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位五皇兄,赵曦月对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在出林妃那茬子事之前,赵曦成平日里见了她甚至还称得上是彬彬有礼。就算是在林妃那事之后,他也不过是冷漠了些,倒是不曾主动挑事。
好似是从父皇赐了金牌给她,又传出要给赵曦珏指讲读一事之后,赵曦成的眼神才开始一天比一天阴郁了。
“五皇兄,谢二公子来时就已经同咱们见过礼了。”赵曦珏慢吞吞地说道,“方才那应当算作给二公子的回礼才是,二公子就这么受了,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吧?先生,孤说的可对?”
“六殿下说的是,谢二公子此举并无不妥。”封寒不动声色地看了赵曦成一眼,“五殿下可还有什么疑问?”
赵曦成自讨了个没趣,冷笑一声,侧开视线:“既然回完礼了,还请封先生开始讲课,不要浪费孤的时间。”
赵曦月抱起书卷凑到赵曦珏的桌子上,欲盖弥彰地低头笑道:“谢二公子就坐本宫的位子吧,本宫同六皇兄挤一挤便是了。”
谢蕴来得突然,畅书阁并未提前准备他的席位。而康乐公主同六皇子的关系一向要好,大家只当她是寻个借口方便自己同六皇子说话,对她此番举动倒是没什么异议。
就连封寒都接受了她的这个安排:“温瑜你便暂且先坐在此处,待明日增设了席位再做更换吧。”
“是。”谢蕴自然更加不会有什么意见,抬手朝封寒行过礼后,举步走到原本属于赵曦月的座位坐下。
耳边传来身后人嘀嘀咕咕的声音:“糯糯有哪里不舒服?”赵曦珏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曦月捂着脸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六哥,谢二公子走过来的时候是不是看了我一眼?”赵曦月这会却顾不上赵曦珏话里的调侃,颇有些胆战心惊地从指缝里偷瞄前方人的背影。
赵曦珏只觉得好笑:“要认出来方才就认出来了,你现在捂脸有什么用,人家后脑勺又没长眼睛。”
赵曦月死活不肯放下手,“可我总觉得这人后脑勺长眼睛了。”
谢蕴提笔的动作微微一顿,收手回身:“五公主。”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谢蕴和赵曦月身上。
赵曦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愣了片刻,抬手一把扯过身边的赵曦珏,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藏在自家六哥的背后,瓮声瓮气地问道:“二公子有事?”
她的这个动作着实有些反常,这些日子康乐公主在这皇宫之中进进出出,何曾有过怕了谁的样子?可她这会的举动,分明是不敢同谢蕴见面的模样。
难不成……康乐公主是怕谢家二公子的?所以圣上才叫谢二公子来从旁指点,为的是有人能在畅书阁中制约康乐公主的行为?
顺着这个思路一向,大家看着谢蕴的眼神中不由得多了一些郑重其事,想要瞧一瞧谢二公子是用什么方法叫康乐公主都怕了他。
只听谢蕴淡道:“在下不是变态。”
“……”赵曦月僵硬了一瞬,默默从赵曦珏身后探出一只眼睛,很是无辜地看向谢蕴。
谢蕴视若无睹:“在下也不是妖怪。”
“……”赵曦月又将脑袋缩回了赵曦珏身后。
谢蕴继续道:“后脑勺不会长眼睛。”
说罢,朝赵曦珏拱了拱手,若无其事地回身坐好,提笔蘸墨。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一丝滞塞。
武令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曦珏忍住了自己笑出声的冲动,而后被人一拳捣在了后腰上。
封寒嘴角微动,肃着脸吩咐内侍在屋内添置一个席位。
赵曦月扁着嘴慢吞吞地从赵曦珏身后钻了出来,她错了,她方才不该觉得她的一世英名是第一次毁于一旦,她的一世英名,早在前几日就毁地不能再毁了。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她换了衣裳换了首饰换了发型,他怎么就能把她给认出来呢!话本子里那些换身衣服就乔庄打扮的说法果然都是骗人的!
自觉丢人的康乐公主一整日都安安分分的,甚至没有像前几日那般,先生宣布散学的话音还没落下,她已经溜到畅书阁的大门了。
好在除去那几句话之外,一整天下来谢蕴都没有再主动来同她搭过话。待谢蕴跟着封先生一同离去之后,她瘪了一天的小脸立马容光焕发,笑逐颜开地拉着六皇子一同去城西看杂耍。
却不知自己的这番举动,恰巧印证了“康乐公主好似有些害怕谢家二公子”的说法。
“温瑜,你同康乐公主曾有交集?”作为目睹了事情全过程的当事人之一的封寒,自然也同他们一样隐约有了些猜测。可这些日子下来,他对赵曦月的性子多少也有些了解,并不觉得谢蕴有什么地方能叫康乐公主害怕。
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他们二人在畅书阁之前,就已经相识了。
谢蕴捻了一枚黑子,思量片刻,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之中,“见过两次,说过几句话。”
封寒已无心留意棋局上的变化,“仅此而已?”
