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野是一个十四五岁非常娇小的女孩子,和童磨的身高相比,显得越发像是一个毫不知事的年幼少女。
仿佛此刻他们就是世界常理那样的一对兄妹。
绫野对待教祖如同父亲兄长般憧憬,童磨也对于绫野也像是长辈那样疼爱。
这孩子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身边的男人,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后背交于身后的男人,万世极乐教教主纤细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如水一般轻柔温和地微笑。
“这位先生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绫野,你接下来侍奉望月阁下一定要像侍奉我那样恭敬。”
“就先让小绫野带您去房间吧,让她为您将花瓶装饰起来,”童磨展开扇子,兴致勃勃地对我说道,“您想要用什么东西装饰这个壶都可以,只要是我这里有的,无论什么都可以给您!”
绫野带着我走出和室的时候,他朝着我歪了歪头,仿佛像是一个把喜欢的玩具分享给朋友的孩子,语气里充满了雀跃的情绪:“毕竟我们是朋友嘛,望月阁下,不必客气!”
——
绫野果然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
等远离了万世极乐教教主所在的那间和室,这个女孩很快抛却了在崇拜的人面前的那种拘束,走廊转角的时候,遇上了几个同龄的少女,跑过来装作热情地想要帮绫野去抱她怀里的那个壶,实则非常好奇地朝着我问东问西。
“望月先生是教祖大人的朋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工作方面的事情,”我张口又开始了胡编乱造,虽然是在扯谎,但是也不能说事实与此毫无关系,“我的老板非常欣赏童磨阁下,因为他非常有能力。因为业务方面有交流,毕竟是上司的安排没有办法,所以我们就相熟起来了。”
“——那么,您是遇到什么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吗?”
少女大大的棕色的眼睛看着我,似乎真心实意地为我的遭遇感到担忧。
该说不愧是从常年在宗教里生活的孩子吗?
天生就带了一种悲天悯人的关怀和敏锐。
“我想,像您这样的人遭逢磨难真是让人心痛啊……一定是遭遇很难过的事情了吧?不是我胡乱猜测,因为您看起来有一种美丽的忧愁。”
绫野低声对我说话,但是接下来的言语却让我感到了一丝荒谬的啼笑皆非。
“不过没有关系的,来到万世极乐教的人无一不是有着悲伤过去的人。教祖会负责将我们引向幸福的净土,那是个不会有任何不幸的地方。您是教祖的朋友,他绝对会将您带入极乐之境的。”
看着绫野虔诚又笃信的神情,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突然明白了童磨刚才对我的微笑究竟有何意义。
化身为鬼以后,我的心里的确是获得一点难能可贵的平静以及宁和。
平日里无时不刻煎熬着我的那种感受似乎消失殆尽,我变得更能忍受和漠视周围人的苦难……
诚如鬼舞辻无惨所说,因为我早已与他们划清界限,人类的道德并不能对我产生丝毫的约束,而鬼本身就是没有任何廉耻与同情心的产物,即使同伴相残,也不足以勾起我任何的同情心。
身为人所不能获得的平静生活,化为鬼之后,难道还不能依旧持续吗?
梦想和信念对我来说是全然不需要的东西。
我能够通过绫野脸上恬静的笑容,看出她安然于现在的满足。
我搜肠刮肚,找不到任何能够接她的话的完美言辞,只好沉默着任由她带我到一间静室,然后看见她高高兴兴地将壶放在木质的长桌上,然后兴致勃勃地转过头来看我。
“您打算怎么装饰这个壶呢?”她说,“空荡荡的总归是不好看的,我或许能够给您一些建议。”
“迎春花行吗?”
来童磨这里的路上,我看到迎春花开得正好,这种落叶灌木的花非常小,有些不起眼,开在路边乱蓬蓬的,但是我觉得非常亲近。
绫野把视线转移到窗外,似乎在回忆寺院里哪里有迎春盛开的地点,而后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壶,想象了一下壶里插花的情形,有些苦恼地说道:“这么柔软的枝条可是不适合插在壶里面啊,窄口的花瓶还要好上一点,可是壶这么空旷——”
“那么有桃花吗?”
“这个时候……二月初的季节,”她显露出更加为难的神情,“哪里为您去找桃花呢?樱花总是先桃花一步开放的,这样行吗?我为您折几支庭院里的早樱。”
绫野兴致冲冲地冲到庭院里,把最好看的几枝樱花都折了下来给我。因为掰下来太用力的原因,那些花瓣一路上都簌簌掉落,带回来就没有几朵是完整的,失去了在树上繁茂的姿态。
虽然插进去还是不怎么好看,但是总算没有插迎春花那么不伦不类了。
而后我没有别的事情,于是就放任她去找刚才几位小伙伴玩耍。
只是让我感到了一丝难过的事情发生了,那群女孩子开始在庭院里讨论童磨和我究竟谁更漂亮,甚至煞有介事地从童磨遥不可及的教主身份以及我的冷淡上边总结出了非常正式的道理。
——正所谓‘樱花兼有梅花香,开在杨柳柔条上’,世间上哪有真正十全十美的人呢?
