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虽这么说,报警也许能让他回到学校,但在家里的时候怎么办呢?他愿意如此得罪自己的父母吗?
华锋语想给他一个选择,如果齐狗儿选择反抗,她会想办法帮忙的。
但如果齐狗儿没那种魄力,她也没有办法了,自助者天助,她不能代替别人做决定。
……
齐狗儿步履缓慢地朝“家”里走去,不,那里不是他的家,那里是一个牢笼,挣不开甩不掉,拖着他慢慢在里面溺毙。
不,他不想,他不想在这摊恶臭的污泥里沉沦,陪着这些畜生一样的家人发臭发烂……
“死狗,柴不砍饭不做,弟弟也不知道看着,你跑哪儿野去了!”
才刚走进院门,名为继母的那个女人的喝骂如约而至,那个女人叉着腰恨恨地瞪着他,那个才五岁的弟弟就躲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笑的他想一把扯烂那张脸。
他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的冷峭狠厉,看着倒真像是逆来顺受的一条土狗,看的继母胡小芳更加气冲脑门,抓起一边的扫帚就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叫你不干活,叫你天天惹事捣乱,叫你天天又懒又馋的只知道在外面玩儿!”
继母的抽打毫不留情地落在身上,齐狗儿依旧低着头,任由扫帚的细条在身上留下细细的红痕。
打了一会儿,见这个继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被打也放不出半个屁来,胡小芳打累了才停下,把扫把一摔,指着地上的垃圾说:“把地扫了,然后去做饭!”
似乎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齐狗儿点了下头捡起刚刚才抽在身上的扫帚,不声不响地扫起地来。
他那个弟弟齐大旺则是从屋子里抓出一把瓜子,边看他扫地边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一边嗑一边指挥着:“这里没扫,你怎么这么笨啊,地都扫不干净。”
一个被宠坏的熊孩子……齐狗儿眼底的阴郁像是翻滚的乌云,明明他是哥哥,但这个齐大旺跟他妈胡小芳一样,成天对他非打即骂,完全没有一点儿兄弟的模样。
当然,他也不需要这样的兄弟……
好不容易齐大旺嗑完瓜子,齐狗儿终于把地扫干净,就去厨房做饭。
比灶台只高一点儿的齐狗儿踩着小板凳,辛苦地生火煮饭,这些活儿自从他五岁后就全是他的了,再往前实在太小不堪使用。
厨房外头传来胡小芳的声音。
“齐老大,你家那个小崽子真是没得救了,又懒又馋,今天又不知道跑哪儿跟谁疯去了,家里事也不做,就等着我伺候他呢!”
“既然什么事都不做,那就别吃饭了,不乖的孩子就得管教。”
“哼,你这样,外头又得说我这个后娘不慈爱,虐待继子!”
“怎么会呢?都是因为那小子太没用了,又懒又馋,我们这是管教孩子,不能太宠溺他,让他长歪……”
外头所谓父母的声音完全没有顾忌,全部被正在做饭的齐狗儿听到了。
不让他吃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虽然家里的饭基本都是他做的,可是上桌却没他的份。
好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赏给他吃了,每天都是半饥不饱的状态,所以他才会长得这么小,看起来还不到十岁……
他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齐狗儿一边拨弄柴火,一边安静地想着。
很小的时候他还盼着自己的亲妈还接他,但后来他也就不期待了,他那个畜生爹说得对,他妈不要他了。
对于亲妈的期望破灭后,还忍受着他们的呵斥虐待的原因是他想着靠读书考出去。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对于读书一事非常擅长,特别是在数学上面,别的同学还没看懂题目,他已经解开了答案。
教他数学的老师实在惜才,想办法去弄到了一本小学奥数给他,他便开始做上面的题目。
那些难题对他来说,也不是问题。
因为数学天赋的强大,他做题又快又准,渐渐在数学上面找到了自我,现在只有沉浸在数学的海洋中,他才能得到平静。
从此他怀揣着一个梦想,要靠着读书考出去,考到省城(再远的地方他没有概念),留下来工作,然后再也不回来。
可惜半个月前,这个梦破灭了。
其实六年级开学后,家里就没给学费,学校很同情他,暂时让他先上着课,然后老师来家里做工作。
但这对男女却怎么都不愿意供他读书,甚至在老师说了让掏钱帮忙付学费都没有同意。
半个多月前,他就被强制退学,再也不让他去学校了。
