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明珠逝世于康熙四十七年,膝下三子,长子纳兰性德,次子纳兰揆叙,三子纳兰揆方,皆是极具才学之子。
纳兰性德早于康熙二十四年便去世,留下子嗣皆已成年出嫁;后来三子揆方夫妻也于康熙四十七年相继去世,留下两子——纳兰永寿和纳兰永福,由康熙命,先后过继给纳兰揆叙为嗣子,永寿已娶妻关氏,刚产下一女,还不知事。
长辈不在,兄弟皆故,自然而然便会分家,不过纳兰家豪富,便是分家也不损半分富贵。
那时纳兰·舒尔还未出生,家里虽处处精贵,却已经没有了明相时的煊赫,更何况前几年一废太子时,纳兰揆叙还因为支持立八阿哥为太子,使得帝王不满,几年才重得圣心。
今年,纳兰揆叙的身体不佳,纳兰·舒尔进宫后也时时牵挂,回到家中也并不为去畅春园雀跃。
倒是纳兰揆叙,对亲生女儿在宫中的生活尤为关心,她回家来,病容甚至都退了几分,精神焕发。
舒尔便打起精神,一反在宫中时的沉闷内向,欢快地说宫中的种种,只希望阿玛能够展颜,病好起来。
吉兰与她们三个的情况有些不同,她上头还有两位姐姐,长姐十五岁,一母同胞、嫡亲的姐姐元琦十一岁。
两人都是嫡出,吉兰没进宫当额乐的伴读之前,姐姐元琦对她尤为照顾,常常做什么都带着妹妹,等到吉兰进宫后,初时元琦还担心她,后来吉兰每次回来都没一点心眼,兴致勃勃地跟姐姐说宫中如何如何好玩儿,元琦便有些心态失衡。
要知道,如今十三阿哥胤祥是这般无爵无职的模样,人又病着,元琦作为亲姐姐,哪怕再如何疼爱妹妹,心中的不甘也教她再无法如常面对妹妹。
吉兰可以出去,她不行;吉兰能够进宫,她不行;吉兰交的新朋友全都是满洲大姓,她不行……
这种心情,使得元琦在听到妹妹语气激动地说要去畅春园,忽然爆发,“何必炫耀?没得故意惹人难受!”
吉兰吓住,呆怔地看着姐姐,随后眼睛里浮起一汪泪。
“元琦!”十三福晋喝了一声,峨眉紧蹙,“你在说什么?”
元琦看妹妹要哭,咬了咬嘴唇,心下也有些后悔她说话这般刺人,可又不好意思道歉,一急一羞愧,眼泪便涌出了眼眶,抬袖捂住脸,猛地冲出额娘的屋子。
十三福晋担忧地起身,瞧见小女儿咬嘴唇不敢哭出声来,只能让嬷嬷去看看,她则是抱住小女儿安慰:“吉兰,你姐姐就是一时想左了,她不是气你。”
吉兰埋在额娘怀里,大声哭起来,哭到打嗝,边哭边问:“额、额娘,吉兰……吉兰不去宫中了,让姐姐去好不好?”
“你姐姐不是为这个……”十三福晋抱紧小女儿,眼泪氲着泪,哽咽道,“吉兰,别记恨你姐姐,你只管快快乐乐的便是。”
不久后,前院的十三阿哥得知两个女儿的争执,独坐于书房中,双手捂脸,肩背颤抖,久久未出现在妻女面前。
及至吉兰再次离家进宫,两姐妹都别别扭扭没有和好。
咸福宫里,檀雅等人再次见到四个姑娘,却发现两个都心情低落,其中一个还是随了姑姑,颇为没心没肺的吉兰,实在是不解。
舒尔和吉兰全都怏怏地提不起精神,额乐、茉雅奇、伽珞三人想着法儿的逗两人开心,舒尔阿玛的病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是以她很快便恢复如常,可是吉兰晚上依旧偷偷地哭,这可是大事。
一直到御驾启程前往畅春园那日,吉兰才勉强有个笑模样,而这时,她已经收了其他人许多的好玩意儿,其中尤以舒尔的最多。
额乐在宫里,是见多了好东西的,倒是不稀奇。
檀雅也不少见,但说到拥有并且随手、毫不心疼地送给小姐妹,她不吝啬,就是没有。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现实……
前往畅春园的仪仗队列极其长,几个小姑娘自然是跟在咸福宫方队里,临启程前,二十二阿哥还特意过来拜见几位额娘,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二十一阿哥胤禧。
和嫔这一次也在随驾的嫔妃之列,马车就在宣妃马车的后面,是以两个阿哥才结伴一起过来。
四个小伴读这才第一次见到常出现在格格口中的二十二阿哥以及二十一阿哥。两方都极有礼的互相行礼,两个阿哥拱手,几个小姑娘屈膝福身。
檀雅等人笑吟吟地看着,心里如何想,面上都没表现出来,跟二十二阿哥说了两句话,便让他去前头,没有旁的不符合礼数的行为。
倒是和嫔,瞧见二十一阿哥和那几个格格见礼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般配,心里不免有些想法。
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指婚时也是一桩佳话……
檀雅四人的马车里,也在说方才两位阿哥和三个女孩儿的碰面。
