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纯粹的,他笃信,眼前这个人、这颗心定是其一。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关于善良最原始的定义,也许略带莽撞,但毋庸置疑。
半晌,陈亦行移开视线:“我送你到他住的小区。”
“你不进去……?”
“我不进去。”
赵又锦于是松口气,如果他不上去,那也好办。
上次去房磊家,她观察过周围的环境,顶楼通往天台的地方有个小隔间,通常无人去。
老旧的小区里没什么监控设备,上次警察也这么说。
她大可以爬到顶楼,换好隐身衣,然后下楼安装监控。
……
赵又锦盘算一路,又在车上给季书打了通电话,说有个现场要跑,先不去公司打卡了。
眨眼车停在了花溪城。
陈亦行在门卫登记了,将车一路开进小区。
赵又锦心惊肉跳的,“你就在外面等,不用进来!会打草惊蛇!”
“我就停在楼下。”
“……”
车停了。赵又锦胡乱道了声谢,正欲推门下车,手刚落在门上,就被人一把摁住。
她不解地回过头来,正对上俯身而来、无限靠近的那张脸。
心脏咯噔一下,悬在半空都忘了跳动。
呼吸欲渐急促。
面上又开始发烫。
赵又锦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怎,怎么了?”
陈亦行看她片刻,眼神深刻。
半晌才说:“赵又锦,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我后悔放你一个人去的决定。”
“……我会的。”
“东西放好就走,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好。”
“如果被人发现,第一时间逃跑,哪怕有动物等待你的拯救,也不要逞英雄。”他慢慢地说,“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一通电话我就到。”
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一字一句都像要刻进她的耳朵,钉在她的心上。
明明是不那么高兴的时刻,心却好像慢慢漂浮起来,直入云端。
赵又锦望着他,好半天才说:“那你保证,只在这里,我不叫你,你不许上去。”
她以为他会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有这么多秘密。
为什么安个监控不需人陪同。
有他在她才最安全无虞,不是吗?
但须臾的对视后,摁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松开了。
陈亦行:“我保证。”
她抱着背包下了车,回头看他,清晨的日光里,男人坐在车里,侧头望她的样子像极了一幅油画。
光影温柔,景致动人。
“赵又锦,务必保护好自己。”
她点头。
“快去快回。”
她抱紧背包,再一次点头,然后义无反顾冲进了楼道。
第43章
赵又锦爬上五楼, 先敲开了李奶奶家的门。
她看着手表,一脸严肃地给李奶奶安排任务:“十分钟后,也就是九点十五分, 您麻烦帮我敲开对面的门。”
“敲开以后呢?”
“敲开以后, 就说您收到一个包裹,应该是对方寄错了,把他的快递寄到您家里了, 让他跟您进屋拿。”
“要让他进我家……?”李奶奶有点迟疑。
“不用, 您把他引到您家门口就行。”赵又锦比划了一下从房磊家到她家的距离, “多走几步是几步。”
“我没搞懂,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
赵又锦顿了顿, 只能解释:“山人自有妙计。总之您听我的, 按我说的去做就行。”
小姑娘虽然年纪轻, 但一双眼睛看起来水灵清澈, 笑起来时也聪颖可爱。
李奶奶考虑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时间紧迫, 赵又锦替她关好房门,回头看了眼房磊家黑漆漆的防盗门,很快拎着背包冲上顶楼。
oo换好裙子,别好白纱,她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背包, 藏在了顶楼隔间的几块木板背后。
最后拿起陈亦行给她的针孔监控,小心翼翼重返五楼。
小区是最老式的那一种, 楼道里也不甚明亮,只有头顶几道通风孔, 模模糊糊透进一点光来。
外间天光大亮,楼道里却晦暗不明。
蛛网遍布, 尘埃满地。
赵又锦站在楼道上,低头看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九点十五分,李奶奶家的门开了,老人有点犹豫,但还是依她吩咐,准时出现在楼道里,敲开了房磊的门。
咚咚咚。
对于来访者来说,这个时间太早了。
大概敲了七八下,门后才传来那个阴沉沉的声音。
“谁?”
