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心莲恐高症发作,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就蹲在剑上,一怂到底。
耳畔一阵逆风。
“没出息。”
宁窈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她茫然地睁开眼,看见陆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淡漠中带着点鄙夷。
宁窈吸吸鼻子,死命拉住陆执的衣服,心想,无所谓,随便鄙视,她死活也不会松手了。
有本事就打死她,哼。
“我不是不会,我只是恐高,”宁窈恨恨地斜他一眼,“你都把我师尊打死了,没人教我了,你把他复活再来教我!”
陆执不咸不淡地说:“复活做不到,把你送下去陪他倒是不错。”
宁窈拍拍屁股站起来,忍住发软的腿,一本正经地说:“不必了,我学会了,我觉得我可以了!”
她平时粉白的脸此刻仿佛被抽光血色,又白又惨,实在是有点可怜,眼睛里还带着点点泪光。
这让陆执心里一阵不舒服。
还是嚣张跋扈,眉眼傲到天上的样子最适合她,这副模样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陆执面无表情,轻轻将宁窈拽进怀里,手按在她的腰上。
“往下看,你要习惯这样的高度。”他语气放缓,莫名带点教导的口吻。
少女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她听话地睁开眼往下看,腿抖得更加没完没了。
陆执想不到世上有这么胆小的修士,他说:“再抖就把你扔下去。”
说完没多会儿,怀里的小姑娘真的不抖了,稳得不得了,有点不对劲,面带微笑,她连眼睫毛都不眨一下。
为了不被扔下去,宁窈反手给自己施了一个定身咒。
心里哭唧唧,脸上笑嘻嘻。
陆执:“……”
他心头火起,动动手指就给她解开了,宁窈突然从禁锢中解脱出来,一下重心不稳,惊呼一声前栽去,被人一把捏住了后颈。
宁窈:你就跟我的后颈皮过不去了是吗!
“站稳了,殿下。”
宁窈眼前一黑,眼皮上覆上一阵冰冷干燥的触感,她呆了片刻,定身咒被解除了,才意识到是陆执遮住了她的眼睛。
看不见就不害怕了,宁窈得寸进尺,死皮赖脸地抱住陆执,简直不能更有安全感。
被她抱着的人似乎僵了一瞬,过了会儿才问:“现在呢,感觉如何?”
她心满意足地哼唧一声:“不错,小腰还挺细的,唔……”
后颈皮微微一痛,这让宁窈瞬间清醒过来,我的妈,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简直是在花式作死。
“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请接受我真诚,发自肺腑的道歉!”及时认怂,是每一个珍惜生命的人必备的优秀品质。
“错哪儿了?”他语气不辨喜怒,一贯凉凉的。
“不该随便唐突陆公子,还有,”宁窈眨了眨眼睛,顿了顿说,“不该最后一个邀请陆公子,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
语气诚意满满,甚至还竖起中指食指对天发誓,活像一个犯错后祈求老婆原谅的大渣男。
还好今日无雷。
陆执:“……谁告诉你我在乎这种事?”
“没人告诉,是本公主用聪明的脑袋瓜想出来的。”宁窈才不会随便出卖和血魄剑之间的友谊。
以后说不定还能从它那儿得到其他保命情报。
宁窈睫毛乱眨,闹得他掌心一阵阵细微的痒,这让他有些烦躁,“别胡说了,总之我不会去。”
“好,我知道了。”出乎意料,宁窈这回意外的乖觉,直到降落在公主府,她也没再说什么。
陆执以为她是真的放弃了,打算不带他一起上路。
谁知道,第二天府里便传来消息,公主取消出行,把卖包子的大娘和说书的老先生,还有两个唱曲儿的姐妹花都各自给了点钱,打发走了。
一开始,小七还当宁窈是在闹小性子,好声好气地哄了两天,丝毫不起效果,她这才慌了。
公主答应了要去行宫,跟陛下娘娘团圆,现在又反悔不走了!
“殿下,不是说好的吗?娘娘还等着呢,您不能这时候反悔啊。”小七给宁窈捏肩捶腿,忙得团团转。
宁窈表情耷拉着,懒洋洋的,显得没什么精气神:“不去就不去,反正陆公子在哪儿,本公主就在哪儿,他都不去,我一个人去还有什么意思?”
小七:明白了,问题就出在陆公子身上!
她登时来了精神,蹭蹭一路小跑到凤仙居,隔着窗户和陆公子问安。
见着她来,陆执以为她又要来送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册子,在犹豫要不要动用灵力把她轰出去,就听见窗外小七清脆的声音:“陆公子,您起了吗?小七有件事想求公子。”
陆执静静打坐,眉头微皱起,没有出声。
那声音自顾自地说:“我家小殿下为了公子,茶饭不思,废寝忘食,眼看是害了相思病,这下连行宫都不去了,求公子行行好,陪殿下一道出门吧,我们殿下不能没有您!”
