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周围已无耳目。”追烟恭敬道。
“白茧那处可有动静?”封焉侧目看着他,声音低冷。
“有少数白魔族时常出没在太微大陆附近,多半是在盯着紫耀星的动向。”
追烟凝起了眉头,低声道:“白茧魔尊对紫耀星虎视眈眈,与其落在他的手里,不如我们……”
话未说完,便被封焉警告的目光注视,顿时低下头去。“属下多言。”
“前世的仇怨,她已以身偿还,即便是你也不可再打她的主意。”
追烟捏紧了拳头止不住发抖,他目光含恨,不甘道:“若已偿清,尊主渡劫之时被她一掌击落又算什么?”
“都是本尊自找的。”封焉咬牙说道,转而又散去了眼中阴沉之气,道:“不过现在,我倒庆幸她当时打下那一掌。”
追烟一脸恐愕地看着他,丝毫不能体会。
封焉眼中显露一分迷离。
若非如此,他也无法再见到她平心静气的模样了。
-
离贞清早推开门,院里石桌上放着一壶冰心玉露。
灵兽们悠哉爬了出来。
“今天封大魔头竟没来看阿贞,真是稀奇了咕。”
“谁说没来,壶都放这儿了呱。”
“来都来了也不告诉阿贞一声,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咕。”
离贞平静坐到桌旁,心中亦在奇怪。
阿斑昂着小半条身子,朝离贞说道:“主人,今日附近好冷清。”
离贞眨了眨眼,道:“约莫是狂云宗有什么大事,弟子都去别处了吧。”
她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茶壶,自然而然斟了一杯茶水。
“等等阿贞!”阿银蓦地跳到离贞的手腕上,压下了她握着茶杯的手。
离贞顿时敏锐地蹙起眉头。
阿银凝视着杯中水,道:“里头,掺了毒物。”
离贞双瞳一缩,指尖难以抑制地颤了颤。
“骗子!他就是个骗子!事到如今还想加害阿贞!”阿金愤愤然说道,气得浑身鼓胀。
离贞心中浮现片刻的愕然和无措,她并不相信,封焉会用这种方式来害她。
他若想取她的命,任何手段都不会像投毒这般拙劣。
“什么毒,可能辨明?”离贞强作冷静。
阿银身上亮起柔光,探查片刻后道:“不知是什么来头,但能分辨出,此毒能毁智、迷情,令人沉溺上瘾。”
杯盏落地,离贞猛地站起身来,瞪大的双眼不住颤抖。
封焉不会杀她,当然不会。
可他从来没能抛去那股如痴如狂的占有欲。
多日的温和有礼、小心翼翼,让她以为,他当真拥有了善意的人格。
没想到,他依旧改不了骨子里的阴暗,不识几过,一意孤行。
“主人,我们不要再待在这儿了!我们回剑骨山好不好?”阿斑委屈地央求着,一身炫丽的鳞片像是要炸开似的。
眼眶突如其来的涩意让离贞忍不住眯起了双眼,她内心在抽搐,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和怨气如泄洪一般溢满了胸膛。
“阿贞,你怎么了,阿贞?”阿金诧异地发现,离贞的神识像是陷入了某处一般,连它的呼唤也听不见了。
狂云宗的弟子回到了各自所在地,周围的冷清之意被驱赶了些许。
“追烟大人对你说了什么……哎?”
追烟离开后,巫长袖兴奋而好奇地询问封焉,封焉未予理会,径直走向离贞所在的院落。
他看到离贞慌乱失神地站在原地,壶杯皆落,汁水洒了一地。
“阿贞,发生了何事?!”
封焉心下一惊,快步走上前去,耀光蓦地一闪,他双目圆睁,低头看向已刺入胸口的万里碎星。
“为什么……”
男子没有愤怒,只有茫然和错愕。
离贞这才转头望向他,泛红的眼里涌动着痛意和失望。
“我以为,我们至少可以不再兵戎相见。”
“可你仍旧不知悔改,欲用这等肮脏手段欺压于我。”
封焉惊慌不解地看着离贞,“阿贞,你在说什么?”
“你这坏蛋,装作一片好心,却在水里下毒害主人!”阿斑叫喊道,瞪大的金色豆眼恨不得将封焉一口吞下。
封焉双目忽颤,他滞了片刻,目光埋在了凌乱的额发下。
“阿贞就不曾想,我明知阿贞缔有医毒双精的金银対蟾,为何还要不知深浅地毒害阿贞?”
