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个多年来只听过名字的和尚,她难得带了些期许,
“两日,那我得抓紧时间了。”
…………
两日后,须弥圣地入口。
荀涓在沙子里蹲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夜半子时。
这须弥圣地有十二天,须以不同的法咒才能准确定位。不然就会被随机传送到外界修士可以进入的任意一天。
踏入石佛脚下的虚空传送阵,在一片传送阵光中,荀涓摸摸腕上的佛珠,小声自语。
“也不知道会被传送到须弥哪一天……命罗啊,能不能去梵谛天,可全靠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荀涓感觉腕上的佛珠隐隐发烫。
当传送阵的阵光消散,荀涓才想看看佛珠是否真的有异动,却听得一声惊呼,
“快躲开——”
荀涓一懵,还没意会到怎么回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张着嘴朝她迎头扑过来。
她腕上一烫,佛珠自行飞到她身前,放出灿烂的金光,罩住了黑影。
“呜呜,饿……饿……”
黑影在佛光中发出凄厉的嚎哭声,被佛光所消融,左右翻滚。却不喊疼,只一个劲儿哭着喊“饿”。
荀涓皱起眉头,凝目望去,才看清黑影的样子。
那东西是孩童模样,四肢极为纤细,瘦的皮包骨,腹部却鼓胀如球。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红通通的,明明身体已经在佛光中越来越小,却还是仰头看着荀涓,涎水直流。
“饿,饿啊——”
“这是什么鬼东西?”
荀涓不动声色地问命罗。
【饿鬼】
无声之声响动心底。
“鬼?”
荀涓瞪大眼,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身处的竟是片无光之域。
灰蒙蒙的天压得极低,没有光亮透入,只有罩住饿鬼的佛珠闪耀金光。梵唱念佛咒的声音与各种凄厉的叫声混在一起,极其吵闹。
她脚下是黑色砂石铺就的石滩,左右有许多金光闪耀。前方饿鬼朝她扑过来之处,却是一片黑沉的大海。近处的海水黑沉,越往远处,则透着黑红的血色。
于海天相接处,是几道纵横交错的虚空裂缝,不断有黑影从裂缝中飞出,多看几眼都感觉喘不过气。
彼时那饿鬼已经彻底在佛光中消融。
一向在荀涓眼里过于温柔慈悲,只能用来防身,没有什么杀伤力的佛珠,对上鬼物竟难得的有效。
净化了饿鬼,佛珠回到荀涓手中,但佛光并未消散,而是继续笼罩着荀涓周身。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是何方修士,怎会进入刹狱海?”
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响起,与之前让她躲开的声音如出一辙。
荀涓循声望去,便瞧见几步之外,一个形容狼狈的老僧正在淡金色的佛光护体中看着她。
那老僧只有一条手臂,袈裟破烂,还沾着暗沉的血。他只看了荀涓一眼,目光就凝在她手腕的佛珠上。神情异常,似惊似疑。
“刹狱海?”
荀涓歪了歪头,一脸困惑,“我刚进须弥圣地就来到这里,刹狱海是什么地方?难道我不在须弥圣地?”
老僧眉头紧锁,“此乃须弥十二天之刹狱天,然非须弥圣地长老不可开启,从来没有外来修士能够入内……”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传响。
“阿弥陀佛,可是雷音寺长老来了?快快随我去,烛九阴发了狂,快压不住了——”
随着这声音,一个胖乎乎的老和尚旋风一般落在荀涓跟前。才要伸手抓她,一见是个绝色女子,吓得他差点没摔跤。
“这般大威神力的护体佛光,怎么会是个元婴女修?”
荀涓听了胖和尚的话,看看自己周身的金光,又看看身边的两个老僧的护体金光,亦是讶然。
她的护体佛光是灿金色,如有实质,无比庄严神圣,气势宏大。相比起其他淡金色虚幻的金光,金莲子佛珠放出的佛光,就像一尊小太阳,在无数佛光中脱颖而出。大威神力,不可估量。
也难怪老和尚会认错。
荀涓以往也知这佛珠厉害,却没想到连和尚都高看一眼。
她心中一动,正待要问问湛恩,却听到远处一阵喧嚣。
海天相接处,一道乌暗的鬼影从裂缝中冲出。
有一张狂桀骜的嘶吼声于半空中响起,“鬼母——还不快来助本座脱身——”
两个老和尚脸色骤变。
“不好,鬼母怎么也出来了!”
“烛九阴竟与饿鬼道鬼母合谋!”
