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默不作声打开文件夹,将写有“赵又锦”名字的资格证拿出来,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等到她有些失望地回来,气喘吁吁说:“人太多了,被保安拦住了。”
他冷淡地嗯了声,说走吧,早就知道会这样。
他们在会议中心大门外分别。
鱼贯而出的人群熙熙攘攘,将冬日的傍晚装点得热闹非凡。
赵又锦认为,虽然他们起初的会面并不太愉快,但至少一整天的工作过程里,周伟帮她解答了不少疑惑,也传授了一些经验,即便不是有意为之。
见周伟打开约车软件,她很友善地邀请:“这么多人,大概不好打车,我提前预约了专车,要不你坐我的车?”
周伟说不用,“不顺路。”
好吧。
赵又锦赶去停车场,与自己的专车司机碰头。
留下周伟站在原地,谨慎地看赵又锦消失在人群里,然后走向垃圾桶。
他打开笔记本,将夹在里面的资格证拿出,迟疑片刻,还是扔进了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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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到家时,天色已晚。
赵又锦凑合着煮了碗面条,很快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一天的会议内容。
才刚写个标题,就接到季书的电话。
“怎么样,第一天的工作还顺利吗?”
赵又锦笑着说:“挺顺利的。”
然后很自觉地汇报了这一天的工作。
季书听了很满意,只是不放心地问了句:“周伟呢,你们俩在一起,没出什么乱子吧?”
“没有。”赵又锦安抚她,“放心吧,季书姐。虽然他态度不算好,但还是有问必答。毕竟是两个人的工作,要是我没做好,他也要跟着背锅。”
季书点头:“那就这样,不耽误你写稿子了。”
她一向不爱画大饼,但沉吟片刻,还是说:“好好干,又锦,希望你毕业了能继续跟着我。”
赵又锦一愣,又惊又喜。
实习期满后能留在《新闻周刊》,继续跟着季书,这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狂喜怎么能没人分享呢。
她很快给家人发去消息:我上司说希望我毕业能进《新闻周刊》跟她干!!!
然而无人回应。
老爸也许在做手术,舅舅舅妈大概已经歇下,最后只有李煜回复了她。
峡谷之神:哦。
峡谷之神:那你好好干[冷漠.jpg]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
这么平淡吗?
如此官方的说辞,他都感受不到她被认可的喜悦吗?
那可是《新闻周刊》!
多少新闻生梦寐以求的天堂!
赵又锦丝毫没有分享喜悦的满足感。
甚至觉得在对牛弹琴。
最后干脆发了条朋友圈,才觉得激动之情得以抒发,能够稍微平复内心,好好写稿子了。
一口气写到夜里十二点,又检查一遍,润色修改后,发送至季书的邮箱。
这时候才有空打开朋友圈。
两小时前--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
这世界上还有比努力工作更快乐的事情吗?
有。
努力工作,然后得到了老板认可:)。
配图是赵又锦在会场的照片,照片上她笑容灿烂,举着参会资格证,歪着脑袋傻乐。
虽然当时请周伟帮她拍照时,对方一脸不耐烦。
这条朋友圈收获了很多个赞。
评论基本一个画风:
“我愿称你拍马屁的神。”
“我要是你老板看到这条朋友圈必给你涨工资。”
“实习记者职场求生,抛弃尊严,脸都不要了,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这条是李煜的评论。
赵又锦被成功逗笑。
刷着刷着,她看见一个新的点赞,来自Eason。
想了想,赵又锦点开他的头像。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我今天在会场看见你了!
下一条:早上在电梯里还说不知道这个会,所以戏弄我能给你带去快乐吗:)。
不一会儿,对方回复了。
Eason:快乐谈不上。
Eason:娱乐效果倒是还不错。
赵又锦:……
可恶。
她咬着腮帮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出更好的回敬台词。
只能冷酷地说:娱乐到了就好,就当还你那只煎饼的人情。我们两清了!
