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过了那一阵剧烈的眩晕，君绫一把抓住君纾的手臂，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二长老，你方才说什么？”
纵然手臂被抓得生疼，君纾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依旧用那副平稳的口吻说：“六公子君绍，陨落了。”
君绫愣住了。
上首已经站起来的君缨见状，叹了一声，挥手把一侧的椅子移了过去，示意君纾把她放到椅子上。
眼见君绫是不能视事了，君缨替她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二长老，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又是几时收到的情报？”
君纾道：“就在两天前，六公子被杨氏的客卿长老偷袭围攻，力战不敌而亡。属下也是刚刚收到底下人的汇报，就立刻来禀报家主了。”
来之前她也没想到，君绫也在这里。
走到门口询问了守卫之后，倒是知道了，但这个时候再退回去，也不大好看。
所以她进来之后，才示意君绫回避。
奈何，家主把君绫当心腹，且十分欣赏她，无时无刻不在表达对她的看重之意。
君纾无奈，只能把这个雷当着君绫的面丢下来了。
“两天之前？两天之前？”君绫忽而笑了起来，“是了，两天之前，姬氏正式派人来，与我交换婚帖。”
君缨眼皮子一跳：怎么还有这样的巧合？
君绫苦笑道：“终究是我负他。”
其实两人之间，哪有什么负不负的呢？
不过是理念不同，虽恩爱却不能长久，虽情深却不得不分道扬镳罢了。
若是君绍不曾陨落，若干年后，两人的结局也不过是像每一对没有走到最后的情侣一样，各安天命，各自安好罢了。
但偏偏君绍陨落了，还巧合地在君绫与旁人交换婚帖时陨落了。
走的那个不管是否含恨而终，留下的这个，却是注定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君缨暗暗叹息了一回，对君绫道：“大长老到杨氏走一趟吧，正好……”
她思索了良久，也没找出一个需要大长老亲往的理由，干脆也就不找了，直言道：“无论如何，你也该送他最后一程。”
向来以公事为重的君绫，这一次却没有拒绝，而是起身郑重得向君缨施礼，“属下多谢家主！”
“罢了，你尽早过去吧。”
君纾心中一动，道：“家主，属下送大长老一程。”
“去吧，去吧。”
这点要求，君缨当然不会拒绝。
等两人走了之后，君缨就吩咐了守卫，不许让人再进来了。
“再有人来，就说本座已经休息了。”
“是，家主。”
对此，守卫已经习以为常了。
——
凌海坊市南街，有家丹药铺子，开了也就万把年，但却口碑极佳，回头客不知凡几。
有许多特制的丹药，不是熟客根本就买不到，因为大多数都是被会员给预定了，剩下的小部分也都被熟客算准时机，抢购一空。
其实，这家名为“神农斋”的丹药铺子，就是君缨开的，作为钧天组织在凌海的据点。
至于原本她开的那家书局，早她在还没有当上家主之前就暴露了，自然也就不能再作为据点存在了。
于是，君缨就把沐风和雪婵都遣回了富阳，把云秀单独招来主持情报。
那些撑起招牌的特制丹药，则都是出自元蓁的手。
元蓁的丹药以见效快且疗效出众而闻名，但却很少有人知道神农斋的幕后大手是元蓁。
因为元蓁救治人的时候，并不喜欢用早已炼制好的成品丹药，而是每一次都根据病人的情况，单独开方子。
在这个过程中，被她救治的人可能会受点不必要的罪，但经她治好的病人，绝对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至于神农斋里售卖的这些成品丹药，都是她闲来无事，解炼丹瘾的副产品，放着也是白放着，还不如卖了回笼一下资金，买新的药材，炼新的丹药。
因着药效实在太好，一来二去的，元蓁倒是跟着赚了不少。
但她要这么多仙晶也没什么用呀，因为许多珍贵的药材，是再多的仙晶都买不来的。
因而，自五千年前起，但凡是元蓁炼制的丹药，都不再直接售卖，而是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来交易。
一开始的时候，倒是引起了许多旧主顾的不满，有好多人都放下狠话，不再来神农斋买丹药。
但这对神农斋来说，没有丝毫威胁。
盖因君缨开神农斋，主要目的是作为收集情报的据点，不是赚钱；
元蓁寄卖丹药，也是佛系得很，只是为了给自己的须弥芥子腾地方而已。
再者，好货不愁卖，他们不买，却便宜了别人能多买。
不就是以物易物吗？
很多不修丹道的人，就算手里也有再珍贵的药材，也只能囫囵吞了，能利用的效果有限，还不如换成丹药呢。
