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要在这边过年吗?”
殷铮半搭着眼皮,一身崭新的紫青色圆领衣袍,左胸领间坠了一条紫色流苏丝绦,点了几颗珠子,直垂至腰间。对于这个沈若珠生出的弟弟,自始至终就没什么感情,人都说血浓于水,他没有感觉。
或许就是天生冷血无情,连母亲孝宣不也这样说过吗?
“你想留在这边吗?”他问,单手背后,长身玉立。
眼睛故意往门后扫了眼,那截没藏好的粉色裙角落在柱下。
殷平小心抬头看了看,便重又低下头去:“我娘还在家里等着……阿兄叫我有何事?”
殷铮往前走了一步,到了殷平面前,伸手搭上人的肩膀,轻一使力,小孩子身子一晃,喉咙忍不住溢出一声疼。
“没事,阿兄就想看看你。”
“阿兄,”殷平缓了口气,并没有退后,而是重新抬头,“阿姐可有来信?她跟着五哥应该已经到了京城。”
“你问妙意?”殷铮顿了顿,“她现下应该在……”
门后,沈妙意屏住呼吸,手指抠着柱子,留下了一道刮痕。他要说出来?
脑海中出现各种可能,母亲肯定受不了,殷平又会怎么看她?包括韩家,沈家……
“不知道,你等她的信就好了。”殷铮淡淡回了一句。
他收回手站好,视线从殷平身上移开:“没事了,你回去吧!”
殷平眼中略带惊愕,来这儿时母亲担心的要命,命了张妈妈一起跟过来。可是阿兄并没有说什么,就让他觉得奇怪。
“阿兄?”
“仇浮,把他送回去!”殷铮并不理会,反正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便转身进到阁内。
走道上,殷平踩上了下去的楼梯,小小的孩子那样仔细谨慎,回头看了眼空了的过道。
听着脚步远去,沈妙意拔腿跑去那扇开着的船,整个身子藏在窗扇后面,手紧紧把着窗框。眼睛看去水上的曲折栈道,小孩子的身影慢慢走着,斗篷长长的拖了地上,米青色,应当是为了新年而特意新做的……
“平弟……”她只敢探出一双眼睛偷偷地看着,生怕人突然转身而发现她,“好好照顾自己。”
直到殷平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松了手,眼睛眨巴两下。
殷铮走到身旁,双手一收,窗扇当即合上,再看不见外面的一星半点,连着那炮竹声也弱了。
“好了,我们去放烟火。”他双手搭上沈妙意双肩,弯下身去与她平视,“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妙意极力想平稳下自己的心绪,可是无数情绪翻滚,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看着殷铮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又想着那什么好好开始,把过去的不好全忘记……如何忘记?她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会疼,会哭……
殷铮拉着沈妙意走到外面平座,站在扶栏前,他对着楼下抬了自己的用手。
“嘭”,一朵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开来,是一朵巨大的紫金色牡丹。
沈妙意仰着脸,眼中跟着烟花闪亮,火.药味儿弥漫开来,巨大的响声震动着耳膜。
“看,”殷铮指着那吱吱吱响,连发往天上冲得烟火,嘴上笑着,“这是从京城运来的,今晚,皇宫也会燃放这种。”
沈妙意看过去,就见那烟花颗颗升空,在黑夜中轰响炸开。皇宫的烟花,他也能弄到,权势当真是无所不能……
她一怔,突然这么一瞬,心里像是打开了什么。
权势?是了,殷铮有权有势,他可以轻易拿捏住她,因为他手里有她的软肋。他总说她心软,其实并不是,她只是有自己在乎的人。
是母亲和殷平!因为她在乎的人被他握住了,所以她只能一次次的妥协,失败……
眼前的烟火越发绚烂,可是沈妙意完全看不见,她知道了,以前全错了。
反抗,争取,活死人,统统对殷铮没有用的。他知道用什么办法,就会让她所有挣扎一败涂地,他早就看透,她不会丢下母亲和殷平……
“怎么了?”殷铮拿手在沈妙意面前晃了两下,歪下脸来看她,“看的这么入迷,我带你下去,让你点。”
沈妙意眨了下眼,眼皮隐隐发酸:“好。”
轻轻飘飘的一个字,殷铮的手悬在半空,面上一瞬的停滞,那不停响着的烟花爆裂声,让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给我一支线香,要长的。”沈妙意道,而后转过脸看着殷铮,“还有,我要最小的礼花。”
平座木栏,一盏灯笼挂在檐下,两人静静对视,周遭一片火树银花。
“没有吗?”沈妙意问,烟火忽明忽暗的映着她的脸。
“有,你要什么样的,都有。”殷铮道,嘴角展平开来,身上某处觉得暖了。
看着那双闪烁的眼睛,好好重新开始,可以的。他相信!
