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男人看着一派清贵,像刚从宴会上退席的贵人。
女人却穿着毫不起眼的羽绒服、素面朝天。
但人靠衣装马靠鞍,脱下平平无奇的衣服,换上礼服裙,赵又锦就变了副模样。
不止陈亦行微微一怔,就连柜姐看着她,也觉惊艳。
头顶灯光明亮,能照出最细微的瑕疵,但眼前的年轻姑娘即便素颜,皮肤也像白瓷一样细腻。
柜姐亲自替她放下了扎成马尾束在脑后的头发。
因长时间扎起,发尾自然微卷,落在如玉的肩头。发丝里隐约可见她光洁有致的后背。
年轻果真是本钱。
哪怕天然去雕饰,眉梢眼角也自有流光溢彩的缤纷。
但赵又锦的美,美在她对此一无所知。
她眼神明亮,带着难以隐藏的窘迫,咬咬嘴唇,羞赧地转过身去。
她一动,裙摆摇曳生姿。
像湖面骤然盛放的莲。
除了柜姐的三百六十度螺旋赞美,沙发上的男人一言不发。
赵又锦有些紧张,因背对他的缘故,只能从对面的镜子里打量他。
视线在镜子相遇,她看见陈亦行眸光流转,不动声色道:“下一条。”
“……不好看吗?”
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
陈亦行扫了眼裸露在空气里的大片瓷白,惜字如金,只给了两个字点评:“太露。”
赵又锦:“……”
后知后觉捂住背,她一脸窘迫地钻进试衣间,扔下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她溜得太快,陈亦行的目光追随而去,只捕捉到那一尾很快消失在门后的红色裙摆。
灵动得像条鱼。
滑溜溜的。
他顿了顿,重新翻开手里的杂志。原本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但目光落在上面,很久也没能翻页。
令赵又锦沮丧的是,第二条裙子也被否决。
陈亦行并没有过多评价,打量片刻便说:“下一条。”
下一条就是月白色长裙了。
赵又锦努力争取:“我觉得这条就很好。”
她前前后后给陈亦行进行了三百六十度的展示。
“这条也不露。”
“还很华丽。”
“你看,裙摆上好多亮片。”
柜姐附和道:“是的呢,穿着它出席晚宴,您只要转一圈,简直就是仙女下凡,所有的星光都只在您一个人身上。”
赵又锦急忙听话地拎起裙摆,转了一圈,然后双颊通红地说:“看,是不是很像仙女下凡!”
“……”
陈亦行想笑。
是哪家的笨蛋仙女下凡了,这么幼稚,家里人也不怕她闯祸?
那双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他,目的昭然若揭。
她不想试第三条。
她怕他看见她的背影,会想起监控视频里的蛛丝马迹。
在她期待的目光里,陈亦行不疾不徐放下杂志,“既然来了,三条都试试,择优选取不是更好?”
肉眼可见,赵又锦僵硬了。
……
十分钟后,试衣间里传来她斩钉截铁的声音:“这条太小了,我穿不上!”
她推开门,非常自然地把裙子递给一头雾水的柜姐。
“可是这条裙子比刚才的两条版型大啊……”
“腰太细了,我穿不上。”
“欸,您的腰哪里粗了?不粗啊。”
“粗的不那么明显,但还是粗的。”赵又锦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沙发上的人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裙子试与不试都不重要了。
真相昭然若揭,他试与不试,也不重要了。
“既然你喜欢,那就第二条。”
欸?
赵又锦眼睛一亮。
这就蒙混过关了?
她看见男人从沙发上站起身,要去前台刷卡,很快小跑上前,拦住了他的动作。
“我来。”她小小地喘口气,抬眼,目光清澈,“晚饭已经让你破费了,裙子我自己来。”
陈亦行顿了顿,“看吊牌了吗?”
赵又锦明白他的意思。
小小实习记者,连工资都没有,即便是有,大概也要为这条裙子付出半年乃至一年的收入。
她露出一口小白牙,轻快地笑起来,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笨蛋仙女像个贼兮兮的孩子,在他耳畔轻轻地吐气。
“我爸爸在美国当医生。你肯定知道,医生是那边最赚钱的职业之一。”
下一句,洋洋得意。
“所以,虽然没法跟你比,但是我也勉强算个小富婆哦!”
陈亦行:“……”
刻薄的话理应张口就来。
比如:你这么有钱,刚才还心疼那顿饭?
再比如:既然是个小富婆,还跑来职场当什么记者,受什么气。
再再比如:父母的钱花得倒是挺理直气壮啊。
可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笨蛋仙女踮着脚尖,讲完悄悄话,很快就回到原位,开开心心准备刷卡买裙子了。
陈亦行却原地怔忡了片刻。
耳朵痒痒的。
再回过神来,他拉住赵又锦的手,抽走那张卡,换成了自己的。
“晚宴是你帮忙参加的,裙子理应我来置办。”
“置办……”这个词正式得可怕,赵又锦品了品,忍俊不禁,“陈总,你说得就好像在置办聘礼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娶我。”
“……”
陈亦行面无表情扫她一眼,“赵又锦,你眼睛治好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什么?”赵又锦一头雾水地问。
“要是治好了,是时候换个科室继续看病了。”
“什么科室?”
“脑科。”
“……”
第32章
在陈亦行的坚持下, 裙子到底还是划在了他的卡上。
坐上车了,赵又锦认真地说:“参加完晚宴,我会把裙子干洗了还给你。”
“还给我?”
“毕竟是花的你的钱, 无功不受禄。”
……况且还是这么大个禄。
陈亦行目视前方,头也不回,问:“还给我做什么?难道还能退货?”
