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当天,钟静就伏案狂算了一个小时,然后丢笔睡觉。钟莹偷窥那纸上眼花缭乱的数字,大大的横杠下写着:637。
如果钟静估算不出差错,她不是华大就是京大,妥妥进了。可是考上顶尖大学不是钟静唯一的追求,她想尽善尽美,想对得起她这么多年的奋进,或许还有一丢丢对从未帮助过妹妹,任她成绩一路下滑的愧疚,唯状元可解。
晏宇出现了,他碾压过北城学子后,又跑来碾压珠州学子,活生生撕碎了绝不止钟静一个人的状元梦。
这估分杀人不见血,没人能与他抗衡。
“太棒了,晏宇哥一定是今年的省状元了,说不定全国状元也是你的。”她笑得惊喜又甜美,却在暗中忧心怎么跟钟静说这个噩耗,追不上啊,人与人的智商就是有差距的,姐姐你认命吧。
“说不定。”晏宇模棱两可,眉梢眼角却写满了自信。
气人!
于是走到高三一的时候,钟莹闭了嘴,不主动找话题,任尴尬蔓延。
晏宇轻咳一声:“走吧,晏辰该出来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他的穿着向来不是衬衫就是运动衣,今天也是一件白色短袖球衣,胸口印了鲜红的“中国”两字,下身球裤配回力鞋,朴素又简单。
两鬓推得很清爽,前额头发稍有一点长,覆了几绺在眉上,是八十年代常见的青年发型。难看的人怎么捯饬还是难看;好看的人剃光头都好看。
他皮肤很白,说话嘴唇开合幅度不大,若不看着对方眼睛,就会显得有些桀骜和轻慢。
后来也是这样,钟莹想,一个人从幼年时养成的小习惯,小特性,一辈子都改不掉。有一度,他每次用这种姿态说话时,钟莹就会觉得他看不起她,看不起她爸,看不起一个为了钱牺牲女儿的家族。
那你特么的还娶?我贱,你就高贵?
晏宇没有得到回应,抬眸望向钟莹,发现她目光迷茫,似乎正盯着自己的嘴唇,又似乎正透过他看向别处。
“钟莹?”他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发呆,想什么呢?”
钟莹闭闭眼睛,蓦然笑开,半真半假地道:“我在想,我姐要哭了,她估分六百三十多。”
“很好了,这个成绩录取华大没问题。”
两人又朝楼下走去,钟莹很快甩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投入塑造人设:“对了晏宇哥,好久没见关玲学姐了,她在哪个考点考的?”
提到关玲,晏宇脸色明显不佳,顿了一下才道:“三中。”
“不知道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
语气有点生硬,钟莹挑了挑眉:“高考生我就认识几个,你和我姐就不用说啦,希望北平哥和关玲学姐也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晏宇沉默了一阵,迟疑道:“钟莹,关玲对你说过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她性格躁,有时爱胡说八道。”
钟莹歪头看他:“你知道她对我说过什么?”
“不知道,但是我了解她,应该不好听。”
钟莹嘻嘻笑:“当时有点害怕,就告诉我姐了。现在想想没什么,其实关玲学姐挺好的,有话就说,敢爱敢恨,只不过她误会我啦,我还是个学生嘛,一切以学习为重,根本没想过跟她抢......”
她掐住话头,数秒之后,羞涩又慌张地瞄了晏宇一眼,脸红了。
这里须得暂停一下,讲解绿茶技术:想随时随地脸红,憋气即可。当然因人而异,有的人角质层略厚,效果可能没那么显著,多憋一会儿就有了。
余光里少女的耳根漾着粉红,晏宇被那一眼看得心跳乱了刹那,不禁又想起几天前她举着小洋伞走来的画面。眼神灵动,笑容美丽,旗袍那样合身,窈窕曲线一览无遗。
平日里,她的打扮和其他女生没什么不同,常年扎马尾,穿的确良衬衫,棉绸裙,手织毛衣,宽大外套或棉袄。唯一让晏宇印象深刻的是在面对面补课时,她的嘴唇特别的红润,问问题一张一翕,花瓣似的;睫毛特别的卷翘,低头专心做题,下眼睑便呈现一片扇形阴影。
说印象深刻也不尽然,其实他从前没刻意记住这些,只是送考那天她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头到脚都透着新鲜,着实让他惊愕......惊艳了。那些曾被忽略掉的细节,便在记忆中呈现,放大,越来越清晰。
钟莹表示,嘴唇红是因为我每次去见你都涂劣质口红,用草纸抿个三四次颜色就非常自然啦;至于睫毛,只有中东王室成员才拥有天生卷翘好吗?火柴梗蘸芦荟汁了解一下。
晏宇见过北城女孩穿皮夹克飒爽英姿,穿超短裙热烈大胆,喇叭裤花衬衫更是风靡全城,被老师统称为“奇装异服”,勒令绝不许穿进校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穿旗袍配球鞋的少女,仿佛从旧时光里走来,又沾染着新时代积极向上的气息,一点娇,一点俏,和一点只可意会的妩媚。
“关玲不是我对象。”
晏宇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插在裤兜里的手狠攥了下拳头,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和小姑娘解释这个,跟人家有什么关系!
