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一滞,温宁以为是幻觉。
但是下一刻,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落地声,随即又传来连声的尖叫和惊呼。
温宁一愣,直到唇上骤然刺痛,她才回过神来。
一眼对上谢景辞沉下来的眸,她心里一惊,连忙解释,但樱唇被他包围着,难得挤出的话语也变得含混不清。
外面,这一楼的客人纷纷开了门,围到栏杆处,人声越来越大,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谢景辞眉头微皱,终究还是放过了她。
唇上一松,温宁终于有了喘息的时机,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
稍稍平息了一点,她便断断续续地开口:“刚才……好像有东西掉下去了。”
扫了一眼那越聚越多的人群,谢景辞靠在她颈侧平复了一会儿,才抱着人起了身。
身上被鲛纱缠的乱七八糟,像是蝶蛹一般,完全动不了,温宁红着脸看向他:“你帮我解开呀……”
柔软轻薄的红纱,一层又一层,裹着她嫩白的身体,衬的那露在外面的肩颈愈发的白,也衬的她微肿的唇越发娇艳。
她甚少这么穿,这一身的红,仿佛穿上了嫁衣一般。
谢景辞眸色一黯,指尖挑起那断开的一截纱,缓缓地扯开。
这般认真的模样,像是在解开新嫁娘那繁复的衣裳。
红纱一片一片落地,温宁那被缠绕的紧的呼吸也愈发顺畅了些。
她迫不及待地想从这红色蝶蛹出来,然而身子一晃,谢景辞在她耳侧低低地出声。
“别动,后面缠在一起了。”
温宁不敢再造次,只是外面人声越来越嘈杂,她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
察觉到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后颈,温宁微微颤抖,轻轻扯着他的袖子:“你干什么啊……”
谢景辞指尖一顿,这才明白,方才解的不止是红纱,还有那挂在她脖颈上的系带。
然而为时已晚,等到两人都明白过来,跟随那鲛纱一起滑落的,还有她本就不结实的亵衣。
所有的束缚完全褪去,身前骤然一片凉意,这时采青刚好端着漆盘走进门里,温宁愣了一瞬,才意识能遮蔽的床幔已经碎成了无数片,心下一急,连忙埋在了谢景辞怀里。
他身躯高大,应当能遮个七七八八……
“呀!”采青一进门,先瞧见的是外间的一片混乱。
杯盏倾倒,茶水泼地。
她刚想说什么,可目光再稍稍往里移,里间更是一片狼藉。那银红的帐子不知何时被扯坏了,隐约只瞧的见一地乱红里,小娘子莹白的手臂正环着公子的腰背。
采青脸一红,连忙放下了漆盘掩着门出去。
大门“砰”地一声关闭,温宁才敢从他怀里起来,然而眼眸微抬,撞见他那含着笑意的眼神,她的脸瞬间红的滴血,立即环着臂背过身去。
“你出去。”她声音有些气恼,又带着些许窘意。
那蝴蝶骨在日光下翕动下,透着淡淡的粉意,谢景辞低低地笑了一声,踩着一地的乱红撩开了帘子。
*
外面已经聚了很多人,从一楼到五楼,每一层走廊的栏杆处都围了不少人,从上到下,看向一层厅堂里的那处。
温宁穿好衣裳,一出门瞧见的便是这副情景。
她走近栏杆,想向下看看,然而刚探头,眼眸便被横过来的大手遮的严严实实。
“别看。”谢景辞低低的警示她。
温宁还在恼他,刚想拉下那手,却听见旁边一声尖叫。
“是……是她!”
连芯不知何时也出来了,眼神一落地,脸色便煞白如灰烬。
“是谁啊?”采青问道。
连芯像是被吓得不轻,整个人满头是汗,没有回答。
倒是这一层的有个北地客商打量了一眼,有些叹惜:“这不就是那二层剩下来的那个女子吗,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坠了楼了?”
