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合力下,新生的花芽几乎没有受到伤害,圆圆的小嫩芽被雨水冲刷得仿佛还更绿了些。
心里没了事,段峥明便跟欢腾起来的大王逗闹了两下。
随后,他挡着大王甩脑袋溅出来的水,大笑着问薛盈:“阿盈,你刚吃完解药才几天,不好好在屋子里养病,跑到冰雹底下挨什么砸呀?”
薛盈毫不客气地冷腔反问:“段叔,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屋子里睡觉,跑到冰雹底下挨什么砸呀?”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所有人其实都心照不宣。
段峥明嘿了一声:“我挨两下砸无所谓,这花没事就好。秧秧这几日都不见笑,要是看到花出了事,她就更难开心了。”
“自回来以后就一直丧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里面谁欠了她的。”
说起这个,薛盈更没了好语气。
“这种破烂天,谁愿意管这些花花草草的死活?还不是因为陆秧秧把它们当眼珠子一样、宝贝得不行,要是明天一早看到它们被冰雹砸了个稀巴烂,肯定又要哭天抢地嚎上好几天……”
说着,她转着铁伞,从陆秧秧完全透明了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丝毫没有察觉出有任何的不对。
已经卖力呼喊,上蹦下窜,在所有人面前兜过一圈、但是没有被一个人发现的陆秧秧,至此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消失了。
即便在西南山谷,这种情况也只在数百年间发生过一次。
记下它的,是从陆秧秧这里往上数、七八辈前的一名先祖。
这位先祖是个妙人,极爱记录生活,留下了不少记录自己生平经历的小札记。
他写出的文字平实易读,里面还有许多妙趣横生的小段子,在陆秧秧还不知道山谷外存在“话本画册”这些好东西的时候,一直是把他的生平札记当小话本看,每一本都能翻上几十遍。
其中,就有这么一段,说的是他在钻研某个禁术的中途尿急走神、念错了一句,因此出了岔子。刚尿到一半,他的手就透明了起来,接着,没等他做出反应,甚至都没来得及抖一抖尿,他整个人就完全消失了。
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人能察觉出他的存在。
他没了呼吸、没了心跳、也没了灵力,碰触不到任何事物,也感受不到冷热饥累,就如同魂魄一般,不再存于这个世间。
这位先祖心也颇大,虽然担心过会不会变不回去,但新鲜感盖过了担忧。
于是,他在身体消失的这几日里做了许多事情,闹出了不少笑话,也有了无数新的感悟,最终,十日后,他的身体恢复了正常,禁术也随之练成了。
整段故事诙谐有趣,是手札中陆秧秧最爱的其中之一。
但在这段故事的最后,那位先祖却少有的、以极其严肃的口吻做出了警告,表示这事儿万万尝试不得。
一则,身体消失后,便无人再能看到你,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滋味并不好受。
再者,这种变故乃意外所致,非人力所能掌控,出事后只能等身体自行复原,时日不定。像他这种一旬就能变回去的实属幸运,若是不幸,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变不回去。
陆秧秧牢记着这点,在学习咒术时一向全神贯注,生怕也出了岔子。
谁知这些天里,她就因为冰雹走了那么一回神!就那一回!结果这离奇的事儿就给她撞上了……
同先祖札记里写的一样,她消失得很彻底,不知困也不觉饿,整个人身轻如燕,还能稍微地离开地面一两寸、浮着往上飘一飘。
若是放到以前,她或许还会带着好奇探究一番,可她现在哪还有玩的心情。
陆秧秧不甘心,试着又去了大家面前,希望有人能发现她。
她先去了还没见过她透明样子的二狗叔那里。
可别说二狗叔了,就连晏鹭词丢在后厨的那只小兔子,也能在她透明手指的乱戳下安心地啃菜叶,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陆秧秧仰天叹气,又飘到了大王和阿花的鼻子底下,滚了一圈又一圈,可仍旧毫无用处。
不止如此,因为段峥明正在同阿花和大王它们讲述他给她今年的生辰准备了什么贺礼,所以,陆秧秧一不小心就把他所有设计的惊喜都听到了。
这让她本就阴霾的心情变得更沉重了。
要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一个故事看到一半、正期待着后面的精彩,却有人直接说出了结局!
