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色赫图·佳珲娶妻乌雅氏,已育一子一女,长子纳穆五岁,长女月姝三岁,乌雅氏此时又怀胎四月,明年春生产。
次子色赫图·佳珩娶妻杨氏,育一子纳易,四岁。
而次女色赫图·檀锦,小檀雅五岁,自小身体便不算好,没熬过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去了。
色赫图·多尔济自然也伤心,可他是男人,是家主,外在表现只能坚强,便点点头并不在多说,转而吩咐长子:“色赫图小主所托之事,你尽快让小厮去办,免得下次何公公再过来,咱们交不了差。”
“阿玛,小主给了一百两,咱们可要再添些买个大点的宅子?”
大奶奶乌雅氏觑了一眼夫君,并不敢在阿玛额娘面前出言反驳;二奶奶杨氏倒是始终垂着头,只是心里如何想法儿,旁人也是不知。
色赫图·多尔济却是根本没给儿媳妇有意见的机会,直接否决:“你妹妹在宫里出不来,这宅子不知有何用,按照你妹妹的要求便是,就买个一进的宅子,一百两许是还有剩。”
色赫图·佳珲有些猜测,试探地问:“阿玛,小主是不是要给二十二阿哥置产?咱们添些钱,若是二十二阿哥将来承情跟咱们亲近,也好办事。”
他还有些遗憾,若非二十二阿哥年纪太小,此时四处打点便不会这般困难,多少能借一借势。
色赫图·多尔济当然明白儿子的想法,他心里自然也希望和二十二阿哥亲近,可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别多此一举,莫说咱家没那么多钱,就是有钱,二十二阿哥是皇子,咱家添多少能入皇子的眼?”
色赫图家家底本就不厚,这些年,供兄弟二人读书,给次女请大夫用药养身体,娶儿媳妇,去年给读书更好的次子打点进国子监,最近又在想办法给长子打点换个好些的差事,属实不算富裕。
旁的满人拿着朝廷给的优待吃喝[嫖]赌,色赫图·多尔济上虽然没有老,下却又这么多小,全都是花钱的口子,他那点俸禄在小女儿去后,至长子有个小差事之后才勉强能存住些许。
早些年色赫图·多尔济还有些花花心思,可那时候俸禄低,养几个妾室说的享受,实际白养几张嘴,苦只能自己吃,是以他只能在外面和同僚应酬时蹭一蹭外面的荤腥儿,家里一个妾室庶子都没有。
他为官,自然不能说是因为穷因为抠搜,就在外面冠冕堂皇地说爱重嫡妻,重视嫡子。
好在两个儿子也没学了其他满人的恶习,虽无大才品行却都尚过得去,且他们随了父亲,在外头也都是满口重嫡,倒也有些人说他们虚伪,可这不耽误色赫图家两子议亲时骗进来两个嫁妆不错的儿媳。
乌雅氏和杨氏进门后才知道色赫图家就是面子好看,可女人嘛,一图夫荣妻贵,二图的便是男人的心,甭管兄弟俩是因为啥不纳妾,不纳妾就是事实。
她们再想到自个儿这婚事的起源,便想着儿子日后能找个更有嫁妆的媳妇才好,是以回娘家或是应邀出去,五分幸福的模样都要表现出十分来,可谓是嫁鸡随鸡,嫁进色赫图家便一脉相承的努力粉饰自家。
色赫图夫人的嫁妆早就掏出去了,却要面子不愿意在儿媳妇面前表现自个儿的羞窘,乌雅氏和杨氏就权当不知道,牢牢守住自己的嫁妆。
大奶奶乌雅氏原本是极不乐意夫君说要添钱的事儿,可是等到夫君说二十二阿哥,她也跟着有了旁的想头,难得大方地劝夫君道:“咱们不知小主要做什么,听阿玛的准没错,若是日后小主和二十二阿哥真有用钱的地方,我便是掏空嫁妆也二话不说的。”