“呃,我是说,关玲...我...没有...”
脑子突然乱成了一团麻,作为北城优秀学生代表,在国宾馆千人大会上发言他也没这么紧张过。
钟莹默不作声地下楼,实则心里笑翻天,有戏了是不?记住我了是不?这才哪到哪儿啊,您老就顶不住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先来后到不重要,出现的时机很重要。早两年她在晏宇面前花枝招展搔首弄姿,这孩子估计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没开窍,花什么心机都白搭。
高考是一场特殊的成人礼,是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孩子与成人的分水岭。高三生毕业时会撕书庆祝,他们不是在庆祝高考结束,而是在庆祝终于走向了人生的第二个阶段,将获得更多的自由,学习自由,交友自由,把控未来自由,和恋爱自由。
晏宇智商再高,此刻也只是个少年郎,在他自信满满准备碾压一众学子的那天给他会心一击,待荣耀加身时,他想起那日,就一定会想起她。
造型,口号,费多大事儿啊,没点进展还行?
“呵呵。”钟莹装傻,“晏宇哥你在说什么?我们快走吧,晏辰该等急了。”
晏辰等的头上都长草了,才看见他哥和钟莹一起出现,气哼哼:“哥你干嘛去了,不是说在教室门口等我吗?”
晏宇眨了眨眼:“我...我上楼拿东西去了。”
“拿什么?”晏辰怀疑地看了看他藏在裤兜里的手,又问钟莹,“莹莹你怎么在这儿?”
钟莹不知道晏宇心虚个什么劲,光明正大溜达溜达,用得着结巴么?
“你拿成绩单,我也拿成绩单,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放得早,遇见晏宇哥,就陪他去博爱楼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文具没有,我们等你都等好久了呢,你考得怎么样?第一还是第二?”
顺利转移话题,晏辰肩膀一松,嘴巴撅起来了:“别说这个,烦死了。”
“叶文松又压你一头?”
“他挑衅我你知道吗,他考了第一就来挑衅我!”
“挑衅?过分啊,他说什么了...”
晏宇看着弟弟和钟莹并肩走在前头,比比划划说得热闹,长长呼了一口气。再见钟莹,总感觉有哪儿不太对劲,心里一会儿闷一会儿乱的是什么症状?
钟莹回到家,见她姐瘫在老钟屋里,头发也不梳,圆领衫大睡裤邋邋遢遢,手边搁着一篮葡萄,电视上播着济公,边吃边看,间或发出傻乎乎的笑声,小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什么时候填志愿啊?”
钟莹洗了手,捏了一个葡萄塞嘴里,半酸不甜的,很快吐了出来。
钟静斜她一眼:“志愿?高考前就填过了。”
“啊?怎么会这样?”钟莹大吃一惊,她光知道估分,不知道还有先填志愿后高考的神操作。
“一直都这样啊,预考之后填志愿,填完再高考。”
“那要是预考考的好,填了个好学校,高考发挥失常呢?”
“命。”
钟静一个字堵住了钟莹的嘴,这年头高考生也太不容易了,光努力学习还不够,还得看命。她不禁为自己两年后的命运担忧起来。
定定神,又问:“你报的哪所大学?”
“华大啊,还用说么?”钟静懒洋洋的,“从初中起它就是我唯一目标,第二志愿我都没填。”
“......”忍着要吐血的冲动,钟莹道,“爸知道你这么任性么?”
“全家都知道。”
气人啊!又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学霸真讨厌!看着钟静太后似的姿态,睥睨天下的眼神,钟莹冷笑,本来不想打击你的,可你太狂妄了!
“姐,你猜晏宇估分多少?”
“六百八吧。”她还是懒洋洋不在意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预考他考了六百七十六,正式考还能比这差?”
原来不是不在意,而是被打击过了。钟莹一瞬间又转换心态,开始同情她了:“姐,高考不是学习的终点,你以后还有超越他的机会。”
“呵呵。”
“......”
这放弃自我爱谁谁的笑声,是被打击麻了?
