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下下都得整顿,前朝的一些人不能用了还得考虑如何安置,有些有才能也愿意归顺的,也不能毫无防备地就用上。
从上往下顺过来,实打实一个烂摊子。
大元的根子就是烂的,朝上结党营私,世家打压寒门的现象已然成了共识。上边没个好光景,下边的人有样学样,城里的侍卫半个月才去一次校场,一个个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这不是一时就能改的,得先从上面这些世家开始。
李淮修不管是处于什么目的,这些派系都要打乱。
乌正被任命为正三品刑部侍郎,官位不高,但是天子器重,整日忙得两脚朝天,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妻子免不了埋怨两句。
“若是杀到徐州去,再整合兵力杀回京城,这些人都是阶下囚,也不必费心安排了。”
他们都是原先大周的人,骨子里就看不上如今大元这些人。
乌正知道她的意思,心里也确实想过。
但是若真是那般,可就不仅仅是阶下囚了,这城里头估计能活的没几个,城外的护城河都要红两天。
现在这样也未尝不好。
朝中迎了新帝,自然是从上到下焕然一新,但是话题还是紧着汴州。
新帝早有部署,大军远远地就绕进了乞明中部,杀了个回马枪。
乞明人慌忙撤离,朝中不日就收到了消息,简直面面相觑。
这真是把满朝文武当猴子耍,汴州的事情怕是有一半都是假的。
但是如今这个关头,还真没人敢有不满的,捏着鼻子认了新帝,连国号都改了,新帝眼见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有什么话都得憋到心里去。
还真就只能认了这功绩,还得好言好语恭维着,免得叫人挤出了天子脚边那块地方。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淮修也看着汴州那块地方。
登基第二天,就下了一道旨。
指派小将赵承润为从四品宣威将军、庶人沈意行为从二品怀化大将军,三日内启程汴州,平汴州乱象。
天子这一出是谁也没想到的,像个惊雷打在人的耳边,但是无人敢提出异议。
还没回过神来,新帝接着就封赏了一干旧部,提拔了皇后母族,将好几个元帝旧臣下了大牢。
几道圣旨下下来,满朝旧臣无不惶恐自危,新帝派系气势高昂。
不管如何,总归是在朝堂上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倒是带出一派新气象。
·
宫里的日子慢慢步上正轨,阿瑶又操心起身边的人来。
李淮修成事的那一日,袁文琪一蹦三尺高,从二院的门前绊了一跤,摔断了大腿。
她向来喜欢一个人满府乱窜,走得又净是偏僻院子,府上欢天喜地的,愣是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发现她。
方明清负责府上的安保,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都安了人,就怕这敏感关头有不长眼睛的冒犯了王妃。
这偏僻小院就是他自个带人巡逻的,接了李淮修的消息,就准备最后在府上转一圈,接着就守着王妃的院子,直到把人平安送进宫。
谁知道远远地就听见一个极其凄惨的哭叫声,方明清连忙带着人找了过去。
袁文琪伏在地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脸上黑乎乎的,疼得龇牙咧嘴把头发扯得散乱。
一见方明清,袁文琪趴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的泥巴叫眼泪粘了厚厚的一层。
“快来救救我啊!我要疼死了!”
方明清起先还有些迟疑,不太敢认人,她这幅模样看着很是疯癫,实在叫人无法认清她的身份。
还是袁文琪扯着嗓子地叫了一声方大哥。
方明清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就认出来了,连连点头,叫人搬了张小榻来,把袁文琪抬了出去。
断了大腿,这疼痛一般的男子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个女郎。
袁文琪眼睛都要哭瞎了,掐着方明清的手腕,边哭便嚷嚷,“我完蛋了,我要瞎了,啊啊!徐娘子快来救救我!”
从府西一直嚎叫到府东,小娘子哭得浑身发颤,方明清也叫她捏的面色发白。
他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叫这小娘子牵狗一样拖着跑了半个府。
手腕叫她掐得乌青,还得强撑着笑脸,“姑娘无事的,无事的。”
一路上下人虽不敢指指点点的,但是那惊奇的眼神是遮掩不住的。
方明清叫她拽着跑得急,几下都差点绊个跟头,还是叫袁文琪哭唧唧地提起来的,到了徐娘子客居的小院时,他头上的玉冠都不知道去哪了。
方明清这辈子,就是叫后母一个包袱赶出家门的时候都没这么狼狈。
徐娘子正好在院子里,急忙给她正骨固定。
袁文琪哭得像死了爹,颤抖着声音问徐娘子,“我是不是要瘸了?”
