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枫染苦笑。琳儿。真的要嫁给自己吗?
琳儿穿着大红的婚袍,在两个小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过来。
望着她,邱枫染的心就热了,然后一点点的疼。
假戏必须要成真了。他侵犯了她,占有了她。而面具人,老谋深算,安然无恙。
邱枫染甚至害怕去正视,一身大红蒙着红盖头的琳儿。
不管怎么说,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女人,真的为他穿上婚袍。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不管曾经怎么样。这个女人,在受到他的侵犯与要他的命之间,选择了受他的侵犯。
今生今世,除了小倩,或许真的还有一个人,肯爱他,怜惜他?
还是那么风华绝代的一个女人。琳儿。
邱枫染觉得不甚真实。他觉得很荒谬。一场计谋被扼杀在摇篮,嫁娶变成真实。
不远不近地看着一身婚袍的琳儿,邱枫染心痛得喘不过来气。
琳儿被人扶着走上厅堂,杀气腾腾的十二个人,突然笑语喧哗,恭喜声此起彼伏。
不知道面具人从哪里找来的一个非常喜气说话非常大声的婆子,从外面突然涌进来一些穿着新衣的老人和孩子,琳儿听声音,知道他们是云初宫的花匠。
整个气氛,忽而就像是一个喜堂了。
李安然进来的时候,淡淡含着笑,他拂了拂衣袖的尘埃,无论是他的衣,还是他的发,皆是飘逸无染的雪白。
他的手里拿着一枝猩红的半开的牡丹花。
他说,“今日三弟大喜,我这个做二哥的,不请自来贺贺喜,讨杯水酒喝,还望苏前辈,美意成全才对。”
顿时鸦雀无声。
李安然来了。
众人互相看,谁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李安然,他怎么来了。
那十二个人顿时又恢复了杀气腾腾,李安然却言笑自若,如入无人之境。邱枫染突然无措道,“二哥……”
李安然俊朗的脸带着很明媚的笑容,他对苏笑行礼道,“苏前辈好久未见,在下给您请安了。”
苏笑还礼,李安然回头对邱枫染笑道,“三弟新婚,为兄赶了个巧。不曾备得厚礼,这枝红牡丹,是为兄在外面采的,借花献佛,祝三弟和弟妹,花开富贵,携手白头。”
邱枫染苍白着脸,接那枝牡丹花的手,在微微地抖。他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李安然。他想不到,在这种场合,在兄弟反目之后,李安然还叫他一声三弟。
李安然脸上的笑,太过清俊和真诚,众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李安然就是来贺喜的,不像是来搅局的。
琳儿后退一步,忽而自己就揭了盖头,颤抖着声音道,“李安然,是吗?”
李安然回头看她,事实上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看着琳儿那张惊采绝艳的面容,众人很静,静到,屏住呼吸。
面具人呵斥道,“琳儿,休要放肆!”
说完示意小丫鬟把琳儿的盖头盖上。小丫鬟伸手,但琳儿按着盖头不动。
她从五岁开始在这里等。等着有一天,会有人来接她,带她出去。后来爹死了,娘死了,君若哥哥不能自保,火凤儿哥哥被废掉武功。她只能靠她自己熬着,顺从着,好不容易有了计谋,却被面具人一眼看穿,她只能嫁给邱枫染。她愿意了,甚至就想守着他一辈子,去拥有所谓的天下。
可是李安然,突然闯进来。李安然来了,突然来了,不是吗?
传说中的李安然,是这样一头银丝,俊朗温文的样子。
面具人走上前拦在李安然面前,说道,“小女无礼,见笑了。李少侠这边请。”
李安然笑着,顺从地跟随面具人走向左边。然后传来人群的惊呼声。
李安然和面具人一起回头看。
琳儿突而扯掉了头上的凤冠,金钗珠玉凌乱地坠落,她的一头秀发,瀑布般向下垂落,纷乱着,闪着柔亮柔顺的光。
小丫鬟骇然,惊吓得向后闪。琳儿一把撕开大红的婚袍,脱落,丢弃在地上。
只剩下白衣黑发。
面具人惊斥道,“琳儿!你做什么!”
琳儿的眼波幽深,黑而亮。
她散乱着发,唇角似乎带着笑。
她无语,走向面具人,却站在了李安然身边。
面具人盯着她,伸手拉她,琳儿躲在李安然身后,一把抓住了李安然的衣襟。面具人道,“琳儿,你过来!”
