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依着的勿，已经只剩薄薄的一层，似乎是被她的体温传染，它随着秋崖心脏跳动的节奏鼓动了起来。
而这节奏引领着晏妍进入了梦中。
她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是刚到魔界，她一心想着离开秋崖的时候。
晏妍愣了一会，才想到现在她是在用秋崖的视角看一切。
神奇的是，她好像也能感受到秋崖的心情。
说不上伤心……他已经习惯了她迫不及待逃离开他的背影，他的心情像一片永远无法见晴的夜幕。
秋崖在魔界漫步目的地行走着，有不长眼来攻击他的魔兽，不见秋崖出手，它的头颅就滚落在了地上。
秋崖走过这颗与他同高的头颅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从魔兽头颅断口的浓稠黑血正缓缓流淌过来。
他自语：“她若厌恶我，我便将她厌恶的部分去掉好了。”
随着他的话，晏妍内心腾起了慌张。
不、不要做到这个地步！
下一秒，画面一转，晏妍用秋崖的视角，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插入自己的胸脯。
一层黑气萦绕在秋崖身周，随着那团黑色液体被拔出体内时，那层黑气也融进了液体中。
吧嗒一声，勿掉在地上。
这是秋崖的恶。
四面八方，藏身在密林中的生物都因勿的诞生而惶然躁动起来。一群群的黑影逃命似的从林中飞起。
不过勿什么都没做，它只是慢吞吞地，从秋崖身边爬开了。
秋崖再开口，语气已变得与之前大相径庭：
“走吧，就当你我毫无关系。”
他含笑温柔呢喃：“妍妍想必会喜欢这个不残暴会示弱的我。”
晏妍心里就像在一坛醋里泡过似的，酸得犯软。
至于吗？为了她，连自己都能舍弃。
太阳在天空偏移，阳光落在了晏妍的眼皮上。她眼珠转了转，睁开眼的同时，一滴泪掉了下来。
“妍妍梦见什么了？”
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晏妍用手指揩了下眼角，一抬头，就看到秋崖揽着她，眸中含笑。
晏妍呆望了他好一会，明明知道是秋崖付出了太多，她却忍不住感到委屈。小声念道：“你终于醒了。”
秋崖挑了下眉。
晏妍抱住他，将脸埋进去，不想说话。
秋崖也很奇怪地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这里是人间？”
“嗯。”她闷闷地说：“之前我们商量好的，要来人间。”
“……”秋崖饶有兴味地轻哼了下，说：“我大概是……失去了一段记忆。”
“啊？”
晏妍一下从秋崖怀中拔出头来。
经过一番盘问，晏妍发现秋崖的记忆只停留在他遗弃勿的时刻。
大抵是因为勿回到秋崖体内才得以让他复活，所以勿不在的时候的记忆也就没办法恢复了。
所以秋崖完全不记得他将勿剥离身体后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他耍了多少心机，不记得他的心愿终于实现。
“妍妍现在，还讨厌我吗？”秋崖垂着眼，问道，“毕竟勿已经回到了我体内，我的性格里又有了恶，我又不是你喜欢的那个秋崖了。”
晏妍又倒进他怀里了：“我说的，既然你忘记了，那我就再重复一遍——我可是个很负责的人，我一直知道你本来是什么样，所以喜欢你时，我也一起接受了真正的、完整的你。”
秋崖看着自己搭在她后腰上的手。他有些恍惚。
对于现在的秋崖而言，就是记忆中的上一秒还是她决绝的背影，而下一秒她便依偎在他怀中。
他想信，却不敢信。正如在沙漠中跋涉多时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水源，会怀疑是绝望中产生的幻觉。
晏妍对他的态度，甚至让秋崖难得地手足无措起来。
复杂的心情过去后，晏妍因秋崖苏醒而放下心中大石变得轻快飞扬起来。
她喊了三个弟子过来——小媳妇回娘家住了，晏妍就将她家买下给何悦他们仨。
她挽着秋崖的胳膊，对弟子介绍道：“以后他就是你们宗主我的道侣了，嗯~”
秋崖嘴角挂着一抹笑，眼神却是朦胧的。
道侣？他心里琢磨着这个词，那时他也曾逼过她与他结成道侣，未曾想到会有一天，这个词能由她心甘情愿地说出。
虽说支持宗主找男人，多多地找男人，但确定下来一个道侣却让弟子们很不爽。