万万没想到--
Eason:两只煎饼。
Eason:还差一只的人情。
陈亦行放下手机,重新拿起书来。
床头灯柔和地打在他身上,格子家居较之服白日的西装显得更易亲近些,没有那么高高在上。
他扫了眼手机,顿了顿,其实与人说笑不是他的风格,但刚才好像没经大脑思考,手指就擅自做主回复了她。
只是下意识想起电梯里她同情的眼神,还有拿错煎饼时错愕地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的样子。
她产生情绪波动时,总是有点好笑。
也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声闷吼。
赵又锦:“啊----”
叫到一半,突然想起对方就在隔壁。
隔墙有耳……
他会不会听见她的无能怒吼?
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一分钟,陈亦行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那个,问一下,刚才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很小心翼翼的试探。
Eason:你是指?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就是奇怪的杂音之类的。
Eason:没有。
赵又锦松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看来小区的隔音效果不错。
她才刚刚松口气,就看见屏幕上出现一行新消息。
Eason:杂音没听见,只听见你在隔壁无能咆哮。
赵又锦:……
有的人还活着。
但已经生不如死。
她气呼呼倒了杯水喝,喝完依然闹心,干脆重新拿起手机,发信息给陈亦行。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身为邻居,我很讨人厌吗?你对我也太不友好了!
越想越气。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我从小到大都被人夸善良聪明、友善热情,虽然这么说不好,但也是个标致姑娘,自认不会有碍观瞻,令人心情不快。所以大家都很喜欢我。
还没自我夸奖完,对方回复了。
Eason:看来事情已经很严重了。
赵又锦:?
Eason:看过医生吗?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我为什么要看医生?
Eason:因为你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赵又锦难以置信,发出灵魂拷问:那你的意思是,你对我不友好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吗?
Eason:不。
Eason:我是说,觉得自己聪明漂亮,善良友爱,可能是个错觉。
消息发出的一瞬间,隔壁再次传来动静。
这次不是无能咆哮,而是什么东西砸在墙壁上的声音。
隔着一堵墙,陈亦行都能清楚想象出那双饱含怒气、无比生动的眼。
嘴角不自觉扯开,笑意如冰雪初融化入眼底。下一秒,他微微一顿,对自己这幼稚的找茬行为感到迷惑。
这做法和幼儿园小朋友扯邻座女生的辫子有什么区别?
笑意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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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夜,刷到那条朋友圈的还有周伟。
指尖在照片上停留一瞬,他平静地想:笑吧,尽管笑。明天早上进不去会场的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第15章
次日是冬日里难得一见大晴天。
因为季书那一句鼓励, 赵又锦心情很好,即便睡前经受了来自邻居精神折磨,早起也恢复得七七八八。
想她赵又锦是要做新闻界标杆有志青年, 怎么可能被这点挫折打倒?
穿好衣服,一口喝光刚泡好胶囊咖啡。
这就是一个边缘人物对有志青年恶意打击!
走到玄关,她一边换鞋一边想:要是一会儿在电梯里又碰见他,她一定当面告诉他, 他们俩要是真处不好邻里关系, 问题一定出在他身上。
都怪他性格太差劲。
哪知道一开门, 正好撞见陈亦行在等电梯。
听见她动静, 他侧头看来,目光对视一刹那。
明明是安静楼道里,赵又锦仿佛听见了清脆撞击声。
心里也咯噔一下。
一定是他泛着冷光金丝眼镜太有距离感了, 要不就是那身一丝褶皱都没有西服太有气势……
要不怎么预设好对白通通堵在嗓子眼里,上不来, 下不去。
赵又锦像便秘似立在原地, 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个字:“……早。”
陈亦行没说话,收回目光, 走进刚刚敞开电梯里。
大写冷漠。
性格果然糟糕。
惜字如金也不能这么不搭理人吧?
就在赵又锦盘算着要不干脆坐下一趟, 免得冤家碰头时,从正要合拢电梯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恰好卡住两道门。
充沛灯光下, 那只手仿佛打了蜡艺术品,泛着冷白荧光。
漂亮极了。
叮--电梯重新开了。
伴随着他低沉动听声线:“你不进来?”
