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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应来说,当小郁吞下手指的那刻,两面宿傩就有了足以在现实掌控那具身体的权利。
即使已经死亡、呼吸停滞、心脏停止跳动,超乎于常理与规则之外的诅咒之王也能占据对方重现在这千年后的世上。
只是……
那个战局中心的白发小鬼是个什么情况?
眼神,表情,语气
浑身上下无不散发出近乎癫狂的愉悦因子,就好像他已参透了整个世界,变得自由而舒畅,疯狂中掺杂理智,亦正亦邪…
和自己千年以前所认知的无趣咒术师给人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
两面宿傩裂开唇角。
……有点意思。
[观影]
[观影]
[持续观影中……]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么?”
“不错。”
——倒是不会让人觉得没劲的发言。
“……”
等稍微被挑起兴趣的诅咒之王暂且按兵不动、打算在生得领域继续观影五条悟与伏黑甚尔接下来的激烈战斗时
苏醒后进化成为咒术界天花板的少年所释放出的“茈”已是将天与暴君的后者整只左臂连同小半身体射了个对穿。
两面宿傩:“!?”
就这?
……这就完了?
啧。他还没看够啊。
……
“最后,还有什么遗言吗?”
不受重力支配,仿佛没有重量身体半漂浮在空中的白发咒术师睫毛微抬,此时脸上的神情赫然已是恢复如初。
“嚯。”
就连对于情绪的收放也如此自如,看来这种家伙果然有与之一战的价值。
打起来可以预见似乎不会那么无聊。
——即便两面宿傩清楚明白现如今的自己只有一根手指的力量,战力没准悬殊,但素来随心所欲如他是根本不会顾及这种小事。
“那么……”
活动一下筋骨,男人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肆意笑容。
……
…
*
同一时间
解决掉术师杀手的五条这时转身,以无比复杂的视线投向被自己先前轻放置于安全地带的少女。
“…小郁。”
低喃着,长腿迈开几下接近中长乌发披散垂落的她。
头颅微垂背部轻轻抵上墙面的小姑娘神情看起来恬淡而平和,好像只是静静睡着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见身体因均匀呼吸而引起的规律起伏。
但是不可能了。
五条清楚地明白:
小郁,不会再呼吸、不会再睁开眼睛,也不会开口同他说话了或者大半夜被自己拱起来给他揉着眼睛作夜宵了……
横贯脖颈的豁口被用衬衫的碎布草草堵住,已不再有令人绝望的新鲜花瓣喷涌。
污浊掉的脸颊液体趋近干涸,唇瓣失去血色,连温度也冰凉下来。
不想再靠近,却又忍不住想要走过去,慢慢地,慢慢蹲下去,想要伸手握住那只软绵绵垂在地上的小手,捏一捏食指从断口缺失掉的、生前令她疼痛地蹙起细眉的伤处…
“……”
闭了闭双眼,五条悟紧皱了眉头。
事实上,小郁当初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有了意识。
参透不久的反转术士极为缓慢修复治愈着他的身体,却是比同窗的家入硝子要慢上许多。
而在这段期间,他目睹了对方从帮他到被杀的全部过程……
这孩子向包括夏油杰在内的亲人隐瞒了能力,她确实没有术式,五条悟猜测她应该是有着类似于用身体某部分换取术式的异能。
——和横滨那些令高层烂橘子头疼的家伙们一样同为“异能者”。
而对于女孩子会出现在这里五条感到意外,却又没多大意外。
虽然起初听闻女仆“黑井”这个姓氏时第一时间联想到作为小郁玩伴而存在的另一名“黑井”,后来也确实在“天内理子”身上找到诸多熟悉感跟违和感……
但由于六眼看不出丝毫破绽问,一向相信自己并有资本相信自身判断的少年并未深究下去,自然也就无法察觉“星浆体被掉包”这一事实。
但,不管怎么说……
也太乱来了。
显然对方是为了同伴打算牺牲掉自己才会出现于此,就算最终会像是这样搭上自己的性命……
并且,小郁居然能够仅仅只是为了认识不到半月的他、眼也不眨牺牲掉整整一根手指动用术式,手起刀落,从这点上同样可以见得她性格中…似乎存在着的某种异于常人的特性。
将自身永远放在他人之后考虑,根本不在意自己究竟会变成怎样。
流血也好,会感到疼痛也好,甚至于最后被毁灭、残破凋零化为无物,这些于她来讲通通没有放在需要顾及的范围之内……她给人一种这样可怕的感觉。
……太善良了。
善良到令人心疼。
几乎接近扭曲的“善”的程度。
“啊,”白发dk眨了眨眼睛,“她这个样子,不就像是……”
是的。
五条依稀从小郁身上见到了自家挚友的影子。
夏油杰那套“咒术师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存在”的正论,无差别地实行施救,有的时候在五条悟看来也有够扭曲的。
啧。
难不成夏油一家盛产圣男圣母吗?
某人苦涩地想。
而圣人的下场是……
注定走向毁灭?
“悟!”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嗓音。
“?!”
扭过头,发现是夏油杰。
他看起来似乎也受到不小的伤,好歹天与暴君最后因为觉得咒灵暴动麻烦,姑且没给他最后一击,因此昏迷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堪堪转醒顺着自家妹妹一路留下的血迹追寻而来。
“小郁……小郁在哪里!?”
“悟,你看到她了吗?她其实也来到了这里!”
“她有成功逃走对不对!”