离贞眼眶睁大了一分,恍惚之中,她满腹的怨怒如霜打般偃旗息鼓,看着封焉胸前溢出的鲜血,握剑的手迟疑不定。
看见离贞的失神,封焉噙起浅淡的笑,忽而握住剑身大步上前,胸膛彻底穿透。
“你做什么?!”离贞错愕地惊呼,全然未料到封焉有此一举,自己也目眦欲裂,失态而不自知。
封焉温柔地凝视着她的双眼,低声笑言道:“阿贞是不是心疼我了。”
他的笑颓靡而酸楚,还带有一丝丝的庆幸。
离贞下颌止不住轻轻颤抖,她咬紧了牙关,道:“你还在说什么胡话!”
封焉垂下眸子,强忍的痛意在暴起的青筋中尽数显露。
他仍扬着笑:“若非如此,阿贞的剑为何会偏离了一分。”
离贞紧拢着眉头,别开了目光。
“我让阿金给你救治。”
“不用。”封焉未经思考便拒绝了她。
“如此,才能算阿贞又还了一剑。”
离贞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贞怎么还不拔剑?”封焉蓦地问道。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离贞:“拔剑愈慢,苦痛越甚,这样阿贞的心情也会好上几分吧。”
离贞嗤声,他怎能将血肉之苦说得如此轻巧,简直让人恼火。
她迅捷抽回剑,嗔道:“反正你这祸患死不了!”
封焉闷吭一声捂上胸口,汩汩的血液交织染在手臂上,离贞瞥目瞧见那手臂上依旧残留的数道疤痕,竟不想再看下去。
片刻过后,封焉没有半点动作。
“你怎么还不疗伤?”离贞蹙眉道。
“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离贞狐疑地瞥着他。
封焉咧唇一笑,“在阿贞手下伤得越重,阿贞就会待我越好。”
离贞气血上涌,什么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都被碾碎了去。
疯子!
“等你躺进棺材里,我亲自送你入坟!”
封焉低头沉吟了片刻,开始施法疗伤。
“为了能和阿贞同穴同衾,我还不能死在这儿。”
“有病。”
离贞转身走进屋子,紧闭房门。
她垂下头,安静得仅能听到自己失稳的呼吸。
阿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五味杂陈。
“不是封大魔头要害阿贞,那还能是谁?呱!”
离贞平稳下心情,道:“显而易见,认为我多余之人。”
-
封焉清洁掉了一身的血迹。
血腥之气依旧弥漫。
巫长袖嗅见那危险的血腥气,看到封焉冰冷如霜地走来,原本准备开口数落,结果却莫名心生惧意,讥笑的表情也摆不出。
即便那女人没有喝下那壶茶,即便封焉猜出是她做了手脚,那又如何?她有什么理由惧怕一名新弟子的质问?
她挺直了胸膛,决定继续询问他与追烟之事,刚说了一个“你”字,身体便如山峦倾轧,种种跪伏在地上。
血液逆流,气海内的力量混乱冲撞,如同凝成兵刃,反噬她的骨血。
“我警告过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巫长袖艰难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目光如刺、仿如修罗的男子。
他……他竟能将她死死压制!
“你究竟是什么人?”巫长袖惊恐地问道。
这股来源于血脉深处的禁锢之力,让她恐惧而疯狂。
封焉步步走来,巫长袖浑身颤抖,感觉死亡正向自己接近。
“我只是想让那女人服从,我是在帮你啊!”巫长袖冷汗涔涔,慌忙开脱道。
“服从于你,你再借她控制我?”
