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宿钟伯都说沈家那小娘子医术了得, 想来外甥的腿和额上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至于为何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能有这般医术, 裴叙北并未追根到底的去探究。
他在宫里陪伴外甥, 直到外甥腿上的板子拆掉能跑能跳没有半分影响,额头上的伤口涂抹带回来的褪疤膏,也是丁点疤痕都为留下,他才彻底放心下来,快马加鞭赶回边关。
他离开时,外甥眼泪汪汪的,说舍不得他。
最后给了他一大口箱子,屏退大殿所有宫人后,泪眼朦朦的望着他说,“舅舅,既然你要回边关,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都带给阿糯姐姐,这些都是我千挑万选准备送给阿糯姐姐的,舅舅放心,都是我自己私库里面的东西,不会给人发现的。”他说着说着,眼泪啪嗒落下来,“阿糯姐姐家里房子好小,还没我一间寝宫大,阿糯姐姐还要和萦儿姐姐一起睡,舅舅帮我把这些给阿糯姐姐带去,让阿糯姐姐家盖大屋,住大屋。”
裴叙北当时就无言了。
问小外甥,“没有想给舅舅的吗?”
小家伙迟疑下,“舅舅想要什么?”
舅舅个大男人,要这么作甚。
裴叙北道:“没有,舅舅只希望卿安能够平平安安的。”
一句话给小家伙又整的眼睛水汪汪的。
最后小家伙还是强行想让舅舅帮他把一箱子宝贝给阿糯姐姐送去。
裴叙北无法,打开那口大箱子。
里面还真是什么宝贝都有,宝石,珊瑚,玛瑙,翡翠,玉石,金叶子……
这么一箱子,都不知道他花多少时间一点点从私库里面扒拉出来的。
难怪每天总见他要去私库里面逛一圈,原来是偷偷藏东西。
最后裴叙北取了一袋金叶子还有一块玉石,“卿安,这两样便可以了。这么一大口箱子,舅舅快马加鞭带不过去的,也太扎眼了些,容易给沈家带来祸事,金叶子和玉石便刚好,金叶子可以兑成银子花,玉石也能留着以后做成首饰。”
他选的金叶子是外面很普通样式的金叶子。
玉石也不是绝世珍品,品相也较为一般。
不然就算带给沈家小娘,她也不敢随意乱花的。
封卿安见舅舅选了两样最普通的,内心很是纠结,但听舅舅这么一说,他也明白了,点点头说,“那就带这两样,剩余这些,待以后有了机会,我要亲自给阿糯姐姐。”
所以他此时此刻出现在沈家院内,就是打算把东西悄无声息放在沈家小娘子的窗棂外,然后离去的。
没曾想,刚把东西搁在窗棂外,就听见响动,他侧头去看。
发现之前给他送过信,还给卿安送行的红狐顺着沈家大门下面那个小洞钻进来。
它钻进来后,把还狐狸头伸在院子外,又拖着只非常肥硕的野兔子进来。
裴叙北一时没动,静静看着比之前又大了一圈胖了一圈的红狐,用圆滚滚的屁股和蓬松毛茸茸的大尾巴对着它,艰难的从洞中把野兔拖进来。
不怪沈小狐这样聪明灵敏的小兽第一时间没发现他。
他内力深厚,一直屏息静气的,便是沈小狐也无法第一时间发现他的。
直到进来院子闻见生人气息才清楚。
一人一狐眼对眼。
裴叙北犹豫下,过去跟沈小狐打了个招呼,他未言语,只是过去半蹲下身摸了摸沈小狐。
沈小狐显然也认识他,知道他是摄政王,还是安安的亲人,并不反抗。
裴叙北摸了把沈小狐的皮毛,油光水滑的,手感极好,应该是被沈家小娘子养的很好。
沈小狐蹲坐那,等高大青年摸过它后,它才把死得透透的野兔子拖进厨房。
趁着月色,裴叙北见沈小狐进到厨房后,朝着炉子过去。
炉子上一直温着沈糯留给它的猪骨头炖萝卜,香的不得了。
沈小狐想吃,但一直温在炉子上,有些烫脚,它不想自己动爪子,回头看了裴叙北一眼。
裴叙北竟也懂了它的意思。
其实他进院子后就闻见那浓郁的肉香和萝卜香气。
他快马加鞭跑了一整天,没先去军营,先过来沈家的。
闻见这香气,不免腹饿。
他从炉子上把小陶盆端下来放在旁边地上,沈小狐过去舔了舔,烫的它一激灵。
有点烫,它只能蹲坐旁边,等着凉了再吃。
裴叙北见它似有一颗起巧玲珑心,实在聪明的很,不免心生喜欢。
他也是第一次瞧见这样聪明的小兽。
不知不觉见,裴叙北收起内力,把周围的屏退撤开了,东西已经送到,他也打算回军营去了。
…………
沈糯夜里睡得较晚,她本是熟睡的,但她修炼几个月,这具肉身较为之前五感都灵敏许多。
到了差不多子时末,她听见外面的一丝动静,院门因为沈小狐进来时咯吱了一下。
沈糯睁开眼,听了下动静,果然是沈小狐,应该是在院子里待了会儿就过去了厨房。
既是沈小狐回,沈糯也就放心了些,闭上眼睛正准备继续入睡,却忽地察觉到一丝其他的气息。
有人来了沈家!