他感到很绝望,为什么他成绩那么好,也不让他去学校,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听见夫妻两个在说话。
“那条死狗,成绩听说很好,不能让他读了,否则以后要真的出人头地,还不定怎么报复咱们呢。”那继母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的恶鬼之语,让齐狗儿瞬间就崩溃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也知道自己在虐待他,怕他出人头地后报复。
后来连齐狗儿就不再哀求了,他再也没有了未来,但他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今天去了学校,在沙坑上把他没算完的最后一道奥数题解开,好像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可以体面地让一切都结束了。
之后齐狗儿又装了几天乖,等到家里的肉吃光了,胡小芳叫他跑去镇上买。
这种跑腿的活儿一向是让他去的,倒也不怕他昧钱,多少钱能买到多少东西,他们门儿清。
甚至有时候故意给的钱少,让他买回更多的东西,他买不回来,就借机说他偷钱把他打一顿,也都是家常便饭了。
齐狗儿揣着钱去了镇上,先是砍了些猪肉,完全没达到胡小芳让他买的斤数,然后就去了一个破旧的杂货店,跟老板说买点耗子药。
“家里耗子太多了,”齐狗儿解释道,“他们实在太讨厌了,所以买点药回去治一治。”
老板见是个瘦弱的男孩,也没多想就把老鼠药卖给了他,还叮嘱一定要小心点使用,别把人给碰到了,闻言齐狗儿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应下了。
买好了药,齐狗儿揣着一包药一提肉就要往家里赶,今晚正好做个红烧肉,红烧肉味道重,加点其他什么东西根本吃不出来……
“齐同学?”
突然,后面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女声,齐狗儿开始没反应,他压根儿没想过这声齐同学是叫他的。
他的同学都是齐狗儿齐狗儿地叫,家里那个继母干脆直接叫他“死狗”,那个男人叫他“喂”,底下胖成猪的“弟弟”叫他“笨狗”……
“齐同学。”后面的声音又唤了一声,继而一个女孩快步从后面赶上来,跟他并肩,“齐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之前学校里见过的那个女孩……齐狗儿不理她,低着头径直朝旁边绕路。
“齐同学,你还想继续上学吗?”
突然,那个女孩儿这样问他。
他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第24章
华锋语是来县里取新一期的报纸, 没想到会遇到之前见过的齐狗儿。
她活了两百多年,很会看人的情况了,她见齐狗儿神色阴郁, 全身都萦绕着毁灭的戾气,感觉可能有问题,这才匆匆叫住了他。
开始齐狗儿并不理她,直到她问起他想不想再读书,这个阴沉的男孩儿才抬起头看她。
【宿主, 他买了老鼠药。】手臂里夹着的小熊娃娃急忙示警。
老鼠药。看着面前男孩苍白阴沉的脸, 华锋语心中突的一跳,有了不祥的预感。
但她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再次问了一遍:“你想继续读书吗?”
齐狗儿虽然心中怀疑,但读书这个诱饵对他充满了诱惑, 于是他点点头:“想。”
“我知道一点儿关于你的事,你家里人肯定不会答应送你上学。”
齐狗儿眼神更阴沉了:“我知道。”
“所以……你想要继续读书的话, 咱们就要用点手段。”
“什么手段?”齐狗儿年纪到底还小, 听到有办法, 就忍不住追问起来。
“运用法律和舆论的手段。”华锋语说,“九年义务教育是国策, 身为父母不能不供你读书。”
齐狗儿眼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国家管不到这里来。”
“谁说的?”
“之前有老师来家里也是这样说的, 但他们不肯,老师也没办法。”
“老师管不了,还有其他人呀。”华锋语的嘴角浮起一缕嘲弄的笑意,“可以报警, 找乡政所。”
“我问过人的, 就算不供我读书也只会被通告批评, 他们根本不会在乎。”齐狗儿冷静地说,其思维压根儿不像一个小学生。
能想的办法他已经都想过了,压力使人成长,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为他打算。
但果然,他也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了。
“齐同学,如果你不只是个普通的乡村学生呢?如果世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呢?”