徐娘子见她头发散乱疯疯癫癫的,看得可怜又可笑,“女郎好好休养,日后走路都注意些,必然不会有事的。”
一碗药水灌下去,袁文琪含着泪睡着了。
方明清不叫她那张黑乎乎的脸对着,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他一个人往外走,徐娘子犹豫一会也没拦他。
方明清沿着方才来的路走了一遭,不为别的,他毕竟一个人起家,玉冠也是个珍惜东西,掉了还得捡回来。
待走到无人的地方,方明清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里衣都湿透了!
方明清有些不是滋味地想着,这小娘子可真是力大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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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事后第二日才知道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袁文琪第二日就又生龙活虎了,养好了一些就叫人一个担架抬到了宫里去。
阿瑶自然是要见她的,如今天气冷了许多,阿瑶双身子不耐烦穿得厚,不仅显得很笨拙,做什么都不方便。
所以宫里就早早地起了地龙,只着单衣就好。
袁文琪来了没一会,就有宫人来问。
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前几日李淮修登基,那些该处罚的人自然要处罚,安王不过其中身份高一些的罢了。
这宫人是陈通达,笑眯眯的,“那安王妃是个有功的,如今陛下将将登基,合该奖赏有功之臣,好叫旁人都眼热眼热,现下正在宫外候着呢。”
这事说起来已经不新鲜了,城里早就扒得干干净净了。
要说这安王妃,其实做安王妃也才几个月,前头是国舅爷的女儿,被人叫一声舒岚乡君,一个看着文静秀气不起眼的小女郎,谁知道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如今这京城里大变天,大元都变成了大周,这安王被告发也是占了不少的功劳的,告发安王的正是这个看着秀气极了的小娘子。
如今安王一家人,出了安王妃以外,全部被贬为奴籍,男子发配边疆,女子送进教坊司。
安王妃可是闷声干大事,这事也干得漂亮,把安王卖的一干二净,连个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阿瑶起先问过她想要什么奖赏,舒岚当时求阿瑶给她三日时间考虑,如今就到了。
安王妃很快就进来了,垂着头要给阿瑶行大礼。
安王妃如今也有了身孕,肚子都显了形状,阿瑶哪里能叫她跪下来,抬抬手一旁的司琴就立刻下去扶了她。
拂冬搬来一张玫瑰椅,安王妃也不推辞,向阿瑶伏了伏身子才坐下来。
舒岚有些不好意思地同阿瑶笑了笑,“妾身身子笨重,在娘娘面前失礼了。”
阿瑶摇摇头,叫人给她上些热乎的糕点,问她日后有什么打算。
她如今还有着身孕,孩子的父亲却回不来了。时下女子不能单独立户,若是同夫家合离了,膝下又无公子,便只能回到娘家去。
舒岚这腹中孩子不知男女,若是个女儿,安王府上的财产也要交回娘家去。
舒岚沉默一会,说自己是不想回娘家的。
舒岚的父亲是国舅爷,但是如今天子都变了,他也被贬成了白身。
“妾身家中有个继母,如今正觊觎妾身身后的物件,若是妾身生了个女儿,怕是又要回娘家受煎熬。”舒岚有些心死地笑了笑,看得人心里发苦。
阿瑶很轻地蹙了蹙眉。
“妾身恳请娘娘,若是真的如此了,求娘娘替我们母女保全财物,也好有个安身立命的保障。”舒岚朝阿瑶伏了伏身子,想来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舒岚的继母不慈,阿瑶是听过的,想了想,很果断地就答应了,“你好好照料身子,孩子到底无辜,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
最后谁也拦不住,舒岚跪在地上,给阿瑶行了大礼,低声道:“多些娘娘既往不咎。”
阿瑶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
舒岚最后叫人扶着走了,袁文琪拍了拍自己大腿,有些好奇道:“这财产本就是她的,何苦这样求个恩典?”