封焉轻飘飘一句话,让巫长袖彻底跌入了寒潭。
封焉看着巫长袖开始涣散的呆滞的眼,他冷淡地抬起了笑。
“看在你忠于赤魔族的份上,本尊饶你一命。”
“你便做赤魔族的一条狗……连同这狂云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822:35:03~2021-07-2421:35:26期间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归晚10瓶;
第62章 、玉钗
狂云宗变了天。
掌门巫长袖再也没在封焉面前嚣张过,也不敢再对离贞摆出半分坏脸色。
离贞看到狂云宗掌门在她面前毕恭毕敬、百般讨好,便猜出了这其中的猫腻。
封焉说得不错,狂云宗存在与否于他而言并无分别。
与她不同,封焉拥有完整的记忆,对自身了解至深,无需借助任何门派来帮助自己修行。
但对现在的他而言,狂云宗是个极好的幌子。
记忆的挖掘未有更深的进展,离贞想着,她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与她不谋而合,无垠子来到了狂云宗。
无垠子的面色含着凝重。
“贞儿,为何要这般任性。”
离贞走到无垠子面前,一路无人阻碍。
“师尊若非默许,又怎会现在才找来。”她淡淡笑道。
无垠子摇了摇头,百般无奈。
离贞回身望向站在大门下的男子,他拢着双眉,面色不善,浑身萦绕着不悦的气息,却终究没有出手将离贞拦回。
“也在这儿待了不少时日,我该回山了。”
封焉一反平常没有说话,或许是无垠子的出现令他心情大败,又或许是内心的想法不敢说出口。
即便这些日封焉对她的态度极尽温和,但临别之际他沉默不语,不留不阻,着实让离贞意外。
封焉眼睁睁看着离贞随无垠子离去,眼里嫉恨烧成了火,极尽全力才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他无比想将离贞从无垠子的面前夺回,让她留在这儿日日陪着他。
可他唯恐这数日来的平静毁于一旦。
-
轻易离开了狂云宗,离贞还有些不可置信。
原以为,她又要与封焉死死纠缠一番,甚至大打出手。
魔头便是魔头,果然捉摸不透。
无垠子的气息依旧低沉,离贞不禁有些心虚,毕竟这狂云宗之行,并非受了巫长袖等人的胁迫,而是出于她自愿。
“师尊应当早便知晓,我在狂云宗了吧?”
无垠子略微垂首:“班吟回山禀报你失踪之时,我便分出神识探查了狂云宗。”
“师尊笃定我在狂云宗?”
“毕竟太微大陆上,除了剑骨山诸位,只有那魔头与你渊源颇深。”
离贞愣了一愣,面露一分赧然:“既然早便察觉我所在,师尊为何会默许我留在狂云宗呢。”
“封焉的存在连门派记事都要抹去,按理说,师尊应当不愿我与他接近才是。”
无垠子轻叹:“当我看到你在狂云宗悠然宁静时,我便知晓,你为了寻找记忆,故意留在了狂云宗。”
“否则以贞儿的性子,怎会安心居于敌侧呢。”
离贞思索着他的话,诧异道:“这么说,师尊不会再阻止我了么?”
“你决定之事,从无人能更改。过去是,如今亦是。”
无垠子的手掌缓缓触上离贞的脸,俊美优柔的面容上写满了担忧和心疼。
“我只怕,你会受伤。”
离贞眼睫如蝶翅般轻颤,无垠子的神情映在她的眼里,让她也无由忧伤起来。
她垂下了眼眸,低声说道:“徒儿已然成长,封焉伤不了我了。”
无垠子却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我是怕你重蹈前世之覆辙。”
离贞微微僵住。
“寂宵子不惜弃命重生也要忘却的东西,你却费尽心思都要找回。”
“万一,万一你又如前世那般痛苦,你让我如何好过……我只愿你无忧,如何忍心让你难过?”
无垠子说着,声音难以抑制地抬高一分,还带着失稳的颤抖。
离贞愣然看着失态的无垠子,大脑忽然间一片空白。
无垠子的胸腔不停起伏着,许久过后,他捏紧双拳放空一切,气息的混乱渐渐消逝下去。
“师尊,你……”离贞喃喃唤道,无垠子的反常让她手足无措。
“我没事。”无垠子低声说道,他别过身去,听着风声叶动,终是无力地说了句:“我不拦你,你曾经住过的白玉宫,想去,便去吧。”
无垠子的忧伤和无奈,让离贞低迷了半日。
他不会主动告诉她一切,但也不再阻止她探寻记忆。
日落之时,离贞走进了白玉宫。
里头的景象与她在梦中忆起的一模一样。
只是蒙尘多年,格外寂静冷清。
她走进当年的卧室,古朴素雅的陈设令人不由得沉静。
离贞使了个清洁术,涤净屋内灰尘,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坐到铜镜前,望着自己的模样,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寂宵子的脸。
孤寂冷绝的寂宵子也会梳妆,她时常用一支发钗简洁地挽起发髻。即便那般素朴,天人之姿也难以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