二奶奶杨氏跟着柔柔地说:“大嫂说的是,阿玛额娘,既然小主能送信过来了,以后想必还有机会联络,为了咱们这个家,媳妇也愿意拿出嫁妆。”
色赫图夫人极满意两个儿媳妇的姿态,从前嫌弃两个儿媳妇手紧的小心思立消,一连夸了好几句“贤妇”、“识大体”……
色赫图·多尔济也满意,但二十二阿哥确实小,就算真要花钱亲近,也还得多等些年头,至于宫里的小主那儿,能拿钱出来而不是直接叫他们花钱买,想必也是真的不算窘迫,他们能省些钱还是省着为好。
于是,除在国子监的二少爷,色赫图家男男女女所有的主子一起跟随家主大人色赫图·多尔济,愉快地决定了暂时还是不掏钱出去孝敬檀雅和二十二阿哥,只好好完成小主的吩咐。
宫里,何太监回去后,并未立即去请闻柳,而是第二日才在膳房附近偶遇。
俩人选了个空旷的地儿说完话,闻柳跟他道谢,回到咸福宫,便避着闻枝回禀道:“小主,信和银两,何平已经交到您母亲和兄长手中。”
然后她又说了些何平带回来的色赫图家的消息,基本就是上也好下也好,没有人不好,家里添了几个外甥外甥女,一一都说了,唯独只字未提妹妹。
檀雅之前没怎么回忆过关于色赫图家的记忆,现在听着,一一对号,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没说我妹妹吗?”
闻柳摇头,“奴婢再三问何平,他都说没有遗漏。”
檀雅皱眉,何太监不一定知道她有个妹妹,也没理由刻意忽视,那么色赫图家刻意忽视的原因,是什么呢?
她想起色赫图氏是有一点点嫉妒这个小妹妹的,父母更重视两位兄长,色赫图氏以为是因为她是女儿,后来等到妹妹出生,就因为妹妹身体不好,便得到父亲和母亲更多的关注,小少女色赫图氏有时候甚至偷偷希望生病的是她。
所以家里发现她越长大破坏力越惊人之后,为了让她符合京里对女子的审美风向,就督促她少吃些,色赫图氏得到关注,满足地饿自己,饿成一副弱柳扶风的身条。
后来色赫图氏选秀进宫,妹妹檀锦还病了一场,色赫图氏因为思念家人偷偷哭过好多次,至于妹妹好没好,色赫图氏根本不知道,而且算算岁数,妹妹也到了选秀的年纪,色赫图家却什么都没说……
檀雅摇摇头,暂时甩去那些不太吉利的事情,准备下次去信,再问一问色赫图氏妹妹的情况。
这时,闻枝走进来,两个人立即住了口。
闻枝见两人分明在说什么,可一见到她就不说了,有些黯然,觉得是因为她要出宫,所以主子和闻柳都跟她见外了。
有那么一瞬间,闻枝甚至冲动地想要留下,只要主子还像从前那么信任她就好……
其实檀雅和闻柳就是下意识这样,做了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有些明显,檀雅便给闻柳使眼色,让她想办法让闻枝别多想。
正好额乐今日扔到跑步半个时辰,她想去摘海棠果,便找借口要去御花园跑,磨得宣妃松了口,招呼檀雅一起去,檀雅就让闻柳和闻枝待在家,她跟着宣妃她们出去。
主子走了,闻枝的失落情绪便更不加掩饰。
又不能说实话,毕竟还没稳妥,闻柳抿抿唇,略显干巴巴地劝道:“闻枝,你别多想,小主是与我说你出宫的事儿,名册还没下来,小主担心如果没成,说多了你难受……”
闻枝赶忙摇头,“哪里能让小主这般忧心?成与不成都好,能跟着小主,也是我的福气。”
闻柳拍拍她的肩,道:“你还有后福呢,咱们相处几年,再没有盼着你不好的。”
“我何曾担忧过这个,只是……”一滴泪滑落,闻枝哽咽,“只是舍不得罢了。”
