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个站在门前戴着面具的人。
他恭恭敬敬道:“石夫人。”
我点点头,随着他们往外走,我这才知道他做了什么……这满分舵的丐帮弟子,已然全被他杀了。
楚留香和胡铁花必定是被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引走了,我只希望苏蓉蓉她们几个对他们有利用价值,都还活着。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烈得让我几欲作呕,我决不能就这么跟他们走。正当我心中着急时,我看到墙头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人影,飘然如风。
楚留香出现在我们面前。
见到他的那一刻,无花大惊失色,那面具男比他反应得更快,向后一退,使出了轻功就遁。无花就在我身边,扣住我的咽喉道:“不准上前,否则我杀了她!”
楚留香对于无花的声音也是熟悉得很,他叹气道:“无花,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你放了她,我就放你走。”
无花笑道:“香帅一向说话算话,只是不知胡铁花在哪儿?”
楚留香道:“你若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
无花道:“就请香帅站在这里不动,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将这姑娘放回。”
他拖着我后退,动作间却也不敢伤了我。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细细蒙蒙,透着丝丝寒意,我看到楚留香隔着微薄的雨幕朝我看来,目光无悲无喜。
直到了一片树林无花才将我放开,我道:“你们要把灭了丐帮分舵的事推到楚留香头上?”
无花诡异一笑道:“也是蝙蝠公子头上。”
他们是要自己做尽坏事,却来让楚留香担蝙蝠公子这个名头?
无花向我一礼道:“此处的事情,便多多拜托母亲了。”
我点头,看着无花终于走了,我才松了口气。
我靠在树干上休息了一会儿,雨愈发大了,我准备往回走,却忽然间犹豫起来。
我今日能骗过无花,改日呢?
我现在这张面具,“玉姑娘”的身份,又能坚持多久?
我不是那些勾心斗角的江湖人的对手,现下眼看着就要来一场腥风血雨,我还要跳进去么?
我站在雨中,觉得心中杂乱如麻,忽然有人从后面拍我肩膀,我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胡铁花。
他一手还拿着刀,看到我,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道:“是无花挟持我来的。”
“无花?”胡铁花笑不出来了:“他居然这么快就找上了门……”
他看向我道:“你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道没有,我们便不再耽搁,一起往回走,路上我才知道,果然是林秋罗将他们引出去了。
胡铁花很着急,一路都走在我前面,我们回到丐帮的分舵,他看到那人间地狱一般的惨状,终究是悲愤得无可奈何。
他走进尸体堆里,看了几眼道:“他们死前甚至都来不及反抗……你可知道是谁杀的么?”
我摇摇头:“似乎是那个跟无花在一起的面具人。”
胡铁花道:“他有没有说他的身份?”
我就是知道也无法说,于是就说不知。胡铁花道:“我一直在想,能杀了戴黄两位前辈,柳兄弟和石驼的人,究竟是不是石观音。”
他仰着头看着分舵的正堂,喃喃道:“你说,除了她也没别人了,是不是?”
我“嗯”了一声,胡铁花声音痛苦道:“可为什么她悄无声息地就消失在大漠上,又杀了这么多人,我们竟还是抓不到她的一点踪迹?”
我沉默着,胡铁花道:“也许是她太厉害,也许是我们找错了方向,她根本就在我们身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究竟是不是石观音?
我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自然不是她,但此刻面对他,我不想骗他。
胡铁花转过头来看着我道:“无花此人诡计多端,未必不是他做的……是么?”
我点点头。
胡铁花道:“所以我只想看看你的脸,若是真的,我胡铁花……”
我打断了他的话:“是假的。”
我看到他脸上震惊、愤怒、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变为冷笑,他手中的刀已然扬起来,第一招就是七十二式里最快、最狠的杀招!
我心里杂乱如麻,甚至在刀落下之时还在想,他究竟怎么会忽然怀疑起我,我猛然想起来,苏蓉蓉和楚留香皆是易容高手,这张面具虽然精巧,毕竟不是真的人脸,时间长了,一定会被他们察觉到什么。
我曾请教胡铁花内功,他把过我的脉,我更不清楚他有没有察觉到我的内力。
我不想死。
但这一招他从来没有对我用过,我不知该怎么应对,我手上没有武器,只能用步法后退。
刀锋划落了我的衣角,胡铁花终究是在最后关头留了手,我顺手拔起旁边尸体上的剑,接下他第二招。
他怒道:“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武功!”