进。
当然要进。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了,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跟你坐一趟。
赵又锦拉拉衣角, 提了口气, 很有气势地走进电梯。
高跟鞋踩得嗒嗒作响。
有些人就算心里没底,气势也得做足。
冷不丁听见身侧传来一句:“你拉链开了。”
赵又锦:?
心里一惊,气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迅速捂住屁股,面对陈亦行,蹭蹭蹭退到电梯边缘。
手沿着包臀裙一路向上,但一直摸到拉链顶部,也没摸到缝隙。
她来来回回检查了三遍,裙子好端端穿在身上,拉链根本没开。
什么情况?
脸色由红转青,赵又锦眼神渐渐从尴尬变成怀疑,凝固在金丝眼镜后那双不带感情双眸上。
把她当猴耍呢?
正要问罪时,陈亦行目光落在她背后--
“我说,是你背包。”
“……”
赵又锦半信半疑拉过背包,果不其然,拉链没拉。
大开口子里,稀稀拉拉露出文件夹、钱夹、耳机一类必需品,以及……卡在透明卡槽里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赵又锦最多不过初中,梳着齐耳短发,笑得一脸青涩,还比着那个年代经典剪刀手。
一身蓝白相间夏季校服,极易令人想起波子汽水、井水镇过西瓜,和奶奶手里缓缓摇晃蒲扇。
电梯里灯光明亮,她注意到陈亦行视线也落在照片上,急忙一把按住背包,将拉链合上。
“你看什么?”她很小气地说,“有什么好看。”
看她一脸警惕,浑身戒备样子,陈亦行收回目光,从善如流说:“是没什么好看。”
?
赵又锦噎住,半晌才说:“老花眼是病,得治。”
“还是你先治吧。”陈亦行似乎回忆了片刻,嘴角一弯,轻哂,“能说出自己长相标致、善良可爱这种话来,你眼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
还没来得及反驳,到一楼了,电梯门重新打开。
赵又锦眼睁睁看到陈亦行扬长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那个男人此刻脚下生风,连后脑勺都仿佛写着“人生赢家”四个字。
她咬着腮帮放了一句毫无意义狠话:“你不要得意太早了!邻居一场,说不定哪天你还求着我帮忙呢?你看我到时候搭不搭理你!”
谁没有有求于人时候呢?
陈亦行脚下一停,回头笑笑:“那我真是……”
顿了顿,饶有兴致四个字:“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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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赵又锦站在人来人往会场大门外,风中凌乱。
找遍了背包里各个角落,文件夹也倒出来检查个遍,始终没见着参会资格证影子。
她一遍一遍解释自己是《新闻周刊》记者,昨天还来过,但保安只有一句话:“抱歉,请您提供证明,不然我们不能放您进去。”
谁还没有有求于人时候呢?
--这是半小时前她在电梯里说过话。
此刻她确确需要帮助。
赵又锦站在大门侧边,抱着背包,急急忙忙给周伟打电话,可打了三遍都是无人接听。
她看看时间,自己到早,周伟应该还没来。
耐着性子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她望眼欲穿,终于看见那张熟悉面孔。
周伟是个缺乏面部表情年轻人,也可能不是缺乏情绪,单纯是不满意这次共事人,反正每天都臭着一张脸,活像赵又锦欠他钱。
还是拖欠了很多年赖着不还那种。
谢天谢地。
赵又锦发誓,这是她看见这张臭脸最高兴一次。
她一点没计较周伟看见她时依然毫无情绪波动眼神,只高兴地冲了过去:“你终于到了!”
一把拉住周伟,赵又锦回头对保安说:“这是我同事,他有参会资格证,能证明我是受邀参加会议记者。”
刚刚踏实下来心还没放稳,意外突生。
原因是周伟慢慢地抽出手来,冷静地看她一眼,对保安说:“我不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