说完,小七小心翼翼地等了会儿,里头还是没声音,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小七忽然想到什么,心道一声糟糕,陆公子该不会病倒在床昏过去了吧?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顾不上太多,就要推开门看情况。
忽然窗户自己打开,白衣公子清隽如斯,面色苍白冰冷地站在窗前,轻声咳了几下。
“除了我,还有谁会去?”
小七也没多想,直来直去地回答:“殿下把其他人都赶走了,就几个贴身服侍的侍女,四个暗卫,还有陆公子,再没旁人了。”
反正其他人去不去都是次要的,陆公子才是关键,他不去,就是把整个风陵城的能人异士都搜罗来都是白费力气。
陆执轻笑一声,手指拨弄着那盆青绿色叶片:“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殿下的意思?”
小七背后冷汗直冒,莫名地有些紧张,只感觉被一股气势威慑,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病弱的白面公子,似乎没有他看上去那么脆弱。
她信誓旦旦地说:“我是殿下的心腹,我敢保证这就是殿下的意思。”
那人笑得温润优雅,看上去十足无害:“既然是殿下的旨意,在下不敢违抗,她非要我去……那我也只能勉强听从了。”
出凤仙居院子后,小七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公子说得不情不愿的,答应得倒是快,似乎还挺满意。
男人心海底针,尤其是好看的男人,话本子上说,越是好看的男人心眼越深,这话果然是有道理。
没办法,谁让殿下就喜欢他呢?
公主的独家小男宠,总是要有点个性,有点特权的。
总之,陆执同意一起上路,宁窈听到这个消息,垂死病中忽坐起,高高兴兴地做起了旅行计划,包括中途要在哪儿停留,哪里的美食天下闻名值得尝试,哪里的风景天下独绝必须欣赏,还让小七去把之前赶走的那几个再叫回来……
殿下关心的只有吃吃喝喝那一套。
小七内心尴尬:突然觉得殿下这样不解风情大猪蹄子,根本配不上美人灯公子。
“那个,您就不问问陆公子什么情况?”
“啊?他什么情况?”宁窈抱着一只又肥又香的撒芝麻猪蹄啃得满嘴油,茫然地抬起脸,“对了,你提醒他去把小莲花带上,别的没事了!”
小七内心流泪。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翌日上午,一辆造型华丽的马车停在公主府侧门。
这是宁窈特意让准备的,没有灵力加固,不能飞天遁地,只是寻常人用的马车,无非是装饰的珠翠奢侈华丽了点,光是那围绕轿子一周的琥珀翡翠流苏,随便摘下一片,都足够寻常人家一辈子的花销。
“这叫微服私访,走低调路线,话本子里的皇帝都爱这么玩,”宁窈看小七不太乐意,笑着安慰她,“沿途还能有个艳遇什么的……”
小七透过余光,看见侧门翩然而至的那抹烟青色颀长身影,大声清着嗓子打断公主,“陆公子您来了啊,快上车。”
那身影徐徐而至,他站在那儿,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疏疏落下在他绝美的脸上,说不出的矜贵漂亮,像是一幅精巧珍贵的画卷。
“在聊什么?”他唇边带着丝丝浅笑。
“在说艳——”
小七慌忙打断她那不省心的猪蹄主子,陪笑道:“殿下和我聊起江南景致,说到时候带陆公子到处游玩呢。”
陆执的目光落在宁窈身上,毫不意外地在她眼神里看见了心虚,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径自撩开帘子坐进轿子里。
宁窈对小七吐吐舌头,也赶紧跟上去。
巳时二刻,乔装成商家小姐出行的车队准时出发。
这辆马车看似只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规格,却处处都透着玄机,轿厢里摆放的一应用品皆是出自各大门派的法器,绛紫色轿帘上的图案是趋吉避凶的西番莲纹样,是法门寺的慈慧主持加持过的,寻常精怪绝对不敢近身。
明面上,这商队就两辆马车,宁窈带上陆执,还有小七乘前头这辆,剩下三个侍女守着一车灵石还有行李货物乘后头那辆,有四个暗卫悄悄跟随守卫,走的还是一马平川的官道,安全得不得了。
再说,车上还有个大大大大大佬镇守。
阎王在此,还用怕小鬼儿?