我用的还是连城剑法。
胡铁花对这剑法极为熟悉,我用它来对打,根本没有胜算。
我道:“你难道不肯停下来听我说吗?”
他回道:“有什么好说的!”
话是如此,但他招式里的杀气已然消退了不少,我已决定和他摊牌,见有转机,便想使出连城剑中剩下的那六招先抵挡住他的刀。
然而我招式一变,胡铁花似乎惊了一下,眼中精光暴涨,招式也陡然一变,又变作了那一杀招。
我无法招架,顺势后退,将剑一收,喊道:“胡铁花!”
我跟他切磋时经常这么喊他,他总是兴致上来就会认真,本来陪我喂招,到最后却想着怎么把我打败,只要我一喊他,他就会停手。
可他这次没有停手。
我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自己肩上被一块石头砸下一般垮下去,血和雨水模糊了我的视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去的,只看到胡铁花睁大的眼睛,苍白的脸。
他扔了刀,抱住我,随我一起倒下去。我听到他哭了,拼命地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道:“你,你为什么……”
他可能是想问我为什么没躲开,我很意外他居然哭得这么惨,我听不下去,我不想让我们之间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尾。
胡铁花回头道:“老臭虫,你快来救她……”
楚留香刚到,一眼就看到了我们,他动了动嘴唇,我明白他那悲哀的眼神,我伤太重,根本救不了。
我发现自己的手指还能动,用着最后的力气扯了扯胡铁花的衣服。他低下头来,我喉咙里含着血,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你杀的是石观音……不是……不是我……你别……”
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完,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第16章 小鸡变凤凰(一)
我并不怪胡铁花,我只怕他自己怪自己。
但也许是我人品太差。两世都不得好死,居然连遗言也没能说完。
我只希望楚留香能够开导他。
我醒来的时候,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我觉得我身上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睁一睁眼都觉得困难。我动了动肩膀,感到一阵僵硬。
我吸了一口气,立刻又感到了一种憋闷感,还有一种泥土的味道。
我竟是被人给埋起来了。
我试图调动了身体的内力,五脏六腑一阵剧烈的痛楚传来,然而我顾不上这些,我拨开泥土,一掌朝自己上方打去,总算弄出了一些空间来。
我又喘了两口气,从自己的袖子里摸索出来一把匕首来,挖开自己身边的土。
然后我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向上再次拍出一掌。
我终于看到了天光。
与此同时,一口血从我的嘴里喷出来,我知道我已受了极重的内伤。我奋力地扒开土,从里面钻出来。
等我出来时已是满头大汗,我这才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儿似乎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埋我的地方足有两尺深。若再深一些,就算我冒着全身经脉重创的危险,也不一定能够出来。
但这具身体果然已经不是石观音的了。
我又一次获得了别人的生命。
我不用看也知道我有多狼狈,有气无力地将身上的泥土拂下去。我穿了一身看起来质量上乘的红色锦衣,边缘绣着金线,看起来华贵非常,但能穿得起这样衣服的人,却被草草地埋在这花园里的一角,这人一定死于非命。
我靠在一棵树上,接连吐了好几口血。我从土里爬出来的动静说不大也不小,但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查看,这里莫非已经荒废了?
