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那时,席露才知道沈渊和言忱早已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
她吃了一口迟到的亲儿子的瓜。
那位老友是一直在做女性向纪录片的导演,这么多年做过乡村女孩儿走出大山的纪录片,也做过女子中学的纪录片,她拍摄的内容大多都聚焦在女性生活上,最火爆的是一个关于家庭主妇的纪录片,曾在网上引起热议。
她找到席露是想通过席露来联系言忱,因为在网上看到言忱那一篇博文,对她过往的经历很感兴趣,所以想以她为原型拍一个纪录片,形式还没想好,但之后一切都可以协商。
席露也没给她打包票,只说试试。
毕竟她也没亲眼见过未来儿媳。
她问了沈渊,又让沈渊问一下言忱。
两人先通了电话,随后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见面时间定在1月中旬,这时席露的《一秒钟》拍到了第三篇章的尾声,有短暂的休息时间。
言忱和沈渊先到,他们在包厢里还在聊到底要不要接下来这个拍摄。
言忱不太想把自己的过往在公众面前摊开来,如果拍了还有可能被认为是卖惨。
她无意这样做,但沈渊说先静观其变。
正聊着,包厢门被推开。
沈渊先站起来打招呼,“李莉阿姨。”
“圆圆。”李莉温和地笑:“好久不见。”
她穿着灰色呢子大衣,内搭白色的高领紧身毛衣,黑色长裤,低帮运动鞋,一头黑色的卷发随意扎起来,见人先露三分笑,说话时温柔又知性,和沈渊打过招呼后便朝言忱伸手,“你好,我是李莉。”
“您好,言忱。”言忱和她握了握手。
三人坐下后,李莉也没直接切入正题,而是跟沈渊寒暄,问了问他的近况。
又等了会儿,席露才姗姗来迟。
她一推开门便道歉 ,“不好意思,路上堵,我来迟了。”
言忱立马站起来,沈渊却坐在位置上拉了拉她的衣角,笑着朝她做口型——紧张?
言忱:“……”
废话。
席露关上门就和言忱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错愕两秒之后便扬起笑,“是言忱吧,长得真漂亮。”
“阿姨好。”言忱朝她颔首,表情乖巧,还带着几分局促。
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儿。
虽说来谈工作,但毕竟是沈渊的妈妈,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也不可能无视。
“你好。”席露说:“你坐吧,要吃什么尽管点,阿姨请客。”
言忱点头,“哦。”
等她坐下以后,沈渊凑在她耳边悄悄说:“你别怕,我妈不吃人。”
“我知道。”言忱说:“我没怕。”
沈渊盯着她飘忽不定的眼神笑了笑,没拆穿她。
席露作为中间人,起先说得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她先介绍了李莉一直在做的事情,又表达了李莉的需求,随后李莉拿出了她的计划书,内容不多,就针对言忱的那些事去定制的一个拍摄计划,但看得出来满满的诚意。
“我大概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李莉说:“我接触过很多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女孩儿,80%的人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们也非常不想把自己放在公众面前,那种自卑、抗拒和逃避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我曾拍摄过20个不同原生家庭的女孩儿让,从心理学角度剖析她们的性格养成,最终结果表明,经受过家庭暴力的女孩儿胆子更小,处事也更犹豫不决,在公开的社交场合会尽力让自己变成隐形人。但你不一样,毫不夸张地说,你是我见到最独特的个例,所以我对你的经历和成长过程以及性格养成很感兴趣。”
言忱抿唇低头看那份计划书,几乎是要把她过去的生活重现。
其中还间杂着心理治疗和犀利采访。
“你也不用考虑露露他们的想法啦。”李莉怕她因为席露等人对她的印象而拒绝,所以提前给她吃了定心丸,“我跟露露认识三十多年,她不会因为你的过往就对你有看法,也不会干涉她儿子的恋爱。圆圆呢,你俩认识这么久,他对你的事情也早知道了,你不必担心。”