那乌暗的鬼影冲向阴云蒙蒙的天空,不到两息又折返下来。后面还跟了一个巨大的赤黑色影子。形如龙,却只有影,而无皮肉,邪气四溢。
一道尖锐的女声刺得人耳目晕眩,
“烛九阴,吾不欠你——下次再见,必食汝肉——”
之前那桀骜的声音大笑,正是从龙影发出。
“哈哈哈,本座等你——”
远处相继亮起灿烂的金光,梵唱声骤然响亮,无数佛光化为金字经文锁链紧跟着鬼母和烛九阴两大鬼影。
烛九阴于金光和念咒声中被一道经文锁链缠住龙尾,挣扎着嘶吼。而前面的鬼母之影却在锁链将碰到她之时一散而开,百千道乌黑的鬼影如烟花炸开。
“快拦住鬼母——”
“阿弥陀佛,鬼母身化百子,哪个才是鬼母……”
“鬼母鬼子,皆不可出——”
荀涓听得一脸懵逼,却见那百千道鬼影直直往黑砂滩方向奔来,瞬息的功夫,已经到达石滩之上。
一个与之前的饿鬼小鬼形貌相同的鬼子撞上了荀涓的护体金光。
骷髅一样皮包骨的小脸,看着荀涓直流涎水,连疼也不怕。
耳畔,四面八方,不断有凄厉的嚎哭声,“饿——饿啊——”
“好饿——”
又有威严之声从响彻天际。
“刹狱海暴动,万鬼齐出,若拦不住烛九阴鬼母,凡间危矣。刹狱海僧人听令,不惜生死,一定要坚持到上界尊者到来。”
“阿弥陀佛——”
黑砂滩上金光暴动,佛号声如洪雷。
荀涓却在这环境中一阵心凉,抓着袖中罗盘咬牙切齿,“这是你说的大吉?”
这明明是极凶吧!
命罗盘颤了颤,
【命相如此,爱信不信】
个狗东西,还挺有脾气!
荀涓心里直骂命罗不靠谱,握紧了烫热的佛珠,看着那对她喊“饿”的小鬼再次不甘地消融在佛光中,心里才算安稳些。
然而这份安稳还没持续两息,竟又有五只鬼子无视其他的和尚,直直砸向她的护体金光。
“饿……饿……”
金光外,五个小鬼子看着荀涓流口水。
荀涓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怒,“搞什么,我看起来很好吃吗?”
说句话的功夫,又有几只鬼子扑向了她。
荀涓:……不用问了,她看起来一定特别好吃。
虽然佛珠看起来很能抗,但荀涓为了安全自保,还是咬牙放出了幽冥紫炼。
幽冥紫炼可伤魂体,虽然碍于荀涓修为低,发挥不出多大的能量,但也能帮她更快地解决鬼子。
在荀涓身旁不远的独臂老和尚注意到荀涓的悲惨境况,瞳孔一缩。忙拉着胖和尚回来,
“她是女子,必为鬼母所喜,快请长老来……”
胖和尚也是心焦,操纵着他的金刚杵帮荀涓驱散鬼子,
“怕是来不及。”
一如他们所言,看起来大小一致的鬼子中突兀多了一个肤色泛红的。尖锐的女声夹杂在无数喧嚣声中,依旧突出。
“好香啊——纯阴童女,竟有纯阴童女!”
那鬼母见荀涓大喜过望,当即显出女体,不顾抓捕她的高僧们,两只手强硬撕破了佛珠的金光,抱住荀涓冲向天际。
鬼母原本邪神,纵然如今失去了法身,只余残魂,也是幽冥饿鬼道大佬,远不是此界修士能抗衡的。
那么多接近飞升的高僧都治不住她,何况是元婴境的荀涓?
