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兴安围场跟蒙古格格们打架的事儿, 京里已经传开,这样不娴静不柔婉的行径, 金枝玉叶的格格做得,她们做不得, 便生出些风言风语,佟佳家和富察家未出阁的女儿也颇受影响。
这事儿, 皇上和宫里的主子们都没说惩罚她们,两家有都是八旗大姓, 婚事也都要选秀定, 实际上并不十分影响婚配。
可两家还是颇为在意,万一将来他们家的姑娘嫁人, 碰上那家女眷长辈因为这些流言不喜, 后宅里磋磨人的法子那么多, 婚事结成仇,才是憾事。
因而,茉雅奇和伽珞回到家中,两家的女性长辈未沟通便有志一同地决定,需得带两人出门,也教旁人看看她们家出色的姑娘。
八旗大族的圈子,就这般大,过了初七的头一次宴席,是宗室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福晋主办,只因直隶周遭受雪灾,流民窜入京城附近,号召这些福晋们搭棚施粥做善事,并不为享乐。
佟佳家和富察家的福晋都受到邀请,带着家里的女孩儿一同出来,而茉雅奇和伽珞一出现在各家福晋面前,立时便教人看出和其他家的小姐们气度大不同。
两人未成为格格伴读之前,也是同龄女孩儿中的佼佼者,不过瞧着差距并不大,不像现在,谁家得意的姑娘站在两人旁边都逊色许多。
这样鲜明的对比,众福晋这才想起她们忽略的事。
打架或许失仪,可她们不止是格格的伴读,还是宫里娘娘小主们亲自教导的孩子,跟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过大半年,是太后娘娘亲口夸赞过的姑娘。
这样的年纪,有如此气度,还落落大方、行止有度……说她们不好,岂不是说太后娘娘是错的,说贵妃娘娘、宣妃娘娘、定嫔娘娘她们的教导有错?
她们还随驾去畅春园,随驾北巡,甚至与蒙古格格相交……有些家里有女儿的福晋,便有些后悔当初没有积极争取格格伴读的资格。
而聪明人向来不会掺和这些闲言碎语,此时事实又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众人眼前,当即便有人拉着两人夸赞,茉雅奇和伽珞应对的十分得体。
众福晋看在眼里,越发羡慕,回去后再看自家女儿,想起格格身边原本选定四个伴读,如今纳兰家那个姑娘没有福分守孝离宫,正好缺了一个名额,便起了些念头……
伴读们重新入宫后,就有人求到宫里佟佳贵妃处,想要让自家女儿给格格做伴读,还不止一家。
佟佳贵妃全都没应,不过也没说死,入冬后猫儿们不爱出屋,她和高贵人也不爱走动了,暂时断了先生的活,就待在承乾宫里逗猫看书。
佟佳贵妃特地派人到咸福宫说额乐伴读之事,宣妃自然是要拒绝的,不过让宫侍回话难免随便了些,便由檀雅亲自到承乾宫回佟佳贵妃。
“回贵妃娘娘,额乐跟纳兰家的格格感情深,几个姑娘这一年多一直都在通信,早就约定好等纳兰格格出孝,还进宫跟她们一处读书。”
佟佳贵妃闻言,颔首,“既如此,便都拒了吧。”
檀雅没立即离开,视线偏转落在贵妃怀中的猫身上,笑道:“嫔妾来之前,额乐特特求我一定要替她跟贵妃娘娘请示,后日能不能来您这儿玩儿。”
佟佳贵妃淡淡的神色转为微笑,“让她来便是,正好我这儿新得了几张好皮子,你带回去,给她做一件披风,省得这么冷的天出来受风。”
说是给皮子,檀雅走得时候还带了一盒子漂亮的珠钗,全都是适合小姑娘戴的颜色。
佟佳贵妃那儿的东西,无一不好,那几张皮子,无一丝杂色,不过真正做好之后,二月二都过去了,已经不是穿毛披风的时节。
这件披风,等到又一个冬天到来,雪再次铺满地时,额乐才穿到身上,她知道做披风的皮子是佟佳贵妃送的,还特地穿着披风,带着伴读们一起到承乾宫给佟佳贵妃看。
檀雅给额乐做衣服,都会有些童稚的小设计,这件披风整体纯白色,便在帽子上缝了两个兔耳,其他三人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只是皮子颜色稍微有些差别。
那兔耳朵极可爱,额乐还特地穿着在佟佳贵妃面前蹦了蹦,她一跳兔耳便随着她们的动作跳起来,惹得几只猫儿弓着身子紧盯,随时要扑过去一样。
还有几人头上,也都扎了同色系小球球的发饰,佟佳贵妃瞧着喜欢,按住黑猫,道:“我这儿有几匹粉红色的缎子,正适合你们这个岁数的小姑娘,一会儿拿回去,给你们做衣裳。”
额乐撒娇着婉拒:“娘娘,额乐回回来您这儿都不空手回,宣额娘都说我是上门打秋风的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拿您的好东西,等下次我拿东西跟您换,可好?”
“不过是寻常东西,长辈给,你们收着便是。”佟佳贵妃问,“你要用什么换?”