于是，神农斋很快就再次步入了正轨。至于那些肠子悔青的，无论是君缨还是元蓁，都不看在眼里。
随着以物易物这个规矩变成了成例，慢慢地倒是又带动了一个新的产业。
——总有一些散仙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了一样、两样珍贵的材料，既不能自己用，又怕怀璧之罪被人惦记不敢拿出去售卖。
有人看准了神农斋的口碑好、口风严，就时长拿这些他们难以处理的东西送到这里来，或换些自己需要的丹药，或兑些仙晶，安全无虞，又不吃亏。
久而久之，神农斋不但售卖丹药，还跟着售卖收进来的矿石、法宝等物，名声越来越大，人流越来越多，收集情报也就越来越容易。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第187章 屠龙者的故事
暂闭了玄玄殿之后，君缨就悄然离开了扶余岛，来到了位于坊市南街的神农斋。
随着神农斋的生意越做越大，云秀也早已不自己守着柜台了。
她直接就从自己发展的下属中调了两个外憨内秀的做掌柜的，还调进来几个机灵的小伙计。
而她自己，则是引在了幕后，若是没有稀世珍宝送过来，她都不待看一眼的。
当然了，这是外人眼中的云秀老板。
实际上，她只是终于能从琐事中解脱出来，专心经营自己的本职，整理、筛选各处送过来情报而已。
君缨是从后门进去的，后门这里设得有结界，就算是君缨这个大老板出入，也得也有特制的通行令牌。
设计这结界的元蓁和陆云笙虽然不是阵道宗师，但以他们俩对阵道的理解，合作设下的结界，便是阵道宗师来了，也不能轻易破解。
而这个破解的过程里，已经足够里面的人做出反应了。
君缨进去了之后，从后面绕到了前面抄手游廊里，在左数第三根柱子上敲了五下。
东厢房的门应声而开，片刻后，云秀从里面走了出来。
“主人，你来了？”
“嗯。”君缨点了点头，“咱们进去说。”
“是。主人里面请。”
两人进了东厢房，通过一个小型双向定点传送阵，到了一个周围飘满金色光斑的所在。
如果不是主持建造此处的人，就算是通过传送阵到了这里，出去了之后，也绝对不可能从外面找到具体的地址。
而这些金色的光斑，就是一个又一个归纳情报的玉简系统。
这个系统还是陆云笙帮忙建造的，结合了科技和仙侠的特点。
在没有默念口诀的情况下，这些光斑就是真的光斑，就算是伸手去勾，也只能像穿过光一样穿过它们。
只有配合了相应的口诀，才能点开一个屏幕，并调阅自己需要的情报和相关联的情报。
有了这个玉简系统，云秀整理情报的效率就更高了。
云秀问道：“不知道主人想要调阅哪方面的情报？”
君缨道：“杨氏最近有什么新闻？”
“请主人稍等。”
云秀默念着口诀，在其中一个光斑上点了一下，光斑立刻变大，化成了一个三尺宽、四尺长的屏幕。
“主人请看，半个月前，君氏前家主扮猪吃老虎，夺取了杨氏重宝绿玉钵。”
“嗯，还有呢？”
云秀一呆，“还有？”
随即她就反应了过来，肯定是君氏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她这边却没有了。
“请主人恕罪，属下甘愿领罚。”
君缨叹息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你可知，我对你很失望。”
“主人……”云秀大惊失色，“主人，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我已经给了你太多的机会了。”君缨少有的疾言厉色，“别的地方你可以比不过君氏，但情报这一块，只要渗透了底层就可以做得极好，根本不需要多少底蕴。
但你可倒好，不但次次落后于君氏，且屡教不改，次次叫我给你机会，却次次都不能叫我满意。
你自己不擅长没关系，本来我也没指望让你事事亲力亲为。你手底下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吗？你自己不擅长的事，不会放权给下面的人，让他们去做吗？”
“主人……”云秀呐呐地喊了一声，辩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君缨也没准备再给她辩解的机会，直接吩咐，“去把壶乾喊进来吧。”
“……是。”
不多时，壶乾就跟着云秀一起进来了。
壶乾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利落飒爽的男仙，头发完全收束在头顶，身上穿的也不是仙人惯常喜爱的广袖长衫，而是简单而利落了袖箭。
他就连行礼的时候，也别有一番雄姿英发之态。
“属下壶乾，参见主人。”