“胤祜和胤禧品格再好不过,瞧见几人方才有礼的模样,真是美好。”檀雅说着,还忍不住透过马车窗向前看,只是离得远,并不能看到二十二阿哥。
而宣妃听到她的话,点头,神情赞同,“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若真能成,倒是好事。”
定贵人和苏答应对视一眼,还保持理智,低声说道:“茉雅奇她们三个的家世,日后兴许有大造化……”
至于什么样的大造化,此时康熙还在位,继承人的人选悬而未决,她们不能多说。
但是檀雅从定贵人这句话里,终于想起一件事儿来,那就是富察氏在未来会出一位皇后,皇后的阿玛便是富察·李荣保,也就是伽珞的父亲……
檀雅眉毛微微一跳,心道她缺心眼儿,未来兴许真如定贵人所预言那般,有人有大造化。
这种玩笑话,哪怕是私底下也不能再说,也不能透出一丝一毫这方面的意思,万一传出去,定是会影响姑娘们的名声。
檀雅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不该以为是善意的调侃便随口吐出,毕竟这个时代女子的名声大过天。
是以,她立即便像宣妃请罪,认认真真地说她的不该,然后主动给自己加了抄经一卷的惩罚。
其实便是古代,家长们在孩子们年幼时随口说一句结亲的玩笑话,也是常事,但檀雅这般谨慎是好事,宣妃便没反驳她的反省。
不过,“抄经一卷的话,你也好意思张口说出来?”
檀雅笑,厚着脸皮道:“嫔妾警醒了,那些形式,娘娘您何必在意?”
宣妃脸一板,道:“既然你自认礼数有亏,自然要重罚,我与你都抄三十卷,以儆效尤。”
檀雅垂头叹气,做足了受罚后的姿态,跟额乐她们一模一样。
定贵人忍笑,像平时安慰额乐一样,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却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替她说。
而二十二阿哥和二十一阿哥年纪尚幼,还没有长暧昧的那根弦,只是恪守男女礼仪而已,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一个统一的认知——侄女吉兰和额乐的伴读们。
美丑或者旁的,两人根本未过心,他们现在和侍卫同骑一乘,全都十分羡慕地瞧着成年的兄长们坐在马背上恣意潇洒的英姿,更羡慕已经能单独骑马的二十阿哥胤祎。
康熙的儿子们,虽说擅长不同,喜好不同,可个个马上功夫都是上佳,气度便与寻常八旗的侍卫们不同。
便是二十二阿哥、二十一阿哥年幼,坐在马背上亦是背脊挺直,神情坚毅。
雍亲王胤禛骑马在御驾一侧,回头瞧了一眼后头的弟弟们,重点看向二十二、二十一、二十三位小阿哥。
胤祜正眼巴巴地瞧着前头的哥哥们,忽然和严肃四哥对上视线,吓得一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躲避视线,却依旧觉得有一股视线刺着他。
胤禛脸一黑,便想要训斥二十二几句,还未开口,旁边诚亲王胤祉调侃道:“老四,瞧咱们二十二弟被你吓成什么样了?”
“三哥说笑。”胤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诚亲王胤祉挤兑道:“你这张脸,兴许往后也有止啼之效,三哥羡慕呢。”
胤禛为显示他并不吓人,扯了扯嘴角,道:“三哥说笑。”
诚亲王看着他那不自然的笑,无语:“……真是无趣。”
第49章
仪仗赶在晚膳前抵达畅春园, 太后娘娘舟车劳顿,精神不济,直接回了住处。康熙也是大病初愈,身体还虚, 行了一日也是疲累, 便直接让众人各自去安置。
后宫里窝了五年多, 终于呼吸到宫外的空气,但檀雅是最不擅长自欺欺人的,要她说实话, 实在没闻到什么自由的味道。
不过人常待在一个地方不挪窝, 还是后宫那样没有多少消遣的地方, 乍然换新地图,心情都会好许多, 更何况畅春园修建的无一处不舒适,无一处不美,就更让人心情舒畅了。
身边还跟着五个小姑娘, 檀雅虽说是第一次到畅春园来, 为了保持形象, 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像个观光客一般东张西望, 只是淡淡地瞥一眼,再瞥一眼。
咸福宫众人还是住上次来时的院子,比咸福宫小些,这一次檀雅真的跟苏答应分在一个屋子里。
另有一些安排, 宣妃一一吩咐给三人,让檀雅和苏答应协助定贵人, 顺带教导几个小姑娘如何料理, 便要去看望太后娘娘。
临走前, 她还专门对檀雅和几个孩子道:“要住一个夏天呢,总有观赏游玩的机会,别急着出去,你们不熟悉路,傍晚昏暗,再失足落水。”
檀雅扶着宣妃的手腕,边送她出去边喊冤:“嫔妾可没贪玩至此,娘娘还不放心嫔妾吗?”