这时他们才发现，之所以之前能接受，那是因为他是个死人。
现如今他复活了，他们也就生出了敌意。
弘济冷冷地瞅着秋崖，说：“宗主选择你，是你的巨大荣幸，可你却没有一丝欣喜之情。我在此对你对宗主的忠诚表示怀疑！”
秋崖侧首看了看晏妍，她挑了下眉：“弘济，他只是因为失忆懵了。”
她看向秋崖，说：“他不会背叛我。”
她如此自然地说出这句话，秋崖的睫毛猛地颤了颤。
“你终于肯信了。”秋崖低声道。
晏妍心里一下五味杂陈起来。过往种种，他能为她而死，为她舍弃自己，她还有什么不肯信的。
她清清嗓子，拍拍秋崖的胳膊：“我早就信了啊。”
哎，怎么摸着比以前瘦了。看来得好好养养了。
秋崖捉住晏妍作乱的手，嘴角扬起一抹笑：“我现在修为全无，就算还想作恶，也有心无力。”
他凑近她的脸，鼻息交融：“妍妍以后，可莫要欺负我。”
晏妍脸热了起来。
了不得，复活过来的秋崖也恢复了他撩拨人的技能。
诗琳超不爽地碰了碰何悦的胳膊，干什么呢当着他们的面就开始对他们宗主勾勾搭搭的了。
何悦开口打断道：“接下来宗主有何安排？”
诗琳迫不及待道：“回宗门吧，宗主。合欢宗不能没有您哇呜呜呜。”
晏妍张手盖住了秋崖的脸，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
秋崖复活的欣喜过去之后，她就考虑过之后的安排了。
天道应该很快就知道秋崖复活，它一定会再来。秋崖将全部的修为都给了她，现在毫无自保之力，她绝不能让秋崖在她眼前死去的悲剧重复！
“先不回去。”晏妍对何悦他们说：“你们留在这里陪着我吧。”
虽然宗主不愿回去，但就他们仨能陪在宗主身边也不错。
弟子仨欣然应下。
小媳妇回娘家了，晏妍将她家屋子买了下来给何悦三人住。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两家的距离约等于无，有事方便照料。
晏妍将秋崖忘记的那些事，一一说给他听。天道的存在，她和他原本的计划……
秋崖听完，笑道：“像在听故事一样。”
晏妍严肃地跟他说：“天道很强，我都拿它没办法。虽然这个世界由我创造，但现在我身处在这个世界里，难免也受到天道的限制。你别不把它当做一回事。”
“唉~”秋崖托着腮说：“我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心都操不上。还不如……”
他手托在晏妍脑后，让她靠到眼前：“不如及时行乐啊。”
晏妍眼睛微微睁大，眼睁睁地看着秋崖垂着睫毛，歪着头凑近，越来越近……
兰花香气馥郁。
就在晏妍似有若无地感触到他的唇瓣时，院门忽然被急促地敲响。
秋崖飞快地在她唇上按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向院门：“妍妍坐着，开门这种事让我去做就行。”
晏妍心砰砰地跳，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努力回想秋崖的唇的味道。
香香！
第65章
院门打开,秋崖看着门外的几个凡人，饶有兴趣。
乔大娘和老勾爷子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俊逸得跟仙子似的男子，统统愣住了。
绝对不是人！
是神仙！
他身上有仙气！
他们在心中呐喊。
晏妍对容貌做了遮掩,但秋崖自复活后一直没见过外人，所以她还没想起要给秋崖调调颜值度数。
乔大娘他们就猝不及防地承受了一波顶级颜值的冲击。
秋崖津津有味地欣赏他们发呆的样子,晏妍因为门口安静了太久而走了过来：“咦,乔大娘。”
晏妍的声音让他们回过神来。
“小娘子！帮帮我们！”乔大娘忙说。
晏妍等秋崖复活的这段时间，她完全没有管外面的世界。等停了乔大娘说了她才知道,就在这段时间,人间遭了大灾。
“这时节，北边又是大雨又是冰雹的,几十天没见过一次晴天！而咱们南边又大旱,庄稼全死了，连人喝的水都没了哇！”
乔大娘他们的嘴唇都干裂见血了，身上也沾着灰尘。
晏妍印象中,这一片的人们都算过得不错的小康庶民，不说每天大鱼大肉,但身上都会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晏妍走出院门,对面本是一条河，晏妍刚住过来的时候垂柳拂绿水,还很美。可现在,这条河完全干涸了！原本葱茏婀娜的柳树已成枯黄。