“听说她后来被送给胡公子了,胡公子那人你也知道的,后院向来没个规矩。”另一个插话道。
“怪不得昨晚半夜楼里一阵吵闹,估计是这新来的和那个脾气厉害的闹起来了。那个悍妇行事泼辣,这后院之事说不清,又没个娘家撑腰的,这姑娘算是白白送了命,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另一个轻嗤了一声,“没有夫君撑腰,那悍妇敢这么出格?说到底,还是那女子本就……”
他刚想继续说下去,但眼神一瞟,落到了谢景辞带回来的连芯身上,忽然便住了嘴。
连芯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心里一慌,忙低下了头去。
待及人被抬走,谢景辞遮在温宁眼前的手稍稍松开一些,趁着这一间隙,温宁推开他的手,固执地看了下去。
人虽抬走了,地上却仍残留着一大滩尚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一眼望过去,她瞬间便有些眩晕。
隔着数层楼高,那极重的血腥味仿佛还能传到她面前,她隐隐有些反胃,喉咙里一阵恶心。
“不让你看,还非要去看。”
谢景辞眉间微冷,手掌却格外轻柔,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温宁张口想反驳,可一想到那么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没了,还是她亲眼看见掉下去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时也没了气力,倚在他怀里慢慢平复。
连芯本就因同伴的死惊吓过度,这会儿又瞧见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面如死灰,颤抖着唇,小跑着回了屋去。
采青回去的时候,连芯还在哭。
她没好气地刺了一句:“现下知道哭了,之前胆子怎么就那么大?主子好心替你赎了身,你倒好,不想着感恩,反倒想爬床。狼心狗肺的东西,再不收敛一点,下场未必比今日那姑娘好!”
听见她的话,连芯哭的愈发厉害了,不知是想到了那同伴,还是想起了今日几次三番被那人冷着脸拒绝。
看见她哭的实在可怜,采青又顺着劝了一句:“你干嘛总想着插足主子呢?咱们公子在房内看起来是挺温柔的,但这仅限在小娘子面前,对待旁人他未必有那么多耐心。我有一次看见他训诫下属,一个个人高马大的,被公子眼神一扫,吓得连气都不敢喘。”
她话音刚落,连芯想起了早上公子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时也有些心悸。
“我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为了……”连芯试图辩解,但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只是含混地说道,“我也有苦衷。”
“苦衷?苦衷也不是你忘恩负义的理由。公子可不像看起来那么温润和善,当真触了他的逆鳞……”采青没有多说,“你自己掂量掂量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一语惊醒梦中人,连芯本就在犹豫不决,听了她的话,愈发踌躇了。
待及下午传来公子将她老父厚葬的消息,这点儿犹豫的私心又变成了难堪,烧的她无地自容。
夜色一擦黑,连芯便跪到了公子面前。
一进门,满室幽幽的香气,仿佛是什么花正在盛开。
许是白日之事太过血腥,温宁这会儿还没缓过来。一副恹恹的模样,连晚膳也没多用。
谢景辞抱着她轻声安抚着,头也没抬。
被冷落了一阵,连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半晌,忽瞧见那案上摆着一张画像。
不知为何,从前的记忆一幕幕涌上来,连芯心一恸,原本就愧疚的心绪顿时更甚,眼泪“唰”地一下便掉下来了。
“公子,您……您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谢景辞:解衣带解顺手了……
第50章 窘意
到底是蒋主簿的人, 连芯凄凄惨惨地跪着,她却坐在谢景辞怀里,温宁总觉得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她终究不太自在, 身子一抬,便想避开。
然而稍稍离开一些,腰上便横过来一只手,将她按了回去。
“你坐着。”谢景辞声音不容拒绝。
挣也挣不开,下面的人还在哭哭啼啼, 温宁只好旁观着一出大戏。
“多谢公子不计较我先前的举动, 替我安葬了父亲。”
连芯红着眼圈拜伏,一抬头对上那锐利的眼眸, 心底一慌:“您明察秋毫,胸有悬镜, 想必已经知晓我蒋主簿安排的。但主簿并无坏心,婢子也不敢作乱, 只是盼两边配合顺利, 早日北进罢了。”
听见她的坦白, 谢景辞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随即手一抬, 将那案上的画卷扔到了她面前:“这是不是你弟弟?”
说是画卷,实则只是一张寻人的画像。墨笔粗粗地勾勒个形状, 隐约看得出是个半大少年,眉目模糊,倒是眉峰的那颗痣颇为显眼。
“是,这是舍弟, 公子……如何知晓?”连芯摸了摸那画卷, 忽然又泪如雨下, “我弟弟失踪快半年了,这寻人的画像是找的街头的先生给画的。父亲也是因为上山去寻他遭了难,才一病不起。”
“你是雁鸣山人?”谢景辞问道。
“是。”连芯答道,一脱口又有些落寞,“从前是。我家是雁鸣山的猎户,一年多前雁鸣山变得越来越古怪,山脚下的村户都搬走了。但我家祖祖辈辈在这里,母亲又卧病在床,所以我们并没走。
几个月前弟弟进山失踪了,父亲进山去找,人没找到,自己却疯了,成日里癫癫狂狂。为了给父亲治病,机缘巧合之下我进了蒋府。最后父亲虽然没救过来,但主簿到底有恩于我父女,我这才听了他的安排,来了天香楼……”
“这么说来,你倒是挺感恩蒋主簿的?”谢景辞面色微沉。
“主簿毕竟对我有恩,何况我重病的母亲也亟需钱银……”连芯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弱。
她不敢说话,头顶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你可知你父亲中的是何毒,又缘何会疯?”