“……”
五条本该呵斥夏油呆在原地等候家入硝子的救治,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跟个失去香蕉干知道盲目猴急的猴子般在这里拖着战损的身子四处洒血。
可是,换位思考一下,白发的少年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沉默地,只将身子微微挪开,露出身后被自己往前面一站可以轻易遮挡、失去生机的小小身体。
——她在这里。
——没能逃掉。
——……
——死了。
“!!”
一瞬好似被定身符定牢,夏油杰凝固般停下脚步顿在原地。
黑发少年的瞳孔骤缩,大脑随着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地麻痹地抽痛起来。
“?”
“杰……”
见同伴脸色异常苍白,五条悟难免有些担忧地正要作出搀扶举止。
谁想对方却像是窥见什么异常冲击的画面般,忽然神情痛苦地捂住脑袋,不多时竟是双膝一个猛地跪地,俯身开始干呕起来。
“喂!杰?”
“杰!”
“……!…!”
身边满脸焦急大声呼唤自己名字的五条,挚友的声音已经听不真切了。
什么“东西”不断涌现不断涌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和现实融为一体几乎快要溢满出来……
“呕……呕呕……”
“唔唔,咳咳咳咳咳——”
快停下来。
马上就要到极限了。
……
直到彻底失去意识以前,夏油杰仍然处于痛苦干呕的状态。
因为
在瞥见小郁无故缺失食指的刹那,粘稠黑泥般喷涌占据脑海的某些画面已是将他的精神折磨到极致——
画面里,同现在别无二致、浑身被鲜红浸染、指段同样残缺的妹妹,绝望且悲哀的漂亮紫眸里,映照出来的是他冷漠而又嫌恶的脸。
而比平日更加苍白的女孩,身后的背景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家、分食着些什么的咒灵、宛若人间炼狱般浸透了地板斑驳掉白墙蛆虫般肆意蔓开的红……
——一番屠杀过后的景象。
“哥哥、哥哥…”
“好痛,我好痛啊……”
她虚弱地朝他哭着,带着浓重鼻音和崩溃情绪,眼泪接连不受控制滴落和地板从自己身体流出来的血混合在一起。
她颤抖着,因为害怕,也因失血过多感到的寒冷,脚边奄奄一息的她,就这么紧紧盯着他,镜子般明亮瞪得更大双眼里反射出他自始至终从未改变过表情的、冷漠的脸。
哆嗦着指尖,他注视着她朝自己伸出没有食指的细白小手,四根指头扯上他的裤腿。
接下来,是一句接一句的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做错了什么?爸爸妈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杀掉我们?”
“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你?为什么像这样痛得要死掉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你也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哥哥……”
“痛……我好痛……呜呜呜”
“我…这个世界上……”
“…最讨厌……”
……
戛然而止。
死掉了。
…
……哈。
哈哈。
哈哈哈!
是啊。
是啊,为什么?
夏油杰也很想问为什么。
——质问那个眼睁睁看着亲人们在眼前死去,却能保持面无表情冷漠神态的……
“自己”?
为什么父母和妹妹会被自己的咒灵啃食撕咬?
为什么他和谐而温馨的家会被蒙上肮脏而惊悚的红色?
为什么他的小郁非得遭受那样的痛苦不可呢?
……
那天。
在混沌不堪凭空多出的模糊记忆里
夏油杰看到自己站在一直以来温柔对待、悉心照料着他的父母尸首面前
亲手杀死了他的妹妹。
……
而日后无数个夜晚每当他忆起此刻的场景,都会在睡梦中痛苦喘息、泪流不止……
左眼不知何种原因隐隐作痛。
第14章
时间:绝世美少女(我)降落在两宿面瘫生得领域之前
地点:光脉
……
实际上,每一世当我快要挂掉或是已经死掉的时候,我的灵魂都会飘荡到一个桥上。而伸长脖子从桥上张望下去,就会看到一条仿若由万千萤火虫组成的“河”。
那是和天上的银河近似却又完全不一样的、绚烂而虚幻般的长河。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这条光之河名字叫做“光脉”。
死掉的“虫”[注1]会重新汇集在此坠入河底并有几率重获生命,而闭上“第二层眼睑”[注2]的人类在陷入到最极致的黑暗时,也会在黑暗的尽头看到它的身影……
那是一条由“生命原始形态”汇集而成的——生命之河。
而此刻,我正维持着趴在桥边的姿势,对着这条耀眼到足以刺痛人双眼的河流发呆。
“小郁。”
很快,我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
顺着熟悉男性嗓音的方向朝远处看去,一眼望见河的边缘之地正背对这边而坐的白发男子。
“不是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一直盯着光脉看吗?”
声音穿过黑暗越过光河再度传来。
我眯了眯眼,男人这时也恰巧转过生得寡淡的一张脸,和光之河同样碧绿颜色的独眼倒映着萤火般的光芒与我对上视线。
“……银古。”
自语般默念着,叹了口气。
我第一世的挂名监护人,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妈子。
“没关系啦,”隔着老远朝人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同时也挥走空气中流动的“虫”,“反正都已经死掉了,还在意那么多无关紧要的干嘛?”
“……”
接受到对方射过来的无奈表情,装作乖巧地朝他露出一排小白牙歪头微笑。
“哟!银古,好久不见……”
“啊,不对,半个月前还见过来着,难道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说话间已是一套连贯动作地翻身下桥,脚后跟遭受剧烈刺痛在原地抱着腿跳了几下作为缓冲,这才撒开脚丫啪嗒啪嗒往男人跟前冲去。
“你还不该来这里,”白发的虫师熟稔地伸出一手抵住我的额头,阻挡下横冲直撞朝他扑来的势头,“小郁,回去吧,你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