她猛地从通铺上坐起,下了床铺,趿拉上绣鞋,悄无声息来到门口。
开了房门,她就见到厨房门口那抹高大修长的身影,那应该是男子身形,还披着厚氅。
裴叙北正打算离开时,听见房门响动,回头瞧去。
月光下,沈家小娘子披散着一头青丝,那头青丝柔软黑亮,在月光下都呈现柔亮光泽。
她披着身厚袄,莹莹小脸半隐在袄领下,目光警惕的望过来。
裴叙北微楞了下,他没想到沈小娘子五感会如此过人,他不过把周身屏息的内力撤了去,她便发现了。
“抱歉……”
裴叙北放低声音说道,“没想到惊扰了你。”
沈糯认得他的声音,她回神,也压低了声音问,“殿下怎么过来了?”
她问话时已经走到厨房门口,沈小狐见她出来,绕着她转了圈,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她的腿,沈糯也蹲下揉了揉它,就让它去吃东西了。
裴叙北无奈说,“才从京中回边城,卿安让我帮你带口箱子,有些扎眼,我便从箱子里挑了两样送过来,放在你窗棂下,没曾想离开时惊扰到沈小娘子。”
沈糯了然,她也很挂念小皇帝,不知他回京后怎么样。
“安安他可好?”
裴叙北道:“一切安好,腿上的夹板已拆掉,整日跑跑跳跳的,额头上的伤也未留下半点疤痕,还要多谢沈小娘子,若不是你,恐他这次会有大难。”
可不就是大难,卿安要是没被沈小娘子捡去,就算等他寻到,卿安的腿恐怕早就错失最佳治疗的时机,额上的伤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跛着腿毁了容,这样的皇帝会被朝臣和天下百姓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卿安这一生都会毁掉。
所以沈小娘子是封家恩人,也是裴家的恩人。
沈糯终于安心了些。
“安安好了便好,殿下无需再道谢了。”
她还是很想念安安,养了几个月的孩子,跟她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
她上辈子被崔家人那样对待,未曾生育子嗣,看着穆秀娇的孩子,她心中总是滴血,也曾想要自己的孩子。
说实话,她捡到安安,也是对她心魔的释怀。
沈糯不在想这些,她进去厨房点燃油灯,“殿下快马加鞭回边城,只怕路上还没吃吧,我煮些东西殿下吃过再赶路吧。”
这里距离嘉宁关还得两三个时辰跑,她也不想让摄政王饿着肚子回。
裴叙北没拒绝,他跟着沈糯进到厨房,“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沈糯点燃油灯后,厨房亮起柔柔光晕。
她这才看清摄政王的面容,他只怕路上都没停歇过,是连夜赶路回的。
发丝上都结了霜,一身的寒气。
这个时间点,水云村也不会有人出来闲逛,沈糯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她家厨房还亮着。
她从柴堆里找了根小木棍,随意把一头柔顺黑亮的青丝盘成发髻后才说,“殿下坐在灶台那帮我烧火就成。”
那里暖和,也无需怎么动弹,就往灶里头添柴火就好。
“好。”
裴叙北坐在灶台处的小杌子上。
他人高马大,肩宽腿长,坐那显得有些拘着。
他虽是名门望族出生,但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少爷,生火烧柴煮饭甚的,他其实都会。
沈糯见他会烧柴,也就不再多言。
她朝锅里添了水,慢慢的烧着,后锅也加了热水,上面放了个蒸架,把炸的糯米枣,肉丸,鱼块各捡了盘放上去蒸着。
再取白面出来,加了水揉成面团,放在后锅盖上盖子后醒面。
前面的锅里面还在烧着热水。
晚上泡的木耳和香菇抓了些出来,这是明天早上沈糯打算做面炒的浇头。
就晚上睡前提前用冷水泡上了。
现在已经泡好了。
沈糯取了些泡好的木耳香菇出来,洗干净后切成丁。
又取了块五花肉同样切丁。
再切了些姜蒜,炒浇头用的。
浇头是在小炉子上炒好的。
炒好后的浇头放在旁边等着备用。
后锅的面也醒的差不多,沈糯取出醒好的面团放在桌案上擀成面皮,再切成宽面。
她打算做碗油泼宽面。
切好的宽面放在前面的锅里煮着。
油辣子家中都有。
等沈糯把宽面煮好,捞起后把炒的浇头全部倒在宽面上,这才问裴叙北,“殿下能吃辣吗?”