琳儿平静道,“不,我要跟他走。”
众人惊愕之余,忘了惊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安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新娘子突然脱了礼服,要跟他走。
她的新郎,应该是邱枫染,她要跟着走的人,也应该是邱枫染才对。
不管怎么说,邱枫染也是他的三弟,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在人家的婚礼上拐走新娘子,也是不太仗义的。
李安然的目光看向邱枫染,邱枫染的脸煞白,唇紧紧地绷着,似乎在强制隐忍。李安然回头对琳儿笑道,“琳儿是吧,我做二哥的可是要说你几句,不管有什么事,这大喜的日子,当着这么多人,怎么就这样子惹你相公生气呢,还不快回去。”
琳儿抓着他衣襟的手未松,垂头说道,“若是君若哥哥和火凤儿哥哥在,一定不会让我回去。”
李安然倏尔沉默,目光看向面具人。面具人握紧了拳,沉声道,“琳儿你,这么多年,其实都在骗我,是不是?”
琳儿道,“叔叔你,不也是在骗我吗?”
面具人就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一步,虽一言不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还是可以感知他的绝望。
这个一手养大的孩子,果然,是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当年的所有事情,她记得,就是自己,毁了空云谷。
五岁。他到底是小觑了一个五岁的孩子。一个五岁的孩子,见了他就像是见了救星一样扑在他的怀里叫叔叔,泣不成声地告诉他,家里人都死了,要叔叔给她报仇。
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能做到呢?怎么能明知道他就是仇人,却像是遇到了恩人一样?
怎么可以做到呢,怎么可以这么多年,依恋他,关心他,照顾他,说着知冷知热的话,做着关切体贴的事。
怎么可以?连慕青蓝,看到自己虐待他的母亲以后,就仇恨自己宛如困兽。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五岁的女孩子,眼生生看着自己毁灭了空云谷,毁灭了她的家,让她失去父母,却还可以,装作感激涕零,和自己相亲相爱生活了二十年!
面具人突然感到痛彻心扉,那个小时候搂着自己脖子缠着他撒娇的女孩子,那个长大了乖巧孝顺的女孩子,她果真自始至终,什么都知道!
他疼她爱她对她好时她在想什么,他猜疑她设计她时,她在想什么!
面具人的嗓子一甜,“扑”一下喷出口血来。然后他仰天大笑。
太可笑了。这岂不是太可笑了。
自己疼着爱着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从开始的最初,就明白,自己是她的仇人。
而他,却还是疼她爱她,不择手段为她找强大的男人照顾爱护她,想要让她为自己生一个外孙,想要她照顾自己终老,让自己做一个普通的幸福的老人。
太可笑了。真的是太可笑了。
既然最初就瞒着,为什么不一直瞒下去,为什么不?他还能活多久,他所有的一切,还不都是琳儿的!
可是为什么要说破!为什么自己二十年一直担心的事,就非要发生,非要变成现实呢!
面具人的笑声,有着说不出的癫狂和凄厉,好像即便是呕掉心肺,也不能抵偿伤心的万分之一。
李安然静静地望着,四周的人也都是静静的。
面具人突然敛笑,一瞬间杀机四起,狠狠地说了句,“杀!”
杀谁?杀李安然还是杀琳儿?
那十二位宾客一时没有弄懂,怔怔地互相望着。
然后动手。不管面具人说的是杀谁,先杀李安然,应该是没错的。
整整十二个人,扑过去向李安然围攻。
李安然长身一闪,忽而一道剑光,长剑就当当正正地横在了面具人的脖子上。
众人一时怔住。即便,面具人刚才痛极失常,可也不至于毫无反抗,就被李安然这样用剑横在脖子上。
李安然的声音冷冷静静的,他道,“苏前辈,让他们都退下。”
面具人突然惊醒。
李安然道,“我到这里来,本来就不仅仅是为了杀你,可是你苏前辈非要现在动手,那我也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
面具人道,“好!看看你,现在能不能杀了我!”
他说完,身形向后一闪,反手向李安然扑过来,中途拔剑。
面具人也是长于用剑的。他在琳儿大喜之日,也没有解剑。以他的身法,以他的剑术,要摆脱李安然的钳制,反攻对方,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最后的结果是,李安然的剑如影纠缠,他的人闪到面具人身后,剑,还在面具人的脖子上。
面具人汗湿衣。李安然这是什么古怪的剑招。
在面具人动的同时,六个人很有默契地闪身而动,袭向李安然,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运用不同的招式凌厉地袭过来,李安然暗器出手。
六个人在瞬间停滞,从空中直生生摔下来,倒地,惨痛地挣扎半片,停止呼吸。
李安然把剑横在面具人脖子上,静声道,“在下的暗器现在都有毒,如果苏前辈真的认为这些人能杀得了在下,那就不妨再试试。”
面具人不动。不语。
李安然道,“这些个人,放到外面去,算是很邪性的高手,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也不算难。可是现在,在我李安然面前,他们杀不了一个人,苏前辈应该知道吧?”