“中毒?”连芯抬起头,一片茫然,“大夫说他是受了刺激,我以为是弟弟失踪,他承受不住才疯了……”
谢景辞不动声色,眼眉微抬,身边的侍从便将那发了黑的银针和一叠仵作的验尸的结果丢到了她面前。
连芯识得几个字,一看那银针,和仵作条理分明的分析,脸色越来越白:“难道是瘴毒?我父亲明明走的小道,从没像别人一样直接进山,从来都没出过事的,怎么这次会中了招……”
这雁鸣山外山不知何时起有了瘴毒,误闯者一吸入便像中了麻药一样,酸软倒地。山中猛兽又多,不多时便会被拖了去,因此进山的人才越来少。
“没直接进?”谢景辞眼眸微凝,听出了不寻常之处,“那你们走的什么路?”
连芯抿着唇,本不想说,但一想到如今已经家破人亡了,那山洞又有什么好守的?何况公子这般人物,又不会觊觎他们这猎户的地盘,到底还是敛了眉,和盘托出。
“是一处暗洞,正好通往山里头。那地界猎物多,草药也多,又没有别处的瘴毒,是我父亲偶然发现的。也正是贪恋这点儿东西,我们才没搬走。”
“暗洞在哪儿,你能画出来吗?”谢景辞目光如炬,吩咐侍从拿了地图过去。
密密匝匝的一张雁鸣山的地图铺开,足足有半人长。这样不易得的东西,怕是比知州老爷那里存着的还要精细,萧公子不过一介商户,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
连芯暗自心惊,提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你不必怕,也不用问我是谁,蒋主簿包藏祸心,那雁鸣山的古怪多半是人为,你若是不想助纣为虐,便将那山洞细致标出,也算是将功折罪了。”一眼扫过她颤抖的手,谢景辞警告道。
“那我父亲的死和弟弟的失踪岂不是都与他脱不了干系?”连芯攥着拳,目光惊愕,“可……可我母亲还在被蒋府的人看管着。”
“你母亲已经接出来了,若是你将这暗洞标出来,说不定你那误闯山中的弟弟也能得救。”
谢景辞神色淡淡,将选择抛给她。
公子半是威逼半是利诱,连芯彻底没有了选择。额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汗珠,连芯嘴唇发白,俯身拜了谢,随后将那隐蔽的暗洞标了出来。
搁笔之后,一阵清风拂过,连芯紧绷的神经忽然有些清醒,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将所有的底细都托了出去。
心慌且惊惧,她心底一阵恍惚,这会儿再想起公子那一步步的问话,才晓得她怕是一开始就入了圈套……
大门一开一闭,室内通了风,温宁疲乏的神色才渐渐回转过来。
方才两人的对话明显是谢景辞在主导,她揉了揉眉心,有些不明白:“为何连芯方才答应的那么爽快?”
有问必答,看起来不太像她的性格。
听见她的问话,谢景辞拿着花盆的身形一顿,转过身去。
温宁一眼便瞧见他怀中那开的正盛的幽昙,好几日不见这花了,他今日怎么有心情移进来?
然而还没开口,离得近,那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直钻紧口鼻。温宁稍稍有些眩晕,待缓过神来,才发觉他将那花又移出去了。
“难不成,是这花有问题?”她拿着帕子轻掩,那浓烈的香气和忽如其来的眩晕才稍稍散去。
“嗯,这花有一定的致幻效果,会放大的人的欲-望。”外衣上沾染了一些花香,谢景辞更了衣才走过去。
“怪不得……”温宁沉吟了片刻,她今日心情低沉,方才愈发疲累,这会儿那花一移出去,身上又轻松了些。
可她刚放下帕子,方才这话又令她想起第一晚到这房中的情形,松下来的神情忽然一紧。
“这花只能放大人的欲-望,没有别的影响吗?”温宁绞着帕子,似是不经意地发问。
“没有。”谢景辞声音低沉却毫不迟疑,“至少,不会勾起原本就没有的心思。”
温宁一僵,一抬眸撞见他深不见底的瞳色,脸庞忽然便绯红一片,满是被戳破的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