他稍作停顿, “还是能当传家宝?”
“……”
赵又锦略微思考了一下,“你还可以送人啊。”
“是吗?”他不置可否,“送给谁?”
“……将来的女朋友?”
“然后告诉她,这是我买给另一个女人的,因为对方不要了,所以送给她?”
赵又锦:“……”
这天没法聊了。
但她有自己的执着,心里想得很明白。
如果参加完晚宴,他不打算收回这条裙子,那她就把钱转给他。
车内一时无言,陈亦行侧头打量一眼, 轻而易举看透她的心思。
“赵又锦, 有功夫胡思乱想,不如多花点心思在正经事上。”
“什么正经事?”
“低调做人,谨慎做事。”
到处留下些奇怪的背影,到今天还没露馅算她走运。
“?”
赵又锦不明白了,她什么时候高调过吗,怎么会给他留下这种奇怪的印象。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陈亦行无声地叹口气。
算了, 还是别对牛弹琴了。
——
翌日是个阴天。
天灰蒙蒙一片, 厚重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铺天盖地都是霾。
新闻大厦里充斥着肉眼可见的没精打采。
“这空气质量也太糟糕了吧?”
“是啊。我以为重度污染已经很吓人了,没想到今天居然是严重污染。”
赵又锦也有点犯困。
早上醒来时, 看见这阴沉沉的天,险些以为睡过了头,一觉睡到了夜里。
她去茶水间泡咖啡时,多冲了一杯。
回到工位上,放了杯在冯园园面前。
“别打瞌睡了,让人看见不好。”
她们俩都是实习生,本来就没人权,谁打瞌睡也轮不到她们打。
好在冯园园很快接到任务,想睡也睡不成了。
名为“民生组打工人”的群里,季书点了她的名:
@冯园园花溪城二期有人举报,说是邻居家里常常有奇怪的声音,偶尔还有臭味,怀疑他在家里做非法勾当。
你去一趟,问问打热线的人是怎么回事,顺便看下现场。
冯园园一口干完咖啡,心有戚戚焉地上路了。
临走前还握了握赵又锦的手,“这霾严重成这样,要是姐妹回不来了,一口气呛死在现场,逢年过节你记得给我上柱香。”
“……”
赵又锦:“最近没什么新闻,正愁找不到写的,要是你真给霾呛死了,也不失为一桩好新闻……?”
“呸。”冯园园骂骂咧咧扔开她的手。
这该死的塑料友情。
赵又锦忍不住笑了。
下一秒,看见群里的新消息。
季书:@赵又锦 行风的专访稿还是又锦继续跟进,今明两天应该就能收到对方的反馈,记得及时修改,截稿日期要到了。
仿佛一下子活过来。
赵又锦怔怔地看着那条消息,突然觉得天朗气清,霾都散了。
……虽然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
赶在午饭前,赵又锦重新和行风那边对接上了。
对方表示,不出意外,今天下午就会给她反馈。
吃过午饭,她趴在工位上休息,被一同突如其来的电话叫醒。
手机里传来冯园园惊慌失措的声音:“又锦,怎么办啊,那个人不讲道理,还把我的录音笔抢走了!”
赵又锦一愣。
“那个人?”
“谁抢了你的录音笔?”
“被举报的那个户主!”
冯园园有点语无伦次,事情也讲的不甚清楚。
翻来覆去,赵又锦只听明白了一件事,她听了举报人的描述,就敲开了当事人的门,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叫人说点什么好。
还没搞清事情状况,哪有当面敲门,跟人说“我怀疑你在家干坏事”的?
冯园园说:“他还要动手打人,要不是我跑得快,肯定要被他揍!”
“你别着急,花溪城是吧?”
“对。”
“我马上过来,你等着我。”
“好!”
“千万别上门要录音笔,别跟他起冲突啊!”
“知道了。”
赵又锦记得,花溪城离公司不算远,所以立马收拾好背包,下楼往地铁站跑。
进公司这一个多月里,冯园园不曾接过多重要的任务。
不知道的以为她能力不足,跑跑腿就够了。
知道的清楚她不过是下凡历练而已,跑跑腿确实够了。
所以季书交给她的现场,按理说也比较轻松,哪知道出了岔子。
赵又锦跑到现场时,冯园园在小区门口等她。
就是画面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这姐妹倒是挺悠闲,坐在花坛上,嗯,啃油条。
刚才在电话里还惊慌失措,这会儿倒是……
赵又锦啼笑皆非。
“还有心思啃油条,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哪有,啃油条是为了压压惊。”
冯园园一边抱怨,一边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里,“午饭没吃,就顾着上门采访。结果差点被人打一顿,你不知道多吓人!”
赵又锦示意她带路,边走边问:“什么情况?”
“我到这以后,先跟打热线电话的人见了面,对方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妈。”
“说什么了?”
“说她邻居搬来两个多月了,半夜三更家里老是发出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什么声音?”
“她描述不清楚,只说有时候像小孩的尖叫,有时候像老太太在咳嗽。还经常伴随着叮铃哐当的声音,就跟有人在拆家似的。”
老太太起初以为,对面三更半夜看电视,是电视声音太大了。
连续几天都被被吵得无法安眠,她只能亲自上门。
结果敲开门,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一脸不耐烦地说:“我家没安电视,你听错了!”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些话,赵又锦随后在李老太太那获得证实。
老太太为两名记者倒了杯水,小声说:“他家里肯定有古怪。隔三差五发出怪声音,有时候还有臭味。”
赵又锦问:“能具体描述一下是哪种味道吗?”
“说不上来。”老太太仔细回忆了下,“有点像鱼腥臭,又有点像小孩子尿床了,骚里骚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