他为她仔细整理着斗篷,兜帽拉起盖在她的头顶,那一张白嫩的脸颊嵌在红色镶边毛皮下,顺着她的呼吸,绒毛微微拂动。
“走,我带你下去。”他拉上她的手,带着走上楼梯。
怜惜她的身子弱,殷铮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白日的种种不愉快,乃至以前的,就便随着这些烟火散去。
他要和她重新开始。
水面的栈道上,两个身影轻轻走过,沈妙意手里攥着一只线香,头上火烫的一点,随着走动,那细烟蜿蜒散开。
前方一块平坦的地方,有人抬了几个木箱子过来,摆放在边上。
静夜无风,空气中是年节才有的气息,但是这里又那样安静,不似旁人家的热闹。
殷铮松开沈妙意的手,几步去了箱子那儿,手一抬,那箱盖便掀了开。
他蹲下身去,在箱子里翻找着,挑到合适的就拿出来,放在自己脚边。
沈妙意站在几步外,香的烟气钻进鼻子,呛得她轻咳了两声。
“这个你敢吗?”殷铮回过头来,左手掌心拖着一枚蝴蝶烟花,巴掌大小,“你过来拿着,我再给你找找看。”
腾空的烟火映出了他的脸,墨发落在肩上。
沈妙意迈步过去,从他的掌心里拿过那枚蝴蝶,然后看他重新将半个身子趴在箱子里,翻找着。
一整箱的烟火,旁边还摞着两箱,只要一点点火种落进去的话,那就会整个轰然炸开,一片火海!
她掌心一紧,将那支线香举到眼前,又看了看那枚蝴蝶,点燃的话,再扔出去……
“这个你喜欢吗?”殷铮又翻到了一样,是一只稍大一点儿的雀鸟,“先拿着,你若是不敢,我帮你点上。”
沈妙意木木的接过,后来拿不了,便用斗篷兜着。
殷铮站起来,把箱子盖好,拍了拍双手:“好了,咱们去那边。”
他撑起自己的袍摆,从沈妙意身上一股脑儿的接了所有的烟花。手腾不出,只能拿额头顶了顶她的额头:“把香拿稳了,万一点着了,我就成火人了!”
沈妙意抬脸看他,从他的嘴角看到他的眼睛,那张脸上笑意多了一丝调皮,居然看着,有一点儿像殷平……
“好,”她往后退了一步,垂下脸去,心里笑了声,当是看错了罢,他和殷平其实无一处相似。
走到一处开阔处,四下围着一片竹林,竹叶飒飒。
殷铮把烟花一个个摆去地上,华贵的袍子毫不在意的拖在地上。
“妙儿,你去点头上的那个。”他抬头对她笑,声音不是以往的阴冷。
沈妙意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去摆在第一个蝴蝶烟花,这样看过去,才看出殷铮完全是按着烟花大小,一顺儿排下去的。
她蹲下去,找着烟花的引线,擎着线香蹭过去,想要点上。
其实终归是女儿家,这东西总是有些害怕的。万一还没跑开就炸了,还有崩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她挪着脚又远了些,身子更是下意识的歪着,伸长了手臂,可那线香就是颤颤悠悠的点不着。
突然,身后蹲下一个人,贴上她的后背,手伸去包住了她的手,那只一直晃不停的香终于静住。
“我还当你真敢放,原来说大话。”殷铮手臂圈上女子细腰,“站起来,哪有蹲着点火的?”
他带着她从地上起来,然后半弯着腰,握着她的手,对准了烟花的引线……
“嘶……”引线点着了,滋啦滋啦冒着火星。
“啊!”沈妙意扔掉线香,挣开殷铮,撒腿跑了出去。
竹子下,她停下,双手捂在耳朵上,然后看去方才的烟花。
殷铮还站在那儿,那烟火此时正好绽开,一片片的火星子像雪花一样在他身后。
“你……”他摇了两下头,笑出声来,“过来,没什么好怕的。”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断成几截的线香,又去点了几个:“你看这个!”
他对她挥着手,袍角一翻又跑去另一处,点了另一颗烟花:“妙意,这个好看吗?”
“红色的?”“咦,这个是能炸开的!”“居然点不上,奸商……”
殷铮在一片烟火中穿梭,每点一颗,都会呼喊一声沈妙意,示意她看。
火光映亮了这一片,全是淡淡的火.药气。
沈妙意没有靠近,有些东西好看,远远的观赏就行,进上前去,总是觉得害怕。
殷铮手里攥着一把手烟花,走来沈妙意眼前,伸手摸摸她的头顶:“胆小的丫头,这个总能玩儿吧?”