“免礼。”君缨抬手让他起来，半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我让你来是为了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壶乾下意识地看了低着头的云秀一眼，实言道：“云秀首领已经告诉属下了，说是主人有重任要交托于属下。”
他只是把云秀说的话老老实实转述了，没有添油加酱，也没有断章取义，更不曾胡乱揣测。
就这番应对，君缨就先满意了几分，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几分笑影，“不错，我的确还是有重任交托于你。”
说到这里，她看了云秀一眼，说：“云秀心有感悟，需要闭关总结。我这点家底，就暂且托付给你了。”
到底是跟随她多年的老人，君缨即便要贬，也给云秀留足了颜面。
对于仙人来说，偶有感悟需要闭关，是多磨正常的事呀，完全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壶乾。
他已经不是一天在云秀手下做事了，对于自家这位首领的德性，他一清二楚。
说得好听一点，是稳重较真又谨慎，说白了就是权不外散，不懂变通。
这样的人，让她跟着一个首领做事是很好的，但若是让她做一个部门的首领，那真是能把底下人坑死。
特别是情报部门，脑子不够灵活，根本就玩不转。
从主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壶乾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以主人的志向，不可能永远都容忍一个总是跟自己不上自己节奏的下属。
同时他也知道，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越该沉得住气，不能露出半点得意之色。
若不然，即便主人不与他计较，他也终归是落了下乘。
因而，他就权当不知道云秀这一闭关，就永远闭出情报部门了，恭恭敬敬地朝云秀失礼，“预祝首领功法大进。”
云秀的城府还是够的，从打击中回过神后，就若无其事地点头回应，“承你吉言。”
君缨对云秀道：“你这就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富阳去吧。祁连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通知他，他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的。”
而后，又殷殷叮嘱了几句，就好像云秀真的是回富阳闭关的一样。
壶乾低着头，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若真要闭关，凌海的灵气不是更足吗，何必非得回富阳那个小地方？
没错，随着君缨的事业越做越大，内部已经产生了派系了。
目前为止，有两大派系，一派是她在富阳起家时招手的人马，另一派就是这一万年内在凌海及其附近吸纳的人手。
富阳的人马自以为是龙兴之臣，难免倨傲；凌海的则是看不上富阳那小地方。
这次君缨之所以用壶乾撤换了云秀，不止是云秀办事不利，更有平衡两个派系的意思。
与此同时，君缨也意识到了，北荒的局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只怕她真的带人推翻了现如今的世家之后，跟随她的这些人，又会兴起新的世家。
如果陆云笙在这里的话，一定会一脸深沉地告诉她：屠龙者最终变成恶龙的故事，每个时空都在不断进行。
这个认知让君缨有些挫败，但事情已经开了头，就不容她说停就停了。
——
从神农斋回来之后，君缨干脆就进了静室，开启了阵法找元蓁吐槽。
白莲花：从前的我有多么的意气风发，如今的我就有多能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君缨吸了一口气，又发了一条语音。
白莲花：我总以为，凭着你我的力量，纵然不能全面改变北荒如今糜烂的形势，也能改善一二。如今看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正好元蓁今天没什么事，正在一个丹修交流群里和人品丹论道。
把她的语音转了文字之后，见字里行间颇有萎靡之态，赶紧和群里的人告辞。
元仙子：诸位慢聊，我这边来事了。
一群人纷纷送别她。
——既然如此，你去忙吧。
——等你忙完了，在哪买再论道也屙屎一样的 。
——你且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