“是我,住你隔壁的李老太婆。”
“找我有事?”猫眼后,房磊警惕地盯着门外。
“你把门打开说话呀,我耳朵不好,这样听不清。”
似乎是考虑了几秒钟,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
赵又锦松口气,欣喜于李奶奶的机智,也庆幸房磊足够配合。
“你有什么事?”
房磊看起来一如既往的阴冷,一身半旧不新的深蓝色毛衣,似乎洗过很多次,不须细看也能察觉到起球起得厉害。
赵又锦还是为他的眼神心惊,她很少见到有人戾气这么重,对视两秒都令人头皮发麻。
反社会人格?
还是有暴力倾向?
她不得而知。
李奶奶照她说的,有些费劲地解释:“我昨天收到一个包裹,也不知道是什么就签收了。晚上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的不是我的名字,是你的。”
“包裹呢?”
“在我家,有点沉,你跟我来拿一下?”
房磊有防备心,起初没动,审视了李奶奶片刻,问:“昨晚为什么不来找我?”
楼道里陷入沉寂。
好半天,李奶奶都没说话。
赵又锦的心咯噔一下,悬在半空,没着没落。
完了,该不会露馅了吧?
好在老人家也有急智,张了张嘴,虽然半天才找到理由,但理由竟意外的合理。
“我年纪大了,健忘,转头就给忘了。再想起来已经深更半夜,怕打扰你睡觉。”
赵又锦心里七上八下的,头像拨浪鼓,忽而看向李奶奶,忽而看向房磊,左右来回地移动。
直到房磊推开门,跟着李奶奶走向对面。
机会难得,赵又锦像一阵风似的,轻手轻脚钻进了那扇半开的门。
房磊都走到李奶奶家门口了,似乎察觉到空气里轻微的动静,忽的回头:“谁?”
赵又锦身形一定,凝固在门边。
李奶奶也吓一跳,探头出去看:“哪有人啊?你别吓唬我啊!”
刚才明明感觉到有人经过……
房磊的目光刀子一样划破空气,落在自家门口,似乎是有所顾忌,很快大步走回去。
李奶奶喊:“哎,包裹不拿了?”
“拿,你等等。”
房磊调头关门,还好赵又锦身手灵活,悄无声息跳进屋,免于被门夹的命运。
门关了,一切好办。
屋子里还和上次来一样,乱糟糟的,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赵又锦下意识看向阳台,好在里面没有猫,不像上次那样惨烈。
监控安在哪呢?
要隐蔽,不容易被发现,还能拍到客厅全景……
她四处搜寻,目光一定,在客厅里那扇高高的书架上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无奈书架太高,她个子太矮,只能从旁边抄了张小板凳,踩在上面,才勉强够着书架顶。
书架上放了很多书,都是化学专业的。
房磊大概是个很勤勉的人,这与他的虐猫人设截然不同,那些书都有严重的折痕,显然被翻阅了无数次。
只是架子顶部灰尘遍布,也不知多年没打扫过了,赵又锦小心摸索,没一会儿手上就全是灰尘。
行风的最新监控器只有针头大小,若不固定,怕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按陈亦行所说,在针头底部找到了指甲盖大小的透明固定器,轻轻一摁,它就吸附在了架子顶上。
试着左右移动,确认它安装牢固了,才飞快地跳下凳子,物归原位。
做完这一切,她跑到门边,从猫眼往外看。
房磊还站在对门门口,极不耐烦地问:“东西呢?”
李奶奶还在拖延时间:“咦,放哪儿去了?我明明记得放在沙发旁边的……”
“老太婆,我警告你,别跟我耍什么花样!”
“你别急啊,我进屋再给你找找去。”
这时候要是开门跑掉,房磊一定会察觉。
赵又锦决定再等等,伺机而动。
按照她的嘱咐,李奶奶尽职尽责拖延了约莫□□分钟,然后才两手空空出现在门边,对房磊道歉:“啊呀,不好意思,我给忘了,今天早上寄快递的好像来过了,说是东西送错,又给拿走了!”