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封寒落子,谢蕴停在棋盘上的视线总算是抬了起来,“仅此而已。”
封寒微蹙了眉:“老夫总觉得公主的言行举止好似有些奇怪……”可一时之间又有些说不上来康乐公主是从此前大病之后,还是在见了谢蕴之后开始变得奇怪的。
亦或者,两者皆有之?
“你可是对公主说了什么?”想来想去,似乎只能在他们两人的谈话中探一探究竟了。
谢蕴觉得封寒可能已经没心思同他下棋了,干脆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到了棋盘里,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同公主说,待她长大之后会去娶她。”
说罢,一面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开装好,一面问道:“重开一局?”
“……”封寒觉得他这会可能需要缓缓。
难怪康乐公主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一样,还遮遮掩掩地躲在六皇子身后不肯出来,这换了谁都不敢见人吧?
被封寒一言难尽的视线盯了半晌,谢蕴眼底深处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光。
他的老师说封寒是难能一见的俊才,更深谙官场之道,要他多同封先生学习。可这会看来,他却觉得这位封先生的脑子,似乎有些不大好使?
在他看来,与康乐公主的言行举止相比,倒是封寒因他说要娶公主就震惊不已的模样,瞧上去要更奇怪的多了。
第二十三章
镇国公府。
“公主,柳妃娘娘派人送来了口信,叫您早些回宫。”盼烟一面帮赵曦云穿衣,一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生怕自己的话会惹了主子不快。
——四公主平日里最烦柳妃娘娘管教了。
果不其然,听完回话的赵曦云有些不耐地蹙了眉头,“本宫此次出来不过三日,母妃未免太着急了些。传话的人有说是何缘由么?”
柳妃娘娘叫您别打扰了镇国公的清静。这话在盼烟嘴里绕了个圈,又咽回了肚子里,低声道:“未曾说。”
“那便同他说,本宫同以往一样,在外祖父这住够五日,尽了孝道,自会回宫。这是母后都准许了的事情,叫母妃不必担心了。”说罢,对着大铜镜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后,带着盼烟和府上的婢女一路浩浩荡荡地往主院去了。
建德帝宽厚,并不拘着皇子公主们与外祖家走动,每年年节还会叫他们亲自到外祖府上请安,赵曦云便趁此向皇后要了恩典。皇后体谅她的孝心,许她每月可到建国公府小住几日,算是替自己承欢膝下了。
前段时间得知赵曦月得了建德帝的令牌,可以自由出入宫闱,四公主心中不顺,干脆跑到镇国公府散心。
只是她一向是打着尽孝的名义来的,每日的晨昏定省却是免不了的。
到了正院,镇国公夫人陆氏身边的筠竹早已侯在门口,见她过来,笑盈盈地福身行礼:“给公主请安。”
“不必多礼。”赵曦云态度温和地抬了抬手,一个眼神,盼烟自然上前从袖间摸了一颗金豆子放到了筠竹的手里。
筠竹也不推辞,笑着收下了,一面引赵曦云进去一面道:“公主来得凑巧,铭公子今日也来探望夫人,这会正陪夫人在里头坐着呢。”
“哦?”赵曦云偏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奇道,“铭表哥今日不必去畅书阁上学么?”