言忱仍安静地思考。
“我一直都在告诉所有原生家庭不幸福的女孩儿,这不是你们的错,是别人错了,你们不应该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李莉的声音愈发温和,却把利弊都告诉她,“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这个纪录片会从各个层次剖析你,让你直面内心的恐惧,对拍摄中的你来说应该很不友好,但拍摄结束以后,你应该会开始新的人生。”
她说完以后给言忱递了一个U盘过去,“这里有我以前拍过的两则纪录片,她们的情况跟你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吧,一位是被丈夫家庭暴力多年的女人,一位是幼时遭到性丨侵的女孩儿。我能告诉你的是,在拍摄过程中,她们的情绪几度崩溃,但在一次次崩溃后又治愈,现在她们的生活回到了正轨,性格也有了很大变化。”
言忱接过U盘,手指轻轻划过光滑的金属表面,“我考虑一下。”
李莉笑道:“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就告诉我,我们加个微信,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
在加微信的过程中,李莉还说:“对了,如果要拍摄的话,你要提前问一下你妈妈的意见,因为这其中必定会涉及到她的过往,她想不想出镜都可以,但毕竟关乎个人隐私,还是要征求她的同意。”
“好。”
言忱加了她的微信。
不得不说,她最后那句话让言忱对她的好感一下子拉到了高点。
这是一个懂得尊重和保护别人隐私的人。
聊完这些事之后,李莉又对席露说:“小姑娘很不错,圆圆有眼光。”
“那肯定,也不看是谁儿子。”席露顺着她的揶揄笑道:“圆圆随我,聪明又有眼光。”
沈渊笑了下,“您可真会聊。”
包厢内的氛围一下子就被带回了日常聚会。
刚才聊得沉重的工作直接沦为过去的话题,两个长辈也没给她们压力,就像是许久未见的好闺蜜随意聊聊,直接把他们晾在一边,这倒让他们更自在一些。
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吃完饭后,席露喊言忱,“空了让圆圆带你回家吃饭,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回家给你做我拿手菜。”
“好。”言忱答应。
席露和李莉约着去逛街,沈渊和言忱坐电梯去停车场。
刚到车里,沈渊就扔给言忱一个精致的首饰盒。
言忱疑惑,“这什么?”
“我妈给你的见面礼。”沈渊说:“但怕你不好意思,就让我私下里给你。”
言忱:“……”
席露是真的很体贴,吃饭全程没有太忽略言忱,但也没过多关注。
大抵也知道她的性格,没让她感觉到不自在。
言忱打开首饰盒看,是一条铂金的手链。
她戴上去以后才想到,“我是不是有点不懂事?”
“嗯?”
“第一次见面没给你妈妈准备礼物,反倒收了你妈的见面礼。”言忱问:“你妈喜欢什么?”
“素材。”沈渊说:“她喜欢一切新鲜的素材。”
言忱:“……”
“她给你见面礼,不是应该的吗?”沈渊说:“未来婆婆给你的,好好收着就完事儿了。她送你礼物,开心着呢。”
言忱:“……”
“那我得回礼吧?”言忱说:“阿姨缺项链吗?”
“不清楚。”沈渊说:“我妈工作狂,很少戴首饰,年轻时候还因为经常不戴结婚戒指和我爸吵架,现在唯一的首饰也只有结婚戒指了。”
言忱:“……好吧。”
最后沈渊见她一直在想这件事儿,把手机递给她,“你跟她发句语音说个谢谢,我觉得最实在。”
言忱:“……!!!”
思考两秒后,她还是妥协。
她划拉沈渊手机,“密码。”
“你生日。”
言忱用自己的生日成功解锁他手机,然后发现他屏保是她的照片。
就是当初在天台时拍的那张,他后来还用那张暗戳戳秀恩爱来着。
言忱打开微信,席露的微信就在最上边。
因为她刚连着给沈渊发了好几条消息。
【宝贝儿媳收到礼物了吗?】
【她喜不喜欢?】
【我感觉她本人比电视上好看。】
【要不是你李莉阿姨抢了先,我都想拍一下她。】
【不过你告诉她不用看我的面子,一切跟着她的心走,她要是不愿意,我去回拒李莉。】
言忱盯着屏幕,又跟沈渊确认了一遍,“那我发啦?”