“可以。”
裴叙北不挑食,在外领兵打仗,他连生的都吃过。
沈糯这才挖了两勺油辣子放在浇头上。
厨房还有个小桌子。
沈糯把大碗宽面端过去,又把后锅热的蒸菜端上桌。
“殿下快吃吧。”
沈糯做饭很麻溜,看着繁琐,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吃了。
裴叙北点头起身,过去小方桌前坐下。
看着眼前的油泼宽面,上面的辣子鲜亮香辣,浇头也炒到恰到好处。
他拾起木筷,把宽面和浇头跟辣子搅拌均匀,夹了一筷子沾染着浇头和油辣子的宽面入口。
味蕾似乎瞬间被打开,鲜香麻辣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口腔。
入口的宽面劲道,香辣,她给的浇头也很舍得,全都肉丁很多,肉香浓郁。
只一口,裴叙北就明白了。为何卿安一直惦记着沈小娘子做的吃食了。
她做的吃食不止是美味,好像食物入口,所有的感官都被打开,都在享受这种食物的味道。
她把食物的味道做的恰到好处。
沈糯温声道:“家中简陋,不知做出来的吃食殿下可还喜欢。”
裴叙北抬头,“沈小娘子自谦了,裴某从未吃过如此美味,卿安在宫中也一直惦记着,今日尝到沈小娘子做的吃食,裴某才知卿安为何会惦记着。”
沈糯笑道:“安安更喜欢甜口的食物。”
她猜安安的舅舅,眼前这位摄政王应该也是同样。
他吃了两口宽面,那碟子糯米枣都已吃掉一半,应该是跟安安口味差不多,更喜甜口的食物。
沈糯说完,不再打扰他吃饭,过去把沈小狐吃完的盆端去外面清洗干净,放在了碗柜的下面。
等她收拾的差不多,裴叙北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他应该真的很饿,但就算很饿,他用膳时也是金尊玉贵的模样。
坐在小小的方桌前,他的姿态也极好,脊背挺直,姿态舒适。
他把所有吃食都吃干净了,应该也是真的饿得厉害。
吃完东西后,裴叙北端着空碗空盘过去外面的井边自己打水把餐具洗净。
沈糯跟了上去,急忙说,“殿下放着便好,我来收拾。”
沈家前院还打了口井。
这口井也有些年头,是以前沈家老祖宗还在时候请人打的井。
“不必。”裴叙北低头眼前的女子,“沈小娘子歇着便是,几个碗筷我自己洗了便好。”
她娇娇小小的,个头只到他的肩头而已。
沈糯见状,也不强求。
“好,劳烦殿下了。”她说着抬头,正好撞进青年那双狭长凤眸中。
两人都微楞了片刻。
还是沈糯先垂眸,转身进了厨房,去把厨房收拾干净。
等她厨房收拾干净后,裴叙北端着洗干净的碗碟进来。
“多谢沈小娘子的款待,裴某告辞。”
“殿下路上小心。”沈糯说完,还递给裴叙北一个食盒,“这里面是我炸的糯米枣,见殿下喜欢,又装了些,殿下可以带去吃。”
他此刻在她眼中,只是安安的舅舅。
不再是上辈子有过几面之缘的摄政王。
他的模样性子好似在她眼中心中一点点的起了轮廓,变得丰厚起来。
“好。”
裴叙北接过食盒,看了沈糯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沈糯原是打算开院门的让他离开的。
还是裴叙北拦下她,“沈小娘子不必开院门,省得惊醒家人。”
他来时直接飞墙头的。
但他说完,便觉得不妥,半夜飞人家墙头似乎不太好。
沈家院门是比较厚重的木门,打开时会有很大的咯吱咯吱声。
沈糯回头看他一眼,水润潋滟的眸子带了点点笑意,“好,那劳烦殿下继续从墙头下去吧。”
裴叙北也失笑,他冲沈糯颔首下,提着食盒,轻点脚尖,人便已经立在沈家高高的院墙上,他站在墙头,温言说,“安安让我带的东西放在了沈小娘子窗棂下,沈小娘子莫要忘记了。”
“好。”
裴叙北转身飞下墙头,悄无声息,当真半点声音都没。
沈小狐此刻也蹲坐在沈糯身边,看见裴叙北飞下墙头,它轻轻叫了声,有些兴奋地转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