哪有说得这样简单,时下不许女子单独立户,更不提自个握着夫家的财产了,这是上数几百年就有的规矩。舒岚若是这般做了,叫人告到衙门里受审都是可以的。
阿瑶抿了抿唇,叫人下了道懿旨。
有些东西很难一下改变,但是潜移默化起来,终有一天能累积成巨变。
陈通达见了她的旨意眉心跳了跳,还是笑眯眯的,“娘娘,今个本不该打扰您清静的,可确实还有件事,得叫您知道一番。”
是为了冯家的事情。
第91章 时间 时间一晃就过去好几个月
冯家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叫人唏嘘。
早先冯老爷子一个白身出身, 真真地是白手起家,起先无人帮衬,就一个人打拼家业。
那时天下乱, 元帝堪堪登基, 四处匪患盛行, 他不计较功勋大小, 平了不少地方的匪祸,什么偏远的地方都去, 救了许多百姓,叫百姓感激慢慢就有个平匪将军的诨号。
出入战场刀枪无眼, 大伤小伤从来没断过,身上就没几个好地方。难不难?难。
可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道一道战绩, 叫冯家挤进了世家, 让人尊称冯老爷子一声冯老, 让老夫人不必那些嫁了世家的女郎差,提起冯家都要说是个忠武之家。
谁知道百年以后会叫子孙累及蒙羞, 如今提起来都不耻。
冯老夫人同冯老先生伉俪情深, 当年不嫌弃他出身困苦,还一齐上过战场,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她这辈子都为自己的丈夫骄傲,平生最是看重的就是冯老爷子辛辛苦苦攒下的名声。
这冯家族系这么多, 说实话, 当年一个比一个穷,像族老那样的是少数,前些年的时候,都是仰仗着冯老先生的荣光才慢慢把日子过好的。
冯老夫人当年执意嫁给冯老爷子, 没少叫人背地里笑话,她丈夫从来不说什么,闷声挣了那样大的家业,叫那些人一个一个都闭上了嘴。
老夫人有三个儿子,长子生性怕事,做什么都束手束脚,读书有些门道,但是性格拘束了,最终也难成大器的。三子最不像她,天生就不爱读书也不喜欢练武,就爱看些鬼怪话本,整日赖在家里。
唯有二子冯秉奇,生得最像冯老先生,也有上进心。
那时冯老先生去世了,冯家开始走下坡路,老夫人怎么能看着自己丈夫辛辛苦苦打下的家业一点点坐吃山空,她觉得自己是没错的,尽心尽力地抚养二子,好叫他撑起门楣。
冯老夫人最爱这个二子,甚至有些忽略了其他两个儿子,有得必有失,冯老夫人以为自己不会后悔。
冯秉奇也争气,年纪轻轻就获封大将军,打了一场又一场的仗,旁人提起来都要说虎父无犬子。
冯老夫人这辈子觉得自己就靠丈夫和儿子,这两人叫她腰杆挺得直直的。
她也对得起早逝的丈夫,冯家她守住了。
谁知道到了老年,净是叫老天爷戏耍了一般。
冯秉奇虽然去世了,但是生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叫人扒出来了,不管他当年是多么威风的少年英才,如今都是叫人踩到泥里去的叛国贼。
不只是他自己,还连累了一生清白的老将军,当年的功绩没人提起了,说得都是他当年兴许也这般勾结过乞明人。
冯清雅是她心尖尖上的女郎,老夫人觉得自己老了,不能叫冯秉奇唯一的女儿没个好前程,尽心尽力地为她筹谋。
谁知道她叫人哄骗几句,便巴巴地做起了卖国的事情。
冯老夫人把名声看做是命,其实冯秉奇当年去世的时候,元帝就要把这些罪名全堆到他身上去。冯老夫人用尽了人脉,欠了好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人情,才叫他清清白白地离开。
如今都是一场空。
冯老夫人把那张状词收起来,现在的冯家就是个泥坑,一家人都没个好下场的。冯清雅若是知道自己不是冯家的女儿,怕是还要撇清关系为自己脱罪呢。
哪里能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冯老夫人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口绞痛,冯清雅还是个娃娃时候,冯老夫人就为她筹谋,觉得她是最像丈夫的,怕她无人教养在婚事上吃亏,舍下老脸算计了大媳妇,叫她安安分分把冯清雅抚养长大。
就为这个事情,她不知道挨了多少埋怨。
结果呢?
老夫人压住喉头的腥甜,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亡夫。
见阿瑶没有被吓到,陈通达压低了声音,“那老夫人吞了金以后,还叫身边的嬷嬷往宫里递了话。”
老夫人本想一根绳子把冯清雅也带走,但是觉得太便宜她了。
她一个假货,享受了冯家十几年最好的生活,和该和如今的冯家同生共死才是。
老夫人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想着换冯家大房三房的安稳。
她还请求要把二房从冯家族谱上剔除。
冯家的冯老爷子,早先是实实在在打过乞明人的,如今这功绩无法取消,冯家功过相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居家上下上至老人下至襁褓里的幼儿,都要流放。
冯清雅一个女郎,也跟着要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面刺罪奴二字,一辈子都无法脱身。
这路途遥远艰难,冯家上下又那样多的孩童,怕是还没到边疆就要死得七七八八。
老夫人恳求阿瑶,看在清清白白的冯老爷子的份上,给冯家留个活路。
这确实像是老夫人会做的事情。
阿瑶想起小时候,自己同华曼真拌过嘴,老夫人当时没说什么,她一个万事不管的人,回来就为了这两句拌嘴的话大发脾气,说她丢了冯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