不止河边,视线所及无一绿色。所有植物全都枯死了。
晏妍仰头看了看天，刺目的阳光令她眯了眯眼睛。
她在院中感到闷热，只当是夏日炎炎，没想到在她布下的阵法中气温已经是降低了很多了。
“小娘子，小娘子你是神仙对不对？救救我们吧！”
乔大娘他们噗通跪在地上,祈求着。
“你们等等。”
晏妍走到房内，使了个凝水诀。
这本来是个最简单不过的小法术，但这次晏妍却费了不少劲才化出三桶水来。
她叫他们进来领走这桶水，说：“以后你们可以每天来我这里领一次。”
乔大娘他们千恩万谢地带着水走了。虽然不多，但足够这些街坊活下来了。
“人界乱了。”
秋崖淡淡地说。
晏妍心情沉重：“只是一个开始，是吗？”
秋崖点了点头：“天道一定要杀我并不只是看我不顺眼，而是我活下来就改变了这个世界的秩序。秩序崩溃，这个世界也会陷入混乱，然后走向灭亡。”
他看着晏妍：“你舍得吗？”
晏妍不躲不避，望入他眼中：“你将自己的性命给我，我便可以用这个世界来换你。”
秋崖移开了眼神。
他渴求了太久，得到了却觉珍贵得拿不稳端不住。
他言语试探了一遍又一遍，每次她的承诺都烫得他心颤。
他看着晏妍的裙角，微微笑了。
晏妍继续说道：“你……将修为传给我后，我离飞升只有一线之隔了。不用管天道了，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个世界。”
这才是保障秋崖性命的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
“你还记得你离开这里去往我那个世界时是怎样的过程吗？”晏妍问他。
“那时候啊……”秋崖若有所思，他被晏妍抹消过一次，又死去一次，过往漫长的记忆早已混乱模糊：“我感到一股很强的力量，将我吸出。”
晏妍点头：“强到能够打穿这个世界的力量。”
将秋崖带离这里的，应该是现实世界中她和喜欢秋崖这个角色的人们的念力的集合。
这种事件发生的概率极小极小，是偶然。但仍说明晏妍想通过飞升离开这里的思路是正确的。
她阖眸，在心中盘算着。
秋崖恋恋地注视她许久。
第二日，街坊依约来求水。
给他们开门的时候，晏妍感觉到外面的热浪似乎更强了。
乔大娘拿了水，却没急着走，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怀着期望问：“神仙小娘子，您能不能算算今年这灾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
晏妍摇了摇头。她没法回答。
乔大娘表情更沉重了，她勉强笑了下：“还好我们有神仙小娘子庇护着，已是比旁人幸运多了。”
但是三天后，乔大娘来取水时，昏死在了晏妍门前。
晏妍看着乔大娘的尸体——她已经死去了，却始终不见变冷，因为大地已变成了烤盘。
她又看了看其他人。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来拜访她，热情地宽慰着她，叫她有事务必找他们帮忙。
那一张张善良热情的脸，现今都憔悴涨红着，因极度缺水，连汗都冒不出来了。
她能帮他们这一时，却不能永远帮下去。因为她已做出了取舍，这世界迟早要崩塌，而所有生灵也将死亡。
她现在所做的，不过是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并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是伪善罢了，何必骗自己？
街坊们默默地抬走了乔大娘的尸体。这些时日，大家早已经见惯了离别，甚至已经麻木。
晏妍默立片刻，第一次放出了神识，巡视着人间的世界。
她还记得她在人界上方御剑飞行时的心情。
她为这生机勃勃的美丽世界而自豪欣喜。
而现在她所看到的，是焦土之上伏尸百万，是生机凋零哀嚎不尽。
她看了很久，再睁眼时，眸中似悲悯，似无情。
秋崖一直在旁看着她。无论复活前后，他都像是看不够一般，无限贪恋地。
“凡人最为弱小，人界会是最先覆灭的。”待晏妍回神后，秋崖直白地点明，“你若不忍心，就不要看了。”
晏妍低着头：“你死之后，我曾觉得这世界毫无意义，全是虚假。”
“来到这里后，这些活生生的人，又让我觉得是真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