房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阴狠暴怒。
李奶奶吓一跳,后退一步。
她记得赵又锦叮嘱她,如果见到对方情绪不稳定,就要立刻关门,保证自身安全。
于是砰的一声,老人合上了门。
房磊吃了个闭门羹,听见李奶奶从门后传来的高呼:“对不起,都说我人老了,记性不好,年轻人你多担待,多担待……”
赵又锦还在往猫眼外看,冷不丁看见房磊转过身来,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后。
她退后两步,贴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吱呀――门又开了。
房磊走进屋子,一边骂着死老太婆,一边往厨房走。
赵又锦这才闻见,空气里隐隐飘来沸腾的开水味道,房磊在烧水,应该是准备做早饭。
那就等到他走进厨房,她就立马开门逃跑。
神不知鬼不觉。
计划很完美,但不料意外突生。
经过客厅时,房磊都走过了书架,忽然注意到什么,猛地回头。
在书架旁边摆了张破旧的小木凳,他平常窝在沙发上写论文时,就用它来放论文、参考书,随手就能拿到。
所以凳子总是干干净净的。
而今,凳面上出现了一双脚印。
不算明显,不仔细看不容易发现,但从房磊的角度看去,因为反光,所以脚印格外清晰。
他的脚有四十三码,而这双脚看起来至多不过三十六七的样子,绝对不可能是他留下的。
一双女人的脚。
不知为何,房磊想起了上次的事。
那只瞎眼的猫从阳台上诡异地飞走时,他扔出水果刀,刀柄留在半空中,像是扎在看不见的靶子上。
那时候,他听见了一声女人的呼喊。
他很确定,就在今天早晨他起来时,凳子都是一尘不染的。
房磊霍得环视一周,高声问:“谁在这里?”
赵又锦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立在入户。
“你要是不出来,等我抓到你……”他的声音冰冷阴沉,令人不寒而栗。
赵又锦所在的位置,距离大门只有三步之遥。
她飞快地想着,要是就这么冲过去,打开门跑掉,房磊会不会扑过来捉住她。
正犹豫之际,她看见房磊从茶几上抽出一把崭新的水果刀,握在手里,目光一点点看向门边她所在的位置。
是哪里出了岔子?
赵又锦浑身僵硬,如临大敌,循着房磊的视线看去,只看见地上不仔细察看,几乎注意不到的痕迹。
房磊家很脏,地板上遍布灰尘,尤其是入户玄关。
大概是这几日堆放吃剩的外卖盒、垃圾,地上竟糊了一层油腻腻的污垢。
赵又锦急于安装监控,并没留意到脚上沾了污渍,此刻一看,才发觉地上隐隐有她的脚印。
杂乱无章的足迹里又隐隐有迹可循。
它们一路延伸,从玄关到书架前,又从书架回到了玄关,停在她所在的位置,消失不见。
房磊的目光落在她面前。
赵又锦顿时心惊,若不是低下头来看不见自己,她几乎以为房磊能看见她。
下一刻,男人手持水果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赵又锦的目光落在入户鞋柜上。
那里摆了把老虎钳。
是拉门就跑,还是拿老虎钳跟他搏斗?
须臾就有了决断,干脆一边抄起老虎钳,准备好随时应对他的突然袭击,一边快步冲向大门。
而就在赵又锦转过身,手刚碰到老虎钳的一刻,咚咚,大门忽然被敲响。
正准备逃跑的人定住了,迅速收回手来。
房磊手持水果刀,也霍得抬起头来。
他把刀藏在身后,出现在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谁?”
门外静了静,然后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清冷里透着一点疏离感。
如崖上青松,高山白雪。
“送快递的。”
――
赵又锦毫不费力就辨认出,是陈亦行的声音。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他怎么知道是这一户?
不不不,重点是他明明答应过她,绝对不会上楼的!
一时之间,赵又锦心乱如麻,也不知是该庆幸他的忽然到来替她躲过一劫,还是该心惊他出现在这里,是否会识破她的秘密。
房磊藏着刀,狐疑地将门拉开一条缝,“什么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