第19章 告别小聚
八月初钟静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假,确定录取后,又开始严格自律起来,每天早起跑步,上午练书法,下午去图书馆泡三个小时。
家属院这个月喜事连连,古北平考上了金陵理工,钟静考上了华大,后勤部给他俩发了军属助学奖金,一人两百元。古军医和老钟瞬间成为群羡对象,恭贺赞誉不绝于耳,成天笑得合不拢嘴。
三个舅舅联合给钟静办了谢师宴,在珠州大饭店席开四十桌。“热烈祝贺钟静同学考入x华大学”的条幅拉起来,鲜花,气球,鞭炮一个也不能少。大舅二舅西装笔挺,小舅老钟军装严正,舅妈们个个悉心装扮喜气洋洋,站在门口迎客收礼跟结婚似的......
钟莹不知道姥姥家的人脉圈竟然那么广,四十桌全坐满,还有些小孩子没地儿坐被家长抱在腿上。主桌专门留给钟静的班主任,各科老师,教导主任,还有个副校长,一个个眼圈浮肿,脸泛油光,一看这个月就没少喝。
姥姥红光满面,全程搂着钟静,客人们一拨接一拨过来道贺,她时而笑逐颜开,时而动情掉泪,跟亲戚们感慨:“孩子争气,惠珍泉下有知也高兴。”
钟静成了个吉祥物,她不用干别的,就坐在那儿摆出笑脸,挨个儿跟来客握手,让别人“沾喜气”,或者接受络绎不绝的合影。钟莹亲耳听到有一个人跟摄影师说:“照片多洗几张,过塑烫字,就写和华大高材生合影留念。”
钟静生挺俩小时,饭都没吃几口,也够累的。
自家吃完了吃古家,古家吃完了还有谁谁家孩子也考上了什么什么学校,高考季,谢师季,喜酒喝不停。
若是搁在往年,钟静这光宗耀祖的大名不仅会出现在自家条幅上,还会出现在学校的大喜报板,甚至珠州日报上。
可惜今年另一位大神横空出世,她无奈屈居人下,名字委委屈屈列在第二位,录取学校和惊人分数仿佛都刺激不到人们的眼球了。
晏宇,总分六百八十三,以数理化英四门满分的优异成绩成为S省状元,全国并列第一。
钟莹听到这个消息时,跟钟静说,并列第一,不是独一无二的,咱们国家地灵人杰,盘龙卧虎,以后总有人治他,你心里舒服点没?
钟静回了她一个白眼。
晏家没办喜酒,也没有接受日报省报采访,低调的像不曾发生过这件事一样。可是晏宇的名字仍然随着一中校园内外横幅竖幅喜报的宣传,校长和教育局领导的卖力吹捧,传遍千家万户。
他父亲的身份给了他很好的保护,军队和地方是两个世界,没有许可,谁也不敢暴露他的背景,打扰他的安宁。
众人能知道的,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
这天傍晚,晏辰跑来钟家敲门,说他哥要走了,明晚请钟静去军部招待所吃饭。
钟静一脸便秘色,“请我?我跟你哥不是很熟。”
“我妈说请你一定要去,以后你跟我哥就是大学同学了呀。再说还有北平哥,关玲姐呢,还有你们班两个同学,我不认识的。”
晏参谋长要低调,北城却还有一帮亲戚朋友等着恭喜晏宇,晏奶奶想孙子想得不行,打了好几次电话,家里便准备安排他提早回去。
晏宇来珠州时间不长,认识人不多,搞个小范围告别聚会也正常。
钟家谢师宴,曲红素来礼了,人家不办酒,这份人情却不能当不存在。钟静想了想,答应了。
“莹莹你也去。”
钟莹没想到离别来得这么突然,她以为晏宇至少可以待到八月底,不过对她的计划也没什么影响,早走一天晚走一天都注定要分开两年。闻言摇头:“晏宇哥又没请我。”
“怎么没请,我哥特意交代我让你也去,他跟你也算熟人嘛。”
“他们同学聚会,我去干吗?等晏宇哥走的时候我再跟他告别就是了。”
“去吧去吧,不然我一个人混在高三学生里多没意思。”
“你让舟桥陪你。”
“我哥又没请舟桥。”
“你陪我去吧。”钟静一锤定音,理由充分,“我跟男同学没话说,看见关玲就烦,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钟莹晏辰:......
决定赴宴,钟静就问老钟要钱去了,她打算给晏宇包个红包,还了曲阿姨的人情。钟莹想得有点多,一晚上没睡好。
如果是重逢前最后一次见面,她不能放过烙印的机会。
第二天,钟莹起床后就教钟静编鱼骨辫,姐姐脑聪目明,却是个手残党,把妹妹的头发揪掉好几绺,成品还是惨不忍睹。钟莹都打算放弃了,钟静却被激发出好胜心,反复折腾了一上午。
在终于成功编出不散不垮的发型后,钟静得意极了,掰着她脑袋不准她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