“发吧。”沈渊说。
言忱摁着屏幕,对着听筒乖巧地说:“阿姨,我是言忱,我收到礼物了,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也送您一个礼物吧,您有什么喜欢的吗?”
她说完以后才松了口气,沈渊忽然啧了一声。
“怎么了?”言忱问。
沈渊;“此刻我竟然有点嫉妒我妈。”
“啊?”
“你从来没用刚刚那种语气跟我说过话。”沈渊趁着红灯间隙,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把,“又软又乖。”
言忱:“???”
你在说谁?
随后她不小心点开自己发的那条。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平常高冷的烟嗓这会儿竟然脆生生的,听上去跟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撒娇一样。
言忱:“……”
日,这不是她。
不过席露立马回过来语音,“阿忱啊,喜欢就好。阿姨没啥特别喜欢的,等这周五阿姨片子播的时候,你给转发一下就行。”
言忱立马回复软萌表情包:【好的.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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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忱晚上回去窝在床上,把李莉给她的U盘插入电脑。
其实这都是在网上能找到的资源,她在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查过李莉,这个导演虽然小众,但一直把目光投向女性困境。
她所给的这两个资源,言忱之前大致了解了一下,在网络上评价极高。
有很多人说看的时候致郁,看完以后是治愈。
许多有相同经历的人说看完这个纪录片之后就放下了。
但没想到,李莉给她的版本包含了她们前期策划选题的过程,还包含了和当事人商量拍摄的过程,就是从前期准备工作到后期的拍摄,全部记录在案。
真正剪出来的内容其实只有60分钟,但整个片子长达三个小时。
李莉多次和当事人聊天劝说,然后请来了专业的心理学家,前期是很催泪的过程。
言忱在当事人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昏暗的画面,微弱的光亮,秒针划过表盘的声音,那个女人第一句话是:“为什么是我?”
这是很多受害者都会问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往往在别人口中会变成:因为你性格不好/因为你差劲/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受害者有罪论”。
为什么是我被伤害?
因为你有问题,不然为什么他不伤害别人,只伤害你。
为什么是我被家暴?
因为你做得不好。
……
这些问题被一个个抛出来又用常规答案去回答时,听得人心酸又难过。
片头开始时的名字是:《受害者》。
下边带的小标题是——你没做错,只是运气不好。
言忱用一晚上看完了第一部 片子,然后第二天早上醒来又开始看第二部,沈渊值完夜班回来时,她正聚精会神地看那个被性丨侵女孩的故事。
第二个纪录片的质感要比第一个好很多,两个的拍摄时间隔了两年,李莉的进步肉眼可见。
如果说第一个看得言忱心酸有共鸣,那第二个就看得言忱害怕,毫不夸张地说,她看的时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十二岁的女孩儿遭到了来自男性亲属的第一次性丨侵。
这个纪录片中的女孩儿没露脸,声音也被打码。
她讲述了自己被性丨侵的经历,十二岁发生了第一次,十四岁满身伤痕。
十六岁报警抓了那个人,然后辍学逃离那座城市。
几经辗转,追她的人很多,但她没敢谈过恋爱。
心理医生在给她做检测时,发现她是重度抑郁患者。
……
言忱在沈渊的陪同下看完了第二个纪录片,看完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握着沈渊的手低声问:“我要去吗?”
“想去吗?”沈渊反问她。
言忱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哑,“我想试试。”
她也想从过去走出来。
“那就去。”沈渊笃定地说:“你想做就去做,我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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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忱和唐宛如打了一通很长的视频。
她把自己想拍这个纪录片的想法告诉唐宛如,并且说其中会涉及到她的一些事情。
唐宛如盯着屏幕里的她,眼含泪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妈妈什么都帮不了你,但不能拖你的后腿。”
前段时间的新闻她都知道了,但陆斯越给她打电话,让她不要出面。
言忱也让她不要发声。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女儿被网络上不认识的人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