沈妙意接过手烟花,这种就是攥在手里,看着慢慢冒火星而已,孩子都不会怕。视线落在殷铮肩头,他有几缕头发焦了,好看的衣裳也烧了破洞……
她点了两根烟花握在手里,看着滋啦啦的火星,以往的年节,她也和殷平这样玩儿的。
一时间,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根又一根的烟花,直到周围在没有半点儿星火。
后面,殷铮带着沈妙意回了望月阁,两人一起用了年夜饭。虽然她的话还是很少,但是他不介意,她答应他了。
沈妙意吃的不多,心里自始至终都在琢磨着那个答案:没了牵制,她应当会容易许多。可是怎么做呢?
“咳咳……”因为心不在焉,她把酒盏当成了茶碗,灌了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殷铮把手挡在嘴边笑了声,随后又抬起眼看着她的脸。
“笑什么?”沈妙意拿了帕子擦拭,取下来时,才看清帕子上沾着黑灰。
这是,她抬手摸了下脸,果然手指也沾了黑灰,这一想便知是放烟花时,不小心抹到了脸上。难道一顿饭,她就是顶着这一张黑脸?
“好了,”殷铮拉住沈妙意的两只手,脸蹭过去看着,“不丑的,这样的你才像以前的小丫头……”
说着,他抬手为她擦着,细长的手指抹去那一线浮灰,边看清她脸上的细腻,浅浅的绒毛,微红的腮颊,像一颗诱人采摘的蜜桃。
沈妙意舌尖勾了下嘴角,将那滴酒液舔舐干净。
殷铮指尖摁了她的嘴角,不知是不是因为吃了酒,眼神中盛了几分醉意。
“为什么不说话?”他问,手在她的脸颊流连,不舍离去。
“恭贺侯爷佳节。”沈妙意软唇微动,酒渍留在上面几许,添了几分潋滟的旖.旎.
只是一句最普通的祝语,还带着淡淡的疏离,清甜的嗓音吝啬的不肯再说。
殷铮脸上却是一片缓和,嘴边现出笑意:“妙意也是。”
说着,他从桌上取来一个盒子,送到沈妙意面前的桌上,手指一勾,便开了盒盖。
盒子里躺着一枚碧玉雕花手镯,条条藤萝缠绕,中间扣了一个小金珠子垂下。
“给我家的妙儿的新年礼,看看合不合适?”殷铮取出那镯子,执起沈妙意的手,轻轻一推,就带上了人的手腕子。
手腕一凉,沈妙意抬手左手,可不腕间正晃着一枚手镯,翠色清透莹润,接触皮肤带着柔嫩的触感。仔细看那雕花,她瞳孔骤然一缩。
牡丹花!这镯子是殷家的。
她听张妈妈说过,殷家的历任女主人,才会拥有这镯子,她见过图的。沈氏并没有得到,据说当年孝宣下葬时,镯子跟着一起入了土,这怎么会在殷铮手里?
不免吸了一口凉气,沈妙意看去殷铮,他正斟了一盏酒,送到唇边。
“这个,我不能收……”
“收下吧,”殷铮拉上她的手,“我想了很久,好像这东西可以,别拒绝。”
沈妙意低下头去,心里翻腾着。她越发不明白,殷铮这是要做什么?
东方现了鱼肚白,天边慢慢由黑暗一点点的化为深青。
除夕夜要一直点灯到天亮,别院空旷人少,但是每一间屋里都亮着灯。
床幔间,沈妙意手指抓紧被岑,耳边是身上人洒下的热烈气息,吹着丝丝的发。
腰受不住,不禁扭了下,换来了狠力的镇压。继而嘴角再也咬不住,轻轻溢出丝丝轻吟。
殷铮抓上细细的手腕,上面套着他给她的镯子,张嘴咬上微勾的手指,动作不停。
“别乱动……”他气息不稳的说着,对于人的那种迷恋简直不可救药一般。
一个翻滚,两人换了位置,他扶着她的腰,感受到她忍受不住勾缩着身子。一手揽上她的脖颈,拽着来了自己眼前,亲上去吻着她,那些浅浅的细碎便被他尽数吃掉。
头发铺洒开,盖住了白玉一样的纤巧后背,腰尾处凸着几块骨节,锦被滑落在脚踝间,像被人架在火上烤一样颤着……
癫狂,比他先前的哪一回都激烈,看着女子的摇曳,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回应。
她的头发扫着他的脸,淡淡的属于她的香味儿,他心间软了。或者他还可以给她更多,让她依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