天气是阴的,园中花朵大片盛开,空气有些微冷,似乎是早春时节。
除了不时飞来飞去的蜂蝶,这里安静死寂,就像一处坟墓。
我歇了片刻,恢复了些力气,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拨开花丛,便看到不远处有一条鹅卵石的小径,尽头便是一处小小的院门。
我走到门前,门上上了锁,锁上无锈,路上也没有杂草,看起来似乎还有人迹。
我没有钥匙,打不开门,便从小径的另一头走。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几处高大的房屋,屋上没有锁,我便随意推开。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大木架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桌椅和架子材质都是名贵的木料,这地方的主人一定十分富有,但架子上已经什么都没有,家具也搬了大部分,家境八成已经落败了。
我从床下翻出一个箱子,箱子里是一些早已生锈的武器,大都是一样的制式,不像是江湖人士所用,倒像是家臣或者侍卫的。我拿了一把刀,把这箱子合上,又去另外一间屋子里翻找,总算找到了一捆结实的绳子。
我将绳子捆在刀把上,扔到这花园外的墙头边的一株老树上,从墙上翻了出去。这具身体的武功我似乎还能调用一些因此也不是很费力。
我在走之前,自然也没忘记把那坑给填平了。
从花园里逃出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内伤又加重了,随时都有可能再挂一次。我扔了刀和绳子,把我头上残余的金玉饰品拆下来握在手里,所幸我沿着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看到了一处镇甸。
我这副样子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我在街上走着,找见一家药店,就朝那里走去。
还没有走到门前,我就已经晕倒了。
我醒来时,正躺在温暖的屋子里,被浓浓的药味包裹着,我明白我已经得救了,慢慢地松了口气。
救我的是这家药店的主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见我醒了很是高兴,他端过一碗药来:“姑娘你内伤很重,快把药喝了吧。”
我坐起身,点点头道了声多谢,把这碗泛着苦味全部喝下去。那些摘下来的首饰就在枕边,我把它们全部送给老大夫当作谢礼。
老大夫却不肯收,说他还不差这些钱。我向他打听,才知道这里是江南某个地方的名叫清河的小镇上。
我指着我来时的方向,问他知不知道那里是哪儿。
老大夫摇摇头,说那儿似乎是一个大户人家,虽然很早就在那里住了,却很少和镇子上的人往来,只偶尔一会儿来买些东西。
老大夫看着我道:“冒昧问一句,姑娘这样,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我道:“实不相瞒,我和家人本来要去那户人家拜访的,只是半路上遇到了仇家。”
“那姑娘的家人……”
我干脆道:“都已不幸遇难了。”
老大夫脸上了露出同情之色,我一身价值不菲的衣服,又孤身一人倒在街上,自然和这情况十分符合。
老大夫自我介绍姓卢,我想报出姓名,却不知道我现在这具身体叫什么,见我不说,老大夫还以为是我初逢大难,不敢透露,倒也没有生气,安慰我道:“姑娘莫要害怕,正好庄主在此,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谁?庄主?
这不是家药铺么?
见我不解,老大夫道:“姑娘倒在门前时,便是庄主救的你,这副药也是他为你配的。”
我服下那药,已觉得五脏六腑中那种针扎一般的痛楚减少了不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倒霉了两世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我便道:“庄主在哪,我要向他亲自道谢。”
我见到了“庄主”。
他就坐在药店后院的一间房间里,一身雪一般白的衣服,腰间挂着一把乌鞘长剑,整个人似乎就只有黑白两色。
他的年纪并不是很大,但面容冷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倒更像个剑客。
我稍稍整理了仪容,向他拜谢,他道:“你不必谢我,你身中剧毒,却强行运功破坏了全身经脉,能够醒来,是你自己的意志坚强。”
我心中一阵下坠,道:“那我还能练武吗?”
庄主不紧不慢道:“你如今还能行动自如,已是奇迹。”
我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上不来,只觉得心里有一种想发疯的冲动。
谁这么缺德,将这具身体祸害成这样?
经脉都毁了,即使身体里的毒清了,我这一世也注定早死。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懑,敛衣再拜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救命之恩,他日一定重报。”
庄主微微讶异,终于看了我一眼道:“你难道不知自己已活不了多久了么?”
我点头道:“我知道,可我不仅要报恩,还要报仇——人的生命有长有短,长的人做的事也未必有短的人做的多,我若不报仇,死不瞑目,也枉费庄主救了我。”
听到我这一番话,那老大夫仍是对我面露同情之色,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孤女还是别将仇恨挂在嘴边。庄主却像是很满意,因为他笑了。
他道:“我叫西门吹雪。”
你再说一遍,你叫谁?
这话终究是憋在我心里没有说出来,我心中翻江倒海,终于确定我到了什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