额乐嘴角微微得意地上扬,“娘娘,我们在绣屏风呢,说好了,第一座屏风一定是送给您的。”
佟佳贵妃含笑,“如此,我便先收着那些东西,等着你们来换。”
几个小姑娘都有些不好意思,额乐道:“许是要等许久,娘娘您别介意。”
“无妨,等得。”
这屏风的花样,是苏贵人亲手所绘的美人图,清宫婉约女子坐在艳丽的牡丹花丛中,只露出半张脸,神韵却极似佟佳贵妃。
当时额乐提出要绣这么一座屏风出来时,苏贵人便画出这样一幅画,小姑娘们还奇怪,都觉得贵妃娘娘应该是和水仙或者粉白的海棠更配才对。
苏贵人并未跟几个孩子多言,还是檀雅笑呵呵地说:“苏贵人清雅吧?可她驳斥我时,也是牙尖嘴利,让人哑口无言的,是以,瞧人时可不能轻易下结论。”
苏贵人轻瞪檀雅,几个小姑娘瞧着,若有所思,很快便明白她告诉她们的道理。
檀雅的刺绣手艺,又有精进,指点几个孩子绣屏风绰绰有余,不过她们每日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抽出一些空闲时间绣,进度十分慢。
几人学刺绣也才三年左右,有绣的不好的地方,檀雅就会让她们挑了重绣,以至于额乐提前预告的屏风,直到又一年的冬天才送到佟佳贵妃那儿。
这个时候,纳兰·舒尔重新成为额乐的伴读,小姑娘们时隔三年,再次见面,泪眼婆娑。
纳兰揆叙与妻耿氏只得舒尔一女,膝下两子皆是过继于弟弟,待舒尔母女并不差,可总是不比揆叙在时自在,舒尔一出孝,宫中便让她继续做伴读,实际也是在告诉纳兰家,她们母女不是能够随意轻视的。
而舒尔回归,还带来些旁的消息。
闻枝在色赫图家做女先生,后来借着几个小姑娘送信,闻枝又成了舒尔的女先生,只教教刺绣,却也实实在在陪了她两年,没让小姑娘因为守父孝太低沉。
纳兰家出孝后,纳兰夫人出面做媒,给闻枝介绍了纳兰家旁支一个后生,家世不出众,不过为人很踏实上进,成亲多年,妻子好不容易怀孕却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
那后生与闻枝同岁,族中长辈想为他说亲,他主动提出想找个稳重的照顾女儿,纳兰夫人让两人在纳兰家见了一面,谈过之后,闻枝答应了婚事。
成亲的日期,是今年的十月初十,闻枝特地请舒尔进宫后代她转告给檀雅。
檀雅和闻柳不知道她选择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但都祝福,婚期前一日,还特地托人送了礼金过去。
婚礼那日,檀雅在宫里,想象着闻枝穿红嫁衣走进新的人生的模样,还和闻柳玩笑道:“咱们可得攒好银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送满月礼了呢。”
当然,想要送这个礼金出去,起码也要十个月后,现在有另一份礼,就在眼前。
二十阿哥胤祎的大婚之期便定在康熙六十年,也就是明年的农历二月十五——花朝节,阿拉善旗王阿宝和乌日娜格格已经到京中备嫁,婚房就在阿哥所。
二十三阿哥胤祁六岁搬到阿哥所,因为二十阿哥要大婚,二十一阿哥胤禧和二十二阿哥胤祜大婚的岁数还得几年,到时二十阿哥就开府出去了,是以二十三阿哥搬过来,胤祜和二十一阿哥需得有一个人跟二十三阿哥同住。
按照惯例,只需要同住个两三年,二十三阿哥便可搬到单独的院子里,当时胤祜主动迎二十三阿哥住在东所,然后就变成兄弟四人常在一块儿。
婚期将近,胤祜他们三个弟弟也都琢磨着要送兄长什么礼物,琢磨着琢磨着,便起了出宫转一转瞧一瞧的念头。
他们单独出宫是不可能的,得有人带着才行,可兄长们全都忙,与年幼的弟弟们没多亲密,他们也不像额乐和吉兰似的,能够毫不害臊的撒娇,一时间便有些泄气。
雍亲王胤禛这两年越发受康熙倚重,还有个十四阿哥胤祯在皇子中越发高调,实际比从前更忙,不过他面上依旧表现出一副“皇阿玛让我当差我就好好做,不让我当差我也不争”的低调模样。
他知道胤祜的心声,便在某一日康熙心血来潮,考较几个年幼阿哥课业时,假作不经意地提起年幼时跟三哥一起出宫,贪新鲜不想回宫的事儿。
那都已经是三十几年的事儿,如今康熙六十多,诚亲王胤祉和胤禛也都四十多岁,再提起他们幼时的顽劣事,都颇为感慨怀念,连胤禛是面无表情地说出来也不以为意。
胤禛在言语上稍加引导,皇子们便主动说起幼时做的糗事博皇阿玛一笑。
“何不趁此机会求出宫?”胤禛在心中提醒胤祜。
胤祜闻言,找了个空隙,求皇阿玛允他们出宫转转。
康熙心情好,并未驳回,在成年皇子身上环视,最后落在更稳妥的四儿子身上,“老四,你带他们几个去你府上坐坐吧。”
“是,皇阿玛。”
第69章 (捉虫)
出宫的机会, 胤祜求到了,可得知是由四哥带着他们,胤祜、二十一阿哥胤禧、二十三阿哥胤祁的心情都十分复杂。