因此,宁窈的安全感达到了巅峰,一路上吃吃喝喝,什么花生杏仁酥、葡萄肉奶冻、酥皮烤鸡腿,还有她百吃不厌的酒糟鸭舌。
暖轿内烧着灵碳,暖烘烘的,厚重的帘子全都放下来,不透气,食物的香气闷久了,闷出一股厚重发腻的味道。
陆执不动声色地撩开他那头的帘子,再看一眼宁窈,眼神哪儿哪儿都透着不耐烦。
宁窈:手中的鸭舌顿时就不香了。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吃的,百无聊赖,顺势聊起她那边的帘子,欣赏郊外那片火红的枫叶林。
秋日的柔光落在她稚嫩却俏美的脸上,白生生的,仿佛刚从冰室里取出来的甜奶酪,氤氲着一层迷离的雾气。
她嘴唇像熟透了的小野莓,红得触目惊心,辣得不停吸气,于是露出细白小巧的齿贝,两边四颗小虎牙……
陆执眉眼不动声色,手一松,帘子落下来,发出一声轻响。
“怎么了?”宁窈坐在他对面,保持着绝对的距离。
陆执声音淡淡的:“有人跟踪,你的暗卫都是吃白饭的?”
这话自带三分嚣张气焰,宁窈刚要答话,忽然发觉不对,猛一眼看向身旁收拾食盒的小七。
她专心得很,面上无比平静,反而是宁窈突然的大动作打断了她,“殿下,有什么吩咐?”
“呃,没事,你继续忙……”
她悄悄捏了把汗,看来小七根本没听见这阎王的话,他大概是用了什么传音入密的法术,只让宁窈一个人听见。
阎王嘴角挂着淡笑,似乎是她惊慌失措的蠢模样极大的取悦了他。
宁窈暗自腹诽:他有时候真的很幼稚,非常非常幼稚。
藏在温热脖颈间的通灵宝玉倏地发亮,宁窈勾起来握在手心里,随即听见暗卫首领的声音:“殿下,有人一直跟在车驾后面,是否要臣下拦住他?”
“是谁?魔祟?”
“算是吧……”暗卫顿了一声,才说,“就是您救回来的那个十五。”
宁窈愣了一下,哦,也是,她这回出门光想着怎么吃怎么玩,却忘了怎么安置十五。
虽然已经证实作乱的魔祟不是他,肖惟风那边也无话可说,可到底是个魔祟,放在府里也容易人心不安,宁窈还准备直接将他放生,爱去哪儿去哪儿。
既然都跑出了府,不赶紧逃走,跟上来要干什么?
宁窈想不明白,也不怎么在意,轻声吩咐道:“不用管他,随他跟着吧。”
十五没办法修成人身,他背上那厚厚一层壳又长出来了,看上去挺吓人的,估计他也不敢满大街乱窜,最多跟一段路,没意思了自己就会离开。
宁窈躺进舒适柔软的卧榻里,盖上金丝软被,旁若无人地开始睡觉,她没心事的时候睡眠特好,几乎是沾枕头秒着。
她做梦了,梦见自己变成只黑心莲,每天坐等美人仙君投喂灵水,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她等啊等,快到晚上了他才来。
她高兴坏了,小花瓣一抖一抖的,黑亮亮的花蕊也跟着扑腾,厚着脸皮往美人的手上凑。
美人仙君今天格外冷漠,冷到不带一丝人气,他摊开两只手掌,面无表情地朝小黑心莲合拢——
呜!
他的手冷得像冰块!像搓面团一样在她身上来回碾压!
“美人……不要啦……”宁窈睡得像只餍足的小猫咪,伸出爪子软绵绵地挥舞了几下,乖得不行。
一旁的小七看得脸红脖子燥。
光天化日,这还是大中午!自家殿下和她的男宠就这么肆无忌惮……
公主还在睡着,陆公子就敢堂而皇之地上手,照着脸就往上糊,公主居然不生气!
小七深深了解自家小殿下的起床气有多可怕,她突然对这位孱弱公子肃然起敬。
是个狠人!
果然,能在内院里生存的绝不是一般人,能得到公主独宠,陆公子定有过人之处,也许是她那次给的秘籍起了作用……
小七带着老母亲一般的慈祥微笑,悄然离开了轿子。
把私密小空间留给他们。
宁窈被陆执那双手冰醒,她简直没脾气了,被子里地方这么大,为什么非要往她脸上呼!
她委屈坏了,哼哼唧唧地抓起脸上两块冰坨子,往被窝里一塞,顺势掀开外间的被子,自己像只土拨鼠一样往里头使劲拱,眼睛睁开条缝对陆执说:“你有本事冰死我,你有本事进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