“听说似乎是畅书阁中来了位新先生,要和之前的先生一齐分别考校大家的功课,铭少爷今日无事,就来探望夫人了。”筠竹也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事一口气说了,“婢子出来前,夫人正夸铭少爷心孝呢。”
四公主对镇国公府的下人一向和善,出手大方,尤其是对她们这些能在正院里伺候的人,几乎从未摆过公主的架子,筠竹自然乐得在她面前卖个好。
“铭表哥与外祖母一向亲近。”赵曦云笑着附和了一句。
才进正堂,便听见里头传来陆氏几人说笑的声音,赵曦云眼中眸光微动,摆退了打帘的丫鬟,亲手掀了帘子,言笑晏晏:“外祖母,阿云来给您请安了。”
目光一扫,不出意外地瞧见了正坐在陆氏下首的叶铭,又急忙敛衽福了福身子:“铭表哥也在,阿云失礼了。”
叶铭起身行礼:“参见四公主。”
赵曦云抬手虚扶了一下:“这是在外祖府上,不是在宫里,铭表哥不必多礼。”眼角余光一扫,果然瞧见陆氏面色稍霁。
叶铭却坚持着行完了礼:“礼不可废。”复而笑道,“不知四公主在此,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铭表哥言重了。”赵曦云嘴角含笑,眼底深处却是划过了一丝遗憾。他笑容温煦,仪姿文雅,就是比之四皇子都毫不逊色,如今他还是文远侯世子,虽比不得边伯侯手握实权,但他却是能实实在在地继承侯位的。
更别说叶铭的生母是她的亲姨母,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哪像那武家夫人,是个不入流的商贾出身,全靠着丰厚的嫁妆才在武老太太面前站稳了脚跟。她曾见过一次,满身铜臭,一个劲地同自己说会帮忙将公主府建造地如何辉煌,真真是俗不可耐。
当年皇后为她选婿时她就考虑过叶铭,可惜当时柳妃不肯帮她向皇后进言,还说叶铭年岁尚轻,皇后必定不会答应这桩亲事。她又去探了姨母的口风,发现确如柳妃所言,这才歇了心思。
而今想想,当初真该向皇后好好争取一下的。
“殿下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可是身体不适?”陆氏微肃着脸,目光不冷不淡地在赵曦云脸上划过。
赵曦云笑容一顿,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脑袋:“不怕外祖母笑话,昨夜厨房做的果子本宫十分喜爱,不小心多吃了几口,闹得晚上睡不安稳。”抿了下红唇,“叫外祖母和铭表哥看笑话了。”
“殿下既然觉得可口,改日叫人再做便是,可不好吃坏肚子了。”镇国公世子夫人薛氏忙在陆氏开口之前将话题接了下来,掩唇轻笑,“不过臣妇年轻时也常有贪嘴的毛病,折腾了几次才长了记性。”
陆氏看了儿媳一眼,神色淡淡地喝了口茶。
婆母一向不太喜欢柳妃,若不是为了巩固皇后的位置,也不会将一向懦弱的柳静瑶送进宫去。平日里,她除了对着四皇子的时候和蔼些,对着柳妃和四公主时便没有什么耐心了。可谁让她是皇后娘娘的生母,又从来是个说一不二的强势性子,就是四公主在婆母面前也得拿出小辈的谦逊来。
她薛氏却不一样,没法在四公主面前摆长辈的谱,只得硬着头皮将话题岔开:“对了芝山,昨日听说圣上给畅书阁添了一位先生,据说是年纪轻轻却才识过人,不知可有此事?”微顿了一下,颇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前几天还听说是要给六皇子指一位讲读,怎么突然就成了老师了呢?”
她来的时候叶铭已经到了,因此并没听到他提起谢蕴的事。
关于六皇子讲读的事早些时候传得沸沸扬扬,这两日一直不见动静才消停了些。没想到昨日听说畅书阁当真添了人,却不是传言中的讲读,而是位年少的先生,倒叫人更好奇了些。
事关几位皇子,世子特地吩咐了她这两日抽空去文远侯府找小姑打探一下小心,没想到今日叶铭便自己过来了。
赵曦云微微一愣:“讲读?什么讲读?”算上她到镇国公府小住的日子,她已有六天不曾去畅书阁了。前几日她又一直烦心于金牌的事,压根没听说建德帝要给六皇子指派讲读的事。
莫非母妃急着喊她回去就是因为此事?
叶铭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不紧不慢地说道:“是谢首辅家的二公子,圣上只是派他来帮封先生的忙,同我们也是平辈相称,并不曾受师礼。那些流言,并不足以为信。”至于将来谢二公子会不会成为六皇子的讲读,这事就不在他目前的信息范围之内了。
薛氏蹙了蹙眉:“谢家二公子?是常年不在京城里的那个?”
叶铭颔首:“听闻是半月前才回京的。”
薛氏眉头皱地更深:“好好地圣上怎么忽然想到要派人去畅书阁,芝山,你一向在宫中来往,可曾有听到什么风声?”
叶铭一笑,“我不过是在畅书阁中伴读,并不曾听到什么风声。”他微顿了一下,眸底是不易察觉的深沉,“不过那位谢二公子可谓是芝兰玉树,确叫我敬佩不已。”
“这事我也听说了,那位谢二公子是个相貌极为出众的翩翩君子,连康乐公主都对他敬慕有加。”薛氏笑道,她自然是听镇国公世子说的,至于镇国公世子是听谁说的,就无从知晓了。
叶铭微哂,才一日的功夫,人还不知道是谁,这些传言倒先满天飞了。想起当日谢蕴与赵曦月的互动,他心中忽地泛起一丝烦躁,低声道:“事关康乐公主的闺誉,舅母还是谨慎些的好。”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朝四公主微微勾了勾嘴角:“殿下您说是吧?”
赵曦云一惊,面上飞快划过一丝被人看破心思的难堪,又迅速地稳定了下来,仪态万千地微微一笑,“铭表哥说的是,五皇妹年岁尚小,这话传进母后的耳朵里,怕是要令她不悦的。”心中微动,“对了,外孙女这会过来,除了要向外祖母请安之外,还是来辞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