闻柳抱住她,轻声安慰。
而另一边,咸福宫四嫔妃难得一块儿出行,额乐在前头小跑,宣妃也不坐轿子,四人就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速度不快,额乐常常跑出去再跑回来等一等。
咸福宫到降雪轩,一行人足足走了两刻钟。
海棠树下,已立着一位女子,身量细长高挑,并不含胸低眉,而是微微抬头仰望着海棠树冠,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来。
那无疑是个美貌女子,可宫里美貌从来不稀奇,稀奇的是她周身的气质,二十来岁的模样,无喜无悲,无欲无求似的,檀雅甚至觉得若是在春日,海棠花雪飘落,她站在其中,定是极震撼的场景。
宣妃等人不知道她是谁,檀雅有所猜测,待到那女子行礼自报是“庶妃刘氏”,檀雅便确定,果然就是那个“有故事”的刘庶妃。
额乐不管什么刘庶妃,只眼巴巴地盯着海棠果,伸长手臂踮脚够了够,离海棠树最低的一根枝条还有两个她那么远的距离,自然是摘不到果子的。
宣妃没有与陌生妃嫔寒暄的欲望,微微颔首示意刘庶妃起来,然后便专注地看着额乐,嘴上叮嘱她:“小心些。”
刘庶妃没能找到机会告辞,便静静地立在一侧,视线依旧落在海棠树上,仿佛周围没有别人,也没有小孩子吵闹的声音,游离在世界之外。
檀雅余光瞥她一眼,心道:这或许是个真正的木头美人,她将自己和海棠树归为同一个世界。
苏答应轻轻碰她手臂,低声道:“你这人得亏不是个男子,否则定是妻妾无数,花心无比。”
檀雅回神,笑道:“苏姐姐这话可真是酸,妹妹再不看旁人了,还不行吗?”
苏答应嗔她一眼,“谁管你这个,我是叫你注意些,被人瞧见难免有些失礼。”
檀雅应了,不再去看那刘庶妃,只专注地看额乐,可惜低处的果子没有了,额乐坐在太监肩上伸长手臂也够不到海棠果,总是差一些,着急的不行。
宣妃担心她摔倒,一直在旁边叮嘱她“坐稳”,还伸着手,万一额乐摔倒她好接住。
檀雅看不下去,走过去,掐着额乐的腰将她从太监肩上抱下来,继而将额乐举高,好歹是够到了一个海棠果。
其实檀雅举着,也没比那太监高多少,可太监不敢踮脚不敢大动作,生怕摔到格格,檀雅不怕,她对自己的实力格外自信。
俩人合作,没多久便摘了十来个果子,檀雅放下额乐,表示今日的摘果子游戏到此为止。
额乐摘到就满足,一落地就直奔装果子的竹篮,爱惜地一个一个摸过去,然后拿起一个,哒哒哒跑向刘庶妃,递给她。
刘庶妃缓缓低头,一怔,久久未接。
额乐又往前递了递,催促道:“想吃就吃,不然要等明年啦。”干脆直接塞进她手里,塞完就跑回到额娘们身边,欢快地说:“给三个哥哥送六个,剩下的额乐跟额娘分。”
宣妃边夸额乐“大方”,边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刘庶妃定定地看着手里的海棠果,良久,从腰间抽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咬了一口,瞬间一股酸气直冲脑顶,闭眼皱脸,形象全无。
额乐可不知道自己坑了人家大美人,双手提着装海棠果的篮子,胖乎乎的身影略显沉重,哼哧哼哧地走。
宣妃往常最心疼额乐,可她喜欢壮实的孩子,见额乐这么小就能提着一篮海棠果自己走路,心里便觉得满足,这都是她们精心养出来的健康。
“喵~”
额乐忽然顿住脚。
宣妃问:“怎么了?累了?”