生无可恋的陆秧秧掉头飘去了白鹤小筑。
方为止根据她的吩咐,这几日一直在整理收集鬼鼠帮和郑丁的信息,如今正在重新抄录。
陆秧秧没别的事做,便飘在旁边看着,越看越觉得这鬼鼠帮大有问题。
实在不怪她多想。
她在望峰门时,俞望用的就是鬼鼠帮的“鬼蜮阵法”,她到了长乐宫,程恩用的“回春阵法”仍旧出自鬼鼠帮。
细究起来,说一句“他们分别是因为这两个阵法而死”都不为过。
而这其中,又都有晏鹭词的身影……
郑丁曾是鬼鼠帮背后真正的主人。
晏鹭词显然跟郑丁有故。
郑丁死前一直在调查阿娘的死因,最后,他死在了玄天盟……
一团乱麻!
陆秧秧咬了咬嘴唇。
她还缺少一些信息,无法将这些事串起来。
如果能进入玄天盟调查一番就好了。
陆秧秧这样想着,忽然就看看到了自己透明的手。
……好像,也不是不行。
之前她没有办法进入玄天盟,是因为她的出现惊动了玄天盟内的辨恶钟,可现在,她的血流、呼吸、灵力甚至存在都消失了,就算那辨恶钟再厉害,也未必能再发现她。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陆秧秧不想耽误,立马跑了出去,准备去玄天盟试一试!
出谷的路上,她碰到了正在吐火球玩的张百里。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随后在路过时叹着气捞了一把火球。
张百里:“谷主?”
陆秧秧脚步一顿,随即精神大振!
张百里没等到回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又开心地继续吐火。
陆秧秧马上扑到了新的火球上:“张百里!张百里!”
试了几次,陆秧秧大概明白了。
在她跟张百里的灵火有所接触时,张百里偶尔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她的声音。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在张百里又一次喷火时,陆秧秧马上冲进火里开口!
“我……秘咒……出岔子……变透明……要去……玄天盟……玄天……”
陆秧秧吼了半天,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计划安排说了个遍,但好像能传达出的声音并不多,也不知道张百里能听懂多少。
她又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张百里,连他脸颊上的那片小雀斑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我明白了!”
张百里思索片刻,兴奋地攥起了两个拳头!
“你练成了一门秘密的神功,要我跟你去玄天盟打架!你放心,我马上就去收拾行李,而且绝对保密,对谁也不说!”
说完,他头也不回,撒欢地往屋子跑去。
陆秧秧:“……”
谁要你保密了?
我才不是去打架!
我也不用你跟我去玄天盟!!!
但此时的张百里已经完全沉浸在秘密任务的激动中无法自拔,根本就没再给她解释的机会。
为什么偏偏是张百里……
陆秧秧仰头望天。
为什么偏偏是张百里!!!!
但无奈归无奈,有人能发现她的存在总是好的,他想跟她同行,那就一起吧。
陆秧秧耐心地等着张百里装满他的行囊,顺便非常无用功地跑到其他每个人的脸前同他们做了告别。
随后,她便飘在兴奋到手舞足蹈的张百里身后,同他一起出了山谷。
……
有人一起,旅程果然就会丰富许多。
这一路上,张百里吃东西的嘴就没停下过。
陆秧秧甚至都怀疑他祖上的血统里是不是混进了貔貅。
不过,他在吃东西时,心中倒是也惦记着山谷里的大家。
每次吃到好吃的,他都会说:
“这个谷主喜欢吃!”
“这个薛盈喜欢吃!”
“这个方为止喜欢吃!”
而且都还说的很准确。
不过……
陆秧秧有一点不解。
阿止也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感觉他什么都吃,从不挑剔,吃东西时也从来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根本琢磨不出他的喜好。
她刚这样想着,张百里就继续道:“方为止真的好可怜,薛盈喜欢吃的,他明明都喜欢吃,但一看薛盈爱吃,他就不吃了,全都留给薛盈吃……”
陆秧秧:“……?”
有这回事吗?
她皱着眉,歪头琢磨。
结果越琢磨,越觉得的确如此。
紧接着,许多平日里她根本没有留意到的、薛方二人的事情也纷纷浮现出来……
最终,陆秧秧瞳孔地震!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的沙发小天使是银尘天光!