“大事上还是放心的。”宣妃戏谑道,“只是咱们咸福宫,历来没多少大事。”
檀雅一噎,这是说她普遍不靠谱吗?
宣妃担忧的神色松了不少,拍了拍她的手,“不必送了,回吧。”
檀雅站住脚,劝慰道:“太后娘娘定然无事,您莫要太过担心。”
宣妃弯了弯嘴角,“我心里清楚,你且放心吧。”
檀雅站在原地,目送宣妃走远,还是没法儿完全放心,太后娘娘年迈,宣妃向来与太后娘娘最亲近,这半年多心里都存着事儿,压抑久了,真到了那一天,不定如何难受……
她正操着老妈妈的心,感觉到有人轻拍她的肩膀,一回头,便见苏答应站在身后。
苏答应走到她身侧,问:“宣妃娘娘可有心情好些?”
檀雅点点头,挽着苏答应往回走,随口道:“反正孝心嘛,多尽一尽总是好的。”
老太后已经七十七岁高龄,身体一年差过一年,想要尽孝,自然是要在人活着的时候,等人走了,烧烧纸,对方真的收得到吗?
檀雅私心里以为,其实是安慰活人罢了。
晚间宣妃没有回来,不过派了人回来告知她们不必留灯,第二日要给孩子们上课的时间,宣妃才露面。
檀雅三人问候了太后娘娘的身体,得知休息一晚好多了,便不再多问,说起她们院子的事情。
畅春园比皇宫凉爽一些,檀雅建议将桌案挪到院中,几个孩子直接在院子里上课。
宣妃命人拿了她的书,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语调轻柔缓慢地教导讲解。
这里没有摇椅,檀雅便命人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手里拿柄漂亮的宫扇,边听宣妃的声音边轻轻摇着,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停下。
定贵人和苏答应和她并排坐着,见她拄着头睡着了,苏答应便命人去取件轻薄外衫,她则是轻轻抽出檀雅手中的宫扇,免得掉到地上沾上脏污,檀雅再心疼。
宣妃的课结束,下一堂由苏答应教琴,苏答应从椅子上起身,宣妃便直接坐在她的位置上,瞧着檀雅低声道:“在外头也能睡着,也不知长了多大一颗心。”
有飞虫扰人,定贵人拿起宫扇,在檀雅周围轻轻扫过,赶走飞虫,才笑道:“在宫里,如她这般才能过得好。”
宣妃视线落在那宫扇上,问:“这是她前些日子带那几个孩子一起做的?”
定贵人点头,“正是,她和几个孩子人手一柄,色赫图答应绣的最好看。”
宣妃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只见扇面上绣着一面宫墙,墙上爬满枝蔓,而墙头落着一只鸟,正欲振翅高飞。
“她这绣技,是一年强过一年了。”
“是,色赫图答应其实极耐得住性子。”定贵人问头地看着檀雅,提了提她身上即将滑落的外衫,“晨间色赫图答应还说,想要等您一块儿去后湖边看鸳鸯,喂鱼,您稍后还要去侍奉太后娘娘吗?”
宣妃放下宫扇,“午后再去吧,日头小些。”
院子中央,苏答应轻柔优美的琴音响起,琴音入耳入心,睡梦中的人睡得越发香甜。
这是,苏答应讲解了几句,便教额乐等人对照琴谱弹奏,几个小姑娘纷纷抬头,嘈杂地琴声一片,更有一人,手下弹出铮地一声,惹得其他人纷纷看向声音来源地。
檀雅更是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定贵人轻拍她的背,“可是吓着了?”
檀雅摇摇头,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向那个弹出魔音的人。
吉兰蜷缩手指,圆润的小脸上通红,满是不好意思。
得,这谁忍心说什么啊。
檀雅冲她一笑,安慰道:“继续,比起之前,大有进步。”
吉兰一听,高兴起来,手指更加欢快地拨弄琴弦,刺耳的琴声瞬间盖过其他人,但在场的人全都面带微笑鼓励地看着她,无一人表现出厌烦。
不过她们这边其乐融融,不代表旁人还如此宽容,嫔妃们都住在这一圈儿,离得近,这边儿动静这么大,周围自然都能听到。
前头不远,是宜妃郭络罗氏的院子,这边琴声响了一刻钟左右,那边就来了一位严肃的嬷嬷,恭敬地和宣妃说,她主子请几位姑娘小声些,吵的人头疼。
另有佟佳贵妃身边的宫女也过来提醒,不过她态度要和缓许多,还说了一件喜事,小陈答应昨晚身体不适,太医诊过,可能是有了身孕,需要静养些时日。
到底是她们这边扰人,宣妃并没有任何不满,直接叫停了练琴,改为练字。
这课是檀雅的,檀雅却没立即起身,看着宫侍们手脚麻利地撤掉琴,摆上笔墨纸砚,然后才摇着扇子穿梭在几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