额乐歪头听,又一声喵,立即兴奋道:“猫!宣额娘,猫!”
檀雅等人也听到了,寻着方向侧头看去,一片花丛,并未看到猫的影子。
这时,一个小身影噔噔噔冲向花丛,到花丛前才慢下来,弯腰向里面张望,而果篮被遗留在原地。
“喵喵,你出来啊。”额乐蹲在花丛不远处,小声叫猫。
宣妃吩咐宫侍过去看着格格,免得她被猫抓到。
檀雅听声音有些许熟悉,可那喵喵的叫声又有些焦躁之意,便走到额乐身边,轻轻喊道:“将军?”
没多久,一只黑猫从花丛中冒出头,身上有些脏兮兮,看起来不如之前见到时那么飒爽。
宣妃不认识这只猫,见它这模样以为是宫里的野猫,更不想额乐靠近,出声叫她回来。
而额乐听到檀雅叫了猫的名字,转回头对宣妃道:“宣额娘,是贵妃娘娘养得猫。”
她还想凑近看看,黑猫却躬起背,防备十足。檀雅拦住额乐,又叫它的名字,然后蹲下来试探地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摸它的背。
黑猫舒服地蹭蹭她的手,渐渐趴在地上,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色赫图额娘,额乐也想摸一摸……”
然而黑猫一感觉到她靠近,立即威胁地叫,直到额乐停下,这才凑到檀雅手边儿继续蹭她。
檀雅回头,招呼了一个小宫女,嘱咐她去承乾宫问问,为何将军会单独在这里,还这么狼狈。
宣妃三人出来许久,不准备留在这里等,便想要带额乐先回去,可额乐喜欢这猫,不愿意走,她们便先拎着果篮回咸福宫,让檀雅照看额乐。
不到两刻钟,佟佳贵妃带着一串儿宫侍匆匆赶来,直奔黑猫,也不管它身上脏,心疼地抱在怀里,垂泪,“将军,你跑哪儿去了?是要急死我吗?”
檀雅和额乐给佟佳贵妃行礼,见将军在佟佳贵妃怀里还算乖巧,只是用头一下一下拱着她的手臂,不知道要做什么。
佟佳贵妃随意地叫她们起来,注意力还在黑猫身上,若是心眼儿小些的,定要认为她态度高傲,记恨起来。
不过檀雅和额乐都心大,没一点儿不适不说,还趁着佟佳贵妃没工夫关注她俩,做小动作。
额乐伸出肉呼呼的食指戳檀雅,想让色赫图额娘帮她跟佟佳贵妃说好话看猫;檀雅则是给额乐使眼色,让额乐自己上,她头一次这么近见佟佳贵妃,哪有额乐这个格格好说话。
最后还是额乐想要亲近猫的心败了,小步小步蹭到佟佳贵妃面前,仰着头,故意睁大双眼,声音甜滋滋娇软软地问:“贵妃娘娘,将军怎么在这儿啊?”
佟佳贵妃和额乐在宁寿宫见过几次,对这个小格格不陌生,也有些许喜欢,因而听到她的话,总算从黑猫身上稍稍抽出几分心神,道:“昨日卿娘有生产的征兆,不愿意待在高贵人给她准备的窝里,还想往承乾宫外走,高贵人便送她去猫房生产。将军许是找不到卿娘,便一夜没回承乾宫。”
“贵妃娘娘,那卿娘生了吗?”
佟佳贵妃戴着甲套的手抚摸黑猫的背脊,嘴角终于浮上笑意,“生了,四只小猫儿,还在猫房,不过听说她不许人靠近,得过几日才能带回承乾宫。”
将军还在拱佟佳贵妃,佟佳贵妃好不容易找到它,也怕它再跑的找不见,身子微微倾转,姿势像是马上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