齐狗儿的眼里浮起疑惑:“你的意思是……”
“全国奥数竞赛。”华锋语直接挑明,目光明亮地看着对方,“你的数学这么好,完全可以去参赛。只要夺得名次,获得了关注,你的父母就再也无法束缚你了……”
齐狗儿一愣,渐渐的眼睛里有了神采。
确实,他还可以去参加比赛……那对男女不在乎乡里的批评,难道还能不在乎全国人民的声讨吗?
“你的英语成绩怎么样?”华锋语问。
“没学过……”齐狗儿回答,市里的小学生有英语课,但是他们乡小学是没有的。
“那就只能参加国内的竞赛了。我建议你参加华杯赛,它是国内最正规的奥数赛事,也是最受人关注的比赛。”
齐狗儿点点头:“我知道,老师曾跟我说过。”
“初赛时间已经快到了,要参加的话你得抓紧时间了,得让学校为你往上报名。”
“我知道。”
“整个赛期持续几个月,这期间你要怎么瞒着你家里得规划好了。”
“我会出去打工赚钱。”齐狗儿说,至于哪里会收他这样的童工……只要能让那对男女信就行了。
他的智商很高,得到了一个方向后,剩下的事情他会去办妥,其镇定完全像个小大人了。
华锋语看的出来,面前这个瘦小阴郁的男孩确实能搞定剩下的一切,她也就不再多说,有些事情是必须要自己去面对并解决的。
“谢谢你。我叫齐狗儿,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吗?”齐狗儿一脸平静地介绍着自己的名字,没有一丝感到羞辱的神色,让华锋语内心对他的坚韧评价很高。
这是华锋语在2005年遇到的第一个十分特殊的孩子,如果没有意外,齐狗儿以后的成就一定不可限量。
只希望他能走正道吧。
“我叫华锋语,锋刃的锋,语言的语,是乡小学李康文的姐姐。”
齐狗儿点点头,也没问为什么俩姐弟一个姓华一个姓李,他对这些不重要的东西毫不感兴趣。
“华锋语同学,你会参加这次的华杯赛吗?”齐狗儿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华锋语问。
他对这件事比较感兴趣,也许是天才之间的感应吧,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在智商方面绝不会比自己低,肯定也是个恐怖的学霸。
如果能在同一个赛场上相遇……他感到有一丝兴奋。
“不参加。”华锋语果断地说。
“为什么?”
“我没空呀。”华锋语才没空参加这种奥数竞赛,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齐狗儿觉得面前这女孩儿挺难懂:“但参加这个不是有荣誉吗?”
“荣誉?我不需要呀。”华锋语笑道,她早就过了会争强好胜的年纪了。
而且她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太了,怎么好意思跟祖国的小花朵们一起竞争呢?机会还是留给小娃娃们吧。
“好啦,我要回去了,你回乡里吗?回去的话可以一起坐中巴车。”
齐狗儿捏着口袋里的耗子药,手指蜷了蜷,这才应声:“回。”
两人一起搭了车,座位也连着,但却完全没有任何聊天。
华锋语津津有味地看着报纸,这次的稿件不是她审核的,所以看着还挺新鲜的。
一旁的齐狗儿对于两人之间的生疏和沉默感到轻松多了,他不喜欢跟人打交道,要是华锋语找他说话,他就会感到很不自在。
这样不熟的沉默状态,正好。
直到中巴车到了站,两人互相道别,才有了交谈。
华锋语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世界那么大,不必为了两个人渣而失去走出去看它的机会。”
齐狗儿心中一紧,捏着耗子药的手更加用力,她似乎看出什么来了……但是,似乎并不打算揭发他。
“我知道了。”最后齐狗儿应了声,“你说得对,不值得。”
分开后,齐狗儿将耗子药扔进了一个店铺前的垃圾桶里,他不再需要这个了。
华锋语说的对,他的世界这么大,不值得跟那对男女陪葬。
【宿主,您说他真的会放弃下毒吗?】小熊娃娃问,【以我的数据库来看,齐狗儿这种人性格偏激狠辣,是很有可能拉着别人一起陪葬的类型。】
【他会放弃的。偏激只是他没有另外的路可走……但现在有了。】华锋语叹了口气,【孩子是未来,为什么总有这种父母,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幸运的是,齐狗儿还有得选择,在他即将走到悬崖的时候,遇上华锋语拉了他一把。
……
新一期的报纸很快又被同学们借光了,华锋语欣慰地感受着同学们的看报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