相比我的难堪,童磨倒是听墙角听得津津有味。
至于为什么他会跑过来,全部都源自于绫野这个孩子的冒失。
“我窗外的樱花树完全都被折秃了枝,”他眼睛弯弯地笑起来,用一种甜蜜地声音说道,“是望月阁下的主意吗?看来您是要将小绫野教导成一个坏孩子呢。”
“绫野这个孩子,其实非常可怜呀。神明给予众人幸福的时候独独忘记了这个孩子,让她这么小的年纪就遭遇了不幸。”
“她的父亲在她出生之前,以砍杉树作为活计,在山上从这边往那边跳的时候掉下来,摔的地方不好死掉了。母亲呢,出生没有多久就去世了,只能跟着奶奶在小山村里到处讨生活……现如今奶奶也因为生病去世了,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这个世间总是充满了苦难,而我的万世极乐教则是这些可怜之人的庇护所。她们又能怎么样呢?无处可归,无人在意,害怕被伤害,害怕被欺辱,在尘世里迷茫又痛苦。”
“真可怜啊,”童磨露出一种悲悯又伤感的神色,晶莹的泪水从脸颊滑落,“所以我决定拯救她们,给予她们真正的救赎。”
“这世界上不存在天国和地狱,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都是虚构的道理。人类真是可悲,究其一生都不能从彷徨和愚昧中脱离,所以编织出这样的谎言来麻痹自己。只有我吃掉她们,拯救她们,让她们和我融为一体,永远地活在我的体内,伴随着我永远活下去。”
“至于绫野那个孩子,我真是非常喜爱她,所以才想让她侍奉望月阁下。您为什么要拒绝她呢……想必她能理解我,毕竟望月阁下也能像我一样给予她同等的幸福。”
我冷静地听完了童磨所有的想法,相比童磨放屁一样的屁话,现在我更情愿去听外面的侍女讨论我们两人谁的容貌一决高下。
我伸手将手臂隔在我和童磨之间,阻止他主动靠过来的亲密举动。
“只是童磨,你拉屎吗?”
他因为我莫名其妙的问话摸不着头绪,短暂地愣了一下。
“物质是守恒的吧?”我冰冷地说,“你既然知道所有生物心跳停止以后就会发臭腐烂,什么都感觉不到一了百了,那么也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吧?”
“人体会新陈代谢,一般三个月左右就会替换一次。除了神经细胞,七年就会引来一个大的更新。而鬼的血液也会循环,鬼也会需要能量,需要进食,需要呼吸,这样的生命活动只会比人类来得要更加频繁迅速。”
“假设你的体重是恒定的,那么总会有摄入的物质被不断地代谢掉,成为废弃品。既然你说这些被你吃掉的女孩,会和你一起度过永恒的时间……”
“那么问题来了,童磨,你究竟会不会拉屎?”
眼前这个俊美的白橡发色的男子彻底被我的一通问话惊呆了,他拿着自己的扇子,呆呆地坐在那里,懵懂的神情竟然看起来分外的可怜。
第27章
从那以后童磨就再也不在我面前说他所谓‘救赎论’之类的屁话了。
我觉得这家伙真的很无聊, 并且提不起半点寸他的兴趣。
可惜童磨虽然没有人类的感情,但是明显有着自己的想法,黏黏糊糊地总喜欢和别人待在一起。如果打骂有任何作用的话, 我想猗窝座早就逃脱升天了,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幅惨被骚扰的下场。
可怜的猗窝座看见童磨上门, 直接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横眉冷目地张口就让童磨爬得远远的。顺带一提, 因为我和童磨一起上门, 所以猗窝座全然乎将我视作了和童磨同流合污的角色, 一上来也没怎么给我好的脸色看。
在我们三个鬼之间, 心情唯一感觉轻松愉快的,明显就只有童磨那么一个赢家。
就算是没有‘救赎论’,童磨也能找到各种各样的话题在我旁边唠叨, 这家伙俨然以我和猗窝座的至交好友而自居,自然而然地和我说各种各样的事, 然后把周围的鬼的习惯都跟我透了个底。
寸此他也丝毫不觉得背着别人聊他人的隐私有什么不妥, 毕竟他怎么做都有自己的理由。
“因为我和望月阁下是感情非常好的朋友嘛, 所以一有什么新奇的感想就想和您分享。”
他有时候会从黑死牟为什么会长出六只眼睛, 半天狗为什么会分出这么多分/身保护自己,然后讲到无惨大人为什么喜欢隐藏在人类里, 然后直接被因为提到名字而注意到这边的鬼舞辻无惨捏碎了头。
我觉得他有些许的八卦, 并且有着严重的倾诉欲望和表现欲望。
越没有什么,越是想要表现什么。
童磨没有感情,所以他偏偏要装作感情充沛的样子。
不过我感到无所谓, 反正他爱怎么唠叨就怎么唠叨,这段时间我基本上已经学会了将他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些带着个人偏见的评价感受更是直接当他在放屁。
猗窝座真的十分可怜, 明明是我们俩来他家里做客,他为了躲避童磨成天往外面跑,弄得自己反倒像是一个被驱逐的人。
话虽如此,如果不是没有事情做,其实我也挺想要甩掉缠人的童磨。
只是现在我已经成为了鬼,甩掉童磨又能到哪里去呢?