面具人叹气道,“我终究,是输给了你李安然!”
李安然道,“我又何尝,没有输给您。”
面具人道,“你想做什么。”
李安然道,“无他,就是多日未见,甚是想念,过来探望一下苏前辈,聊聊天。”
面具人笑道,“好一个聊聊天。”
李安然收剑。他回头对邱枫染道,“三弟,你和琳儿姑娘的事,我不想管。我和苏前辈的事,你最好也别管。”
邱枫染不语。李安然对面具人笑道,“苏前辈,请。”
李安然同苏笑行至厅门口,琳儿在后面唤道,“李大哥!”
面具人忽而停住脚,整个身体就僵了。李安然回头望她,琳儿似乎有话要说,可是迟疑着,欲语还休。
李安然对她笑了笑,和面具人出了厅门。静谧的云初宫,皎洁的月光如薄纱,如流水,沁人肌肤。
广袤的竹林在月色下连绵起伏,山谷中洋溢着紫茎云兰清远的香。
淡淡的夜雾,在不远处虚虚渺渺的漂浮。而天上的星,格外大,格外亮。
李安然提醒自己,这就是神秘的云初宫。不可一世的号令天下的云初宫。
厅堂里活着的六位宾客懂李安然话里的意思。他们是绝对听从面具人的,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面具人存在过的独特的痕迹。可是李安然有这个本事。他不一定能救这些人,可是毒死他们,绰绰有余。
所以那六位宾客,真真正正面临李安然所施的毒的威胁。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至少现在他们没有力气。
琳儿绑了绑头发,然后,面对邱枫染。
邱枫染静静地望着她,不喜亦不悲。
琳儿走到他身边,对他道,“邱大哥,借一步说话。”
邱枫染和她出了厅堂,在茂密的竹林小径间停下。琳儿低着头向邱枫染行了个礼,轻声道,“邱大哥,刚才,对不起。”
邱枫染突而笑了。他盯着琳儿,有一点自我解嘲地笑,说道,“你哪里做错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琳儿不说话。邱枫染道,“我早就该知道,计划被他看破了,你虽然没有毒杀我,但也不代表你就是爱我。你原本,从来没爱过我。我一直都知道,不管我二哥,来不来。”
琳儿无语。邱枫染笑着,托起她的脸,细细地打量。
琳儿有些惊恐,抬目望着邱枫染。她的眸子黑如点漆,亮若晨星。
邱枫染的目光变得感伤,他托着琳儿的脸,细细地看着,伸头轻轻地,啄了啄琳儿的唇瓣。
她的唇冰冷,脸苍白。她的脸上还残存着为了新婚,精心化妆的痕迹和色彩。
明艳的妆,清艳的眸,雪白的衣,她在竹林的月下,美若妖异。
邱枫染离开她的唇瓣,手指轻轻地抚过琳儿的脸。他的人在笑,目光迷离。
他捧着琳儿的脸,轻声地叹息苦笑道,“就是你的颜色,就是因为你美,就乱了我的心。就是因为我心乱,才会在当初承诺娶你。就是因为我当初承诺娶你,才在我清醒我所爱之后,无法回头。琳儿你说,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生得这么美呢?我是男人,你要我怎么做。”
邱枫染突而怒,手上的力道忽而加重,他厉声道,“为什么我那么混,为什么当时,我鬼迷心窍就爱上你。为什么,看着你那么美,我明知道是错,可就是,不想抗拒。”
邱枫染苦笑一声,凑近琳儿的脸,他呼吸的气流喷出来,柔声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梦寐以求想娶你。我曾经忍不住想你曼妙光洁的躯体。我想拥有你,真的,真的想过。乃至于,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乃至于,我忘了小倩,看到她,就觉得她那么苍白呆板,浑然没有你四溢的色彩和灵气。”
邱枫染小笑了一下,轻声道,“你满意吗?我说我爱你,曾经像着火一般,在心里渴望得到你,你满意吗?可是在我想明白一件事后,就不再爱你了。在我们俩之间,本来就不是单纯的男欢女爱,本来就是权力的角逐与交换。你嫁给我,也不过就是要控制我,我娶你,也不过是想得到权力。因为没有爱,所以才想演戏,才可以演戏。可一旦我们得到了我们的各自所需,针锋相对的,就是你我。你和我,我不屈服你的柔情,就要屈服你的毒药。而我们在他面前,都要扮演好各自的角色,你要嫁,我要娶。不管对于我们来说,有没有意义。”
琳儿闭目不语,听天由命地在他的手里,好似任凭他,予求予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