第150章
150
该说不说,张百里因为脑子常年不够用,所以将小动物的这种天然直觉锻炼得超乎常人!
以前,陆秧秧没遇到晏鹭词的时候,倒意识不出方为止待她与待薛盈之前有什么差别。
大家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亲疏里外?
可是,自跟晏鹭词相处后,她就明白了,同家人相处和同喜欢的人相处其实截然不同。
方为止其人,从里到外冷若冰霜,哪怕对她这个谷主兼妹妹,也一向是公事公办,从没有过“照顾”这个概念,更别提留意她喜欢吃什么、还专门把她喜欢吃的留给她。
可这件事,他的确对薛盈做过,而且只对薛盈做过。
还有,都不用往远了说,身体消失后,在她去白鹤小筑的那一趟里,她就看到薛盈拔了白鹤屁股上的毛,往方为止脸上吹。
那个时候,方为止可是连躲都没躲,任薛盈胡闹。
如果做这事的换成别人,方为止肯定是冰着脸将羽毛抓住:“书、书房重地,请勿、嬉闹。”能瞬间怵得所有人把爪子缩紧、动都不敢再动!
天呐……
陆秧秧觉得自己真是猪脑壳!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那两个人绝对有问题!肯定不清白!
而他们两个都那么明显了,她跟他们那么亲近,常年常年生活在一起,竟然一点都没往那方面想!
要不是张百里这一语石破天惊,她怕是到老都不会发现……
那么,长乐宫中,阿止深中艳红六香之毒,阿盈在不可能不知道艳红六香只对有过情、事的人作用很凶的前提下,完全没有表露出惊讶意外……
救命。
各种联想一发不可收拾。
陆秧秧飘啊飘啊,脚彻底不再落地了。
……
就这样,陆秧秧浑浑噩噩,再没有精力去管张百里,张百里继续没心没肺、吃吃喝喝,结果刚走了一半路,他的钱袋就不出所料地被他吃空了。
但张百里却一点也不发愁。
他仍旧乐观得不行,自信满满去自谋生路,很快就加入了一个正在前往玄天盟城池的巡回杂耍团,专门表演吐火球。
表演时兢兢业业、不亦乐乎,休息时间还兴致勃勃地跑到隔壁演《中山狼传》的戏班子看他们练唱走台,每一天都过得开心到不行。
陆秧秧几次都萌发出“丢掉他算了”的念头,但考虑到毕竟是自己家的孩子,她还是坚强地忍住了。
终于,他们跟着杂耍团到了玄天盟城池。
“我要试着进一趟玄天盟。”
一进城,陆秧秧就在张百里杂耍吐火时站到了火里面。
“我不在,你可不要被杂耍团给骗走了,不要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名字也不能乱签,万一那是卖身契呢……”
她也不知道张百里能不能听到、能听到多少,但还是忍不住操心、多嘱咐了几句。
看张百里噗噜噜地喷着火,冲她又是挥手告别、又是握拳加油,陆秧秧叹了一口气,沉重地走向了玄天盟。
这次,她直接去了正门,当着守卫弟子的面,闭着眼睛迈了进去。
一秒。
两秒。
三秒。
……
没有钟声。
陆秧秧睁开眼睛。
她成功了!
这事儿达成得太容易,走进玄天盟后,陆秧秧反倒有些漫无目的,不知该往何处去。
最后,她决定沿着一个方向一路向里。
玄天盟最外面的一段路十分热闹,有巡逻的玄天盟弟子,也有城池里来帮忙做工的普通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言笑晏晏,充满了烟火气。
所以一开始,陆秧秧走得很轻松,时不时东张西望,凑到别人面前、听他们在说什么。
但是再往里,走着走着,她心中的古怪感就重了起来。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边线,将玄天盟割裂两片,外面那片是朝气人间,而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寂寥、阴冷,安静得令人窒息。
一段时间后,陆秧秧走到了玄天盟最核心的地方。
那是一座模样普通的池中小屋,却涌动出强烈的寒意。
论道理,陆秧秧如今是消失的状态,应当没有任何感觉,可只要她稍微向着池潭靠近一步,她的心脏就难受得仿佛要结冰。
明明是盛夏,池潭四周也是蝶衣晒粉花枝舞,出现这种情况,实在太不正常,陆秧秧不敢冒险,最终还是没有靠近、绕开了池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