荀涓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已被鬼母提着飞起。
冰冷的双臂环绕着她,头顶尖锐的女声难掩狂喜,
“吾食汝肉,法身成矣!哈哈哈,天助吾,天助吾啊——”
伴随着鬼母猖狂的大笑,一块阴影埋下,荀涓只觉得右边脸颊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好像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刺进血肉,活生生撕下一块肉来。又将阴寒的气息遗留在她的伤处,阻止伤口的愈合。
“啊——”
荀涓尖叫,不仅仅是因为疼,更因为疼痛的地方,是脸。
鬼母犹在大笑,“美人香腮,妙不可言……”
血沫溅到荀涓的发顶,鬼母却突然停了下来,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仿若被什么烧灼,刺燎嘶哑。
“怎么会是——不对啊——”
鬼母双手松开了荀涓,卡住自己的喉咙,试图呕出刚刚吞进去的血肉。
荀涓被她扔下,身子软绵绵从半空坠落。
脸颊的剧痛使得她神思混蒙,却连骂命罗那个坑货的气力都没有了,满脑子只余一个念头——她完了。
也不知是不是疼痛下产生了幻觉,荀涓仿佛看到无光之界降下了一轮大日烈阳。
白灼的日光照耀着她,暖洋洋的,驱散了方才鬼母带给她的阴冷。
有一人披着赤红的袈裟,乘金色莲花台,踏碎虚空而来。
金光太强,她被刺得眼睛泛起泪光,一时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但那穿赤红袈裟的,显然是个和尚。
和尚的双臂揽住了她的腰身,将下坠的她稳稳带入怀中。她嗅得满鼻清雅的莲花香,混合在檀香中,无比的熟悉和安稳。
那一瞬间,仿佛有清风吹过带露的花瓣,她的心也跟着露珠轻轻晃动。
“你,是谁?”
荀涓艰难地问出这三个字,眼睛适应了金光,终于看清了僧人的脸——
然入目所及,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半边脸的血肉模糊……
作者有话说:
画重点,脸
过渡还是得写啊~评论好少,我可能甜不起来(疯狂暗示)
第53章
那实在不算是一张好看的脸。
左边还是正常白净的,右侧半边脸从颧骨到唇角上方却像是被什么野兽咬了一口,猩红的血肉中露出些骨头。有无数细丝状的邪气黑影附在伤处,像小蛇一样不断往里钻。整体看起来比之前那饿鬼还要狰狞几分。
荀涓看在眼里,意外的没有任何恐惧或厌恶。她不认识他,却本能地生出许多怜惜和愤怒。
伤成这样,他得多疼啊!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浮现,下一刻,荀涓与和尚的目光相撞。
和尚有一双极为澄净的眼,漆黑如墨,澄澈见底,又好似包容了天地万象,蕴藏着无尽的慈悲与祥和——
好熟悉,又好陌生。
她目光迷离地看着和尚,和尚也沉默地看着她。
那双澄如镜的眼里映入了她的模样,同样的右脸血肉模糊,面面相对,如同照见阴阳两面的另一个自己,契合而同步。
这份沉静没有保持很久,当荀涓意识到和尚眼里那个半边脸毁容的人是自己时,她终于从那种异样的感觉中抽离,惊慌地喊了一声,
“别看我!”
然后抬手遮住脸,像只受惊的鹌鹑那样迅速地把头埋进了和尚的胸膛。
她的手碰到伤处,刺辣辣生疼。粘稠坑凹的触感让荀涓更清晰地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该有多么难看。
她毁容了,怎么能这样见人!
僧人垂眼看着荀涓。目光触及她脸上的伤口时微微一凝。
“阿弥陀佛……”
他念了句佛号,嗓音清润徐缓,如雪山上的清泉涤荡人心。
荀涓听着他的声音,便油然而生一股平静与欢喜,将之前的惊慌无措驱散。
她仍旧捂着脸,泪涟涟的看了和尚一眼。因心中那无端的亲近,对着他分外委屈。
“疼……不好看了……”
抽抽搭搭的一声怨诉,好似幼鸟寻求庇护,任谁见了都要心软的厉害。
僧人揽在荀涓腰间的手微微收紧,澄净无波的眼底掀起一丝异样的波澜。
鬼母乃幽冥邪魂,她咬荀涓那一口,咬下来的不仅仅是血肉,更是精气。
除非鬼母魂消,否则她遗留下来的鬼气会附在伤处不断侵蚀,让被她咬过的人骨肉坏死,永远不能重生。
她不能痊愈,他也不能。
僧人往旁侧踏出一步,将怀里的荀涓放到金莲台上,松开了她,自己踏虚空而立。
荀涓只是伤了脸,并没有受别的伤。之前被和尚抱着好像委屈不能自已,现在被他放开了,反倒理性和平缓许多。
只是离开了那个充盈着莲花香的怀抱,心里一阵莫名的失落。
她坐在莲台上,仰头看着两步外双手合十站立的僧人,道了声,“多谢大师救我。”
那和尚整个人被笼罩在金光中,光明煌煌,像是把他与她隔在两个世界里,让她又看不清他的脸了。
“阿弥陀佛。”
他微微颔首,并没有多看荀涓一眼。
好像从鬼母手中救下她,把自己的莲台给她用,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不会让他有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