二十阿哥翻过年就十六岁, 已经能出宫走动, 并不稀罕这个机会,更何况还有一个严肃的四哥,不去才好。
“二十哥所里忙乱, 便不与你们一道了, 你们三个好生玩儿。”他说完,便脚下生风, 乐颠颠地逃也似的离开。
胤祜三人要在乾清宫外等四哥,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一时间心情颇为苦涩。
胤禛跟皇阿玛议政完正往几人这儿走,通过胤祜的眼瞧见二十阿哥那欢快的模样, 脸色越发冷硬,连其余成年皇子们离他更远都没注意到。
胤祜三人一回身便瞧见这样场景, 不自觉地抖了抖,下意识地作出更恭敬的姿态, 一个个仿佛都是蔫头耷脑的鹌鹑。
胤禛黑脸,冷声道:“走吧。”
诚亲王胤祉见状, 在旁边儿笑道:“我说老四,瞧你将几个弟弟吓得, 该不是不想他们再登门吧。”
胤禛冷脸归冷脸, 对兄长并不傲慢,硬邦邦地回道:“三哥误会, 我并无此意。”
胤祉无语地摇头, 冲胤祜三人抬了抬下巴, 道:“不若我带他们?”
胤禛摇头,一板一眼道:“皇阿玛命我带他们出宫,我必定要妥善将人带回,怎能假手他人?”
胤祉冲三个弟弟使了个“哥哥尽力了”的眼神,然后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事了,下次三哥请你们去诚亲王府玩儿。”
胤祜三人连忙道谢,然后目送三哥离开,这才缓慢地转向四哥。
胤禛绷着脸,道了一声“走吧”,便先走一步。
胤祜三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连忙跟在他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三人走周遭萦绕这一种紧绷尴尬的气氛,胤禛不需要回头也感受的到,便在心里问二十二:“每每见到、见到你四哥你便连话都不敢说,你如此怕你四哥?你在你皇阿玛面前也没这般。”
胤祜干笑,回他:“其他兄长皆如此,我是为了合群,并非怕。”
胤禛嗤笑一声,“我若是想,你我之间岂有秘密?”
胤祜轻轻咳了咳,正要回答,便见前头胤禛回头,面无表情地关心道:“可是病了?”
胤祜连忙摇头,“劳四哥费心,没有,胤祜没有生病。”
胤禛转回去,又在心里嘲讽道:“合群?不怕?”
胤祜避而不谈,转而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何必如此追根究底?”
胤禛不回他,正好出了宫门,马车已经在等着,便问几人:“今晚可在我府里住一晚,还有旁的想去之处吗?”他是知道的,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胤祜和二十一阿哥对视,随后,二十一阿哥说明道:“二十哥大婚,我们想买一礼物送予二十哥,不知要去何处买。”
胤禛微微颔首,“京里有一家珍宝阁,我先带你们去瞧瞧,银子可带够了?”
二十一阿哥指了指三人身后的随侍太监,道:“已命人从阿哥所取来了。”
胤禛没再问够不够之类的,只让三人上马车,然后才上去。
亲王规制的马车十分宽敞,里面早已经烧起炭炉,十分暖和,另还有一手炉,原是给胤禛准备的,不过胤禛拿起后眼一扫,便递给年纪最小的二十三阿哥。
二十三阿哥诚惶诚恐地接过来,接下之后才想起推拒,可手往前一送,对上四哥的眼睛,下意识又收回来,顺从地道谢。
胤禛暗自皱眉,二十一和二十二八岁的时候,便是见到他不敢说话,行事礼节也一丝不差,二十三……到底差了几分。
也是前头这些出色的兄弟们拔高了他的眼界,胤禛丝毫不觉得是他太过严格。
马车上一直都备有书籍,往常胤禛独自坐在马车里,或是忙于公务,或是看看书,今日多了三个弟弟,他便起了考较功课的心思。
三个小少年正襟危坐,胤祜和二十一阿哥对答如流,二十三阿哥跟兄长同住将近两年,并未懈怠,虽偶有紧张,却还算扎实。
胤禛满意许多,不过面上神色毫无变化,三个小少年全不知他的评价如何。
就这般到了那珍宝阁,确实是琳琅满目,但三人哪怕年纪尚轻,也是见惯了宫中珍品的人,许多物件儿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待到掌柜呈上店内珍藏的珍宝,三人总算是感兴趣起来,然而一问价钱,便全都沉默下来。
实在是太贵了些!
二十三阿哥攒下的月银就是添头,胤祜便看向二十一哥,两人眼神中皆有几分羞窘,好东西好是好,可他们合起来才两千多两银子,实在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