚动……
绿竹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模样,心底深处隐秘的情愫仿佛一下达到了临界。
她本就不是娇弱矜持的女子,从小到大她都知道如果自己不去争,那所有的一切肯定就不会是她的。
绿竹看着李攸宁,看她因为虚弱仿佛一下失去了往日里对她的威慑力,鬼使神差道:“阿宁,我知道你的秘密。”
李攸宁根本没注意对方已经悄然的变了称呼,也完全不知道绿竹突然的莫名话锋一转究竟是因为什么。
见李攸宁沉默不语,只是平静如水的看着自己,绿竹的胆子瞬间大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是女子……”
李攸宁心头一滞,心说你再胡说些什么?可还没等自己反驳,却又听得绿竹继续说道。
“我知道有这么一种人……我八岁的时候村里有一户人家生下了一个孩子。他们说是死婴不吉利,要连夜把他埋了。
可是我却听见了他的哭声。
我偷偷的跟了上去,挖开了黄土,看见奄奄一息的婴儿。原来他是……原来他身具阴阳,所以才会被自己的亲身父母当成是怪物被舍弃。
当时我吓坏了,丢下他一个人跑回了村子。可是接连好长时间,我一直梦见他在哭。原本我是可以救他的,可是我没有。”说到这里,绿竹的眼中流下愧疚的泪水。
“可是我很害怕,而且我还那么小,连自己都养不活,我能怎么办呢……”
李攸宁:“这或许是他的命数,父母亲缘都不能相容,也怪不得你。”
绿竹紧紧握住李攸宁的手臂,专注又认真的看着她:“所以,我是知道的。”
李攸宁皱眉:“你知道什么?”
绿竹原本以为对方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自己不用说的那么直白,一下子竟然有些迟疑。
“我知道你,其实是……总之我不会嫌弃你,你愿意等我长大吗?”
李攸宁愣住了。
绿竹说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女人很瘦也会有一点不明显的喉结。绿竹看见的可能是一方面因为李攸宁瘦了,在一方面绿竹总觉得对方其实是男的所以看什么都会很明显。大家不要觉得绿竹就是一个男人形象。她应该是有点偏中性美,如果穿男装就会有点雌雄莫辨的意思,但是正常来看就是个身材窈窕略带英气的美女。
第69章
看着对方满是期许的眼神, 李攸宁只觉得一阵尴尬,当真是想装作不知道都难。
偏偏绿竹见李攸宁默然不语,更是放开了胆子, 继续追根究底。
“你不愿意留在这里的对不对?当初你我相依为命, 你却对自己的师门闭口不提。一定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垂涎于你,才害的你颠沛流离。当初你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对不对?
阿姐,他们说我修行才短短几个月就能开灵窍,天赋是很好的,从今以后我一定努力修行,将来保护你好不好?”
绿竹凝眸深望着李攸宁, 眼神中殷切又期待。
李攸宁张了张嘴,无奈的看着她。
“你怎么会这样想?”说真的,她自己从来没想过对方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难道凡人都是如此早熟的么?
绿竹:“当初我救了你,无意中发现你身上的异常之处,因为害怕你会撇下我, 就一直不敢说。后来我们相处日久, 你从来不与我宿在一处, 更换衣物时也时时避嫌, 若你当真是女子, 又哪里有这般必要?”
李攸宁心想, 你这丫头, 倒是心细。只是你说发现我身体有异常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趁着我重伤昏迷时对我的身体干了些什么?
绿竹:“后来你教我术法, 引我入道,若是没有你, 我或许也能活下去,但只能躲在阴沟里与其他乞丐争抢饭食。
因为你我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条路可走。我救了你的命,你改了我的运, 难道这不是生死羁绊,天定的缘分吗?
你一直不肯收我为徒,却对我那么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把食物让给我。难道你不是也喜欢我的吗?
李攸宁摇了摇头,忍不住长吁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