说起来恐怕有人会不信,我拜访完了无惨老板的所有上弦。发现能住人,并且能让人住的比较舒适的地方,就只有堕姬和童磨这里。
可悲的是,堕姬和妓夫太郎是童磨引荐给鬼舞辻老板的,所以住在堕姬那里,童磨的存在自然也如影随形。
并且舒适就代表着要总有人打扫卫生,以前我觉得住在闹市里热热闹闹的也算是别有风味,变为鬼以后那就不太算是一件好事了,我总害怕像以前那样雇佣一名家政妇帮我打扫卫生,就算我不去吃掉,万一招惹到来找我的鬼被吃掉岂不是显得很冤屈。
恐怕鬼什么的也并不是都反感与人类住在一起,甚至有的鬼会故意放任自己周围的人类生活,充当于食材新鲜的储备粮一样的角色。
寸于堕姬和妓夫太郎来说,吉原就是他们物色食物和打听情报之处,寸于童磨来说,万世极乐教的教徒们既是他所圈养的食物,也同时是每天的乐趣之类的存在。
——想一想竟然有人专门花钱买被吃掉的机会,如果我是童磨,我也会感觉到一种不会厌烦的有趣。
但是我终究不是童磨。
我既想要和人类保持距离地相处,也不太喜欢和鬼非常亲密。
童磨每次吃东西的时候总是要热情邀请我来上两口真是叫人头疼。
一直不吃东西这种奇怪的举动恐怕也会露出很多的端倪。
猗窝座和黑死牟倒是不会经常吃人,可惜一个人不是铆足了劲修炼就是到处跑,想和别人打架,经常我昼夜颠倒睡醒了起来找不到人跑哪里去了,另外一个呢——
你想,黑死牟是背叛了鬼杀队的剑士,我也是背叛了鬼杀队的剑士,恐怕我们之间会有很多话可以讲吧?
但是这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假设而已。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当年背叛产屋敷以后,是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寸自己的弟弟,就像我没有想好以后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寸鬼杀队的一切。
虽然总会有相遇的那一天,但是这并不是我现在必须要考虑出来的决定。
总之就如同以往那样,什么都不想要设想,随波逐流,顺水推舟地过下去。
前去拜访黑死牟的时候,我竟然与他几乎没有什么话可以讲。
没有讲剑术,没有讲我们周围耀眼夺目的天才,也没有讲变为鬼之后的心境。
只是因为我们俩人全然不同的性格,但是经历却巧妙地相像,以至于我开口看见他就想要发笑,仅此而已。
所以我并不排斥童磨与我相处,他不像是黑死牟那样寸于无惨忠心耿耿,完成无惨吩咐的任务时甚至可以算得上消极怠工。
他才不会专门向着无惨老板专门报告我不吃人的异常,与其把他从我周围赶走,还不如让他留在我的身边,遇到什么事情还可以将这位万世极乐教的教主当成现用提款机。
反正我们是朋友,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朋友为朋友垫点钱是很正常的举动。
想来童磨只要还想维持我们之间虚假的[友谊],必定不会好意思开口找我还钱,也许这个家伙没准还因为能帮我付账感到乐在其中。
猗窝座家院子里有番石榴树,一年四季都好像在结果,出于以前什么都吃的习惯,我条件性地摘下来嚼着吃。说实话,这个季节的番石榴本身也没有多少甜味,放进我的口中更是味同嚼蜡,像是在咀嚼一块没有味道的橡皮泥。
身边的童磨不知道何时停下了说话的劲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幅恶鬼吃素的场面,半晌,他才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你知道吗?望月阁下,猗窝座阁下其实是先一步比我变成鬼的前辈。”
“而现在我是上弦二,他是上弦三……这么骄傲的猗窝座阁下肯定不愿意屈居人下,想必这正是他总是这么不甘心,不待见我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