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光推测显然没有她亲口陈述来的重要,毕竟查案很多时候细节是至关重要的,而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子诡异和违和。
“若谈案子本身很简单,就是查看王泊林真正的死因,凶手不是黎大小姐就是那个击伤王泊林的人。”乔苒说道,“杜子衡倒是在金陵贴榜缉凶便好,可事情却渐渐的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让远在长安的黎兆等人也受到了牵连。”
张解笑道:“大抵是因为王泊林是王家私生子的缘故。”
这话一出,乔苒也跟着笑了。他二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现在外头谈论此事的人几乎都坐实了这个可能性。
“王家也很有意思,看王老太爷的神情,王泊林倒似是真同王家没什么关系,可他居然任由这种说法做大。”乔苒道,“反而愈发证实了我心里那个不可能的推测。”
不可能……的推测?
推秋千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待到秋千停稳之后,张解没有追问那个不可能的猜测,顿了一顿,继续道:“事情便是如此,他们知道的也不外乎如此。更多的事情大概只有黎大小姐自己才知道。”
对此,女孩子只道:“我不怕她不知道,就怕她明明不知道还自以为知道,这就很麻烦了。”她说着下了秋千,站了起来,“我方才想了想,王泊林的事情,你不要再打听了。”
不要他打听了?张解有些意外,他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等她的解释。
“这个事情可能有些危险。”女孩子解释道,“我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但至今所有的一切都在隐隐证实着我的那个猜测。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我不希望你也牵扯进去。”
他不牵扯进去?难道她就要袖手旁观?张解闻言只笑道:“我的处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麻烦。”
“我知道。”乔苒对此只是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像我姨母一家那样也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这个回答令张解有些意外,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没有再坚持。
离开宅子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不过对于长安城来说,夜色不过才刚刚开始。张解出了巷子,才走了两步,忽地停了下来,而后转头向皇城的方向行去。
……
相比长安夜色的繁华,皇城之中却是一片宁静。当今陛下喜静,皇城宫人比起先帝在时少了将将一半,入夜之后,整个皇城便安静了下来。除了每每忙到深夜的批阅奏折的陛下之外,此时的皇城之内也只有禁军巡逻走动的声音。
祭出牌子入了宫,大楚皇城呈环合式,陛下日常所居以及朝臣上朝的地方在内层,又被宫人称之为“内宫”或者“里宫”,而外层则是阴阳司、太医署、以及无需到陛下跟前伺候的宫人侍婢所居的内侍监等地方,这地方又被宫人称为“外宫”。
入夜之后,进不了内宫,但阴阳司所在的“外宫”还是可以凭手牌出入的。
不过这么晚了,今儿又不是陛下设宴之流的,皇城门口的禁军自然要问一问进宫的缘由。
“有东西落在阴阳司了。”张解说道。
这个理由自然无可厚非,禁军放行。
张解走入宫内,沿着长长的宫道向里行去。绕过宫道拐角,最先看到的就是阴阳司了,阴阳司每日都有人值夜,为的就是以防内宫之中重要人物,譬如陛下、大殿下等等有不时之需所求。身为天师,值夜这种事并不需要他来做了。
今日值夜的是阴阳司的小天师柳离,她精通的是阴阳科术中的炼丹一道。进门时,柳离正在挑拣着炼制好的丹药。
见他突然进来,柳离吓了一跳,忙道:“张天师,你怎么来了?”
张解笑了笑,道:“有东西落下了。”
柳离哦了一声,不以为意,继续低头挑拣丹药,才又挑出一颗成色还算不错的,眼前原本就有些昏昏的灯光蓦地一暗。
有人走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大半灯光。
柳离抬头,有些意外的看向走到她面前的人:“张天师,有事吗?”
“你练的是益生丹吧!”张解顺手拿起了其中一颗丹药,看了看。
柳离翻了翻眼皮,心道除了益生丹这种强身健体的丹药之外还有什么?真当他们炼丹还能练出仙丹不成?
不过强身健体的丹药这种东西就跟补药差不多,吃了补一补,不吃也没什么大碍,所以现在练出的丹药除了某些权贵会到他们这里购买之外,其余的都被宫里的禁军、护龙卫拿去了。
毕竟事关陛下安危,这些人的身体可是至关重要的。
“我记得阴阳司这个月已经向大内交足了益生丹,怎的还在练?”张解问道。
第403章 决定
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送他出门的时候,女孩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在大理寺官员口中说出来并不意外,毕竟常年同各种案子打交道,送到大理寺的案子通常不会太容易的。这等从蛛丝马迹中推出真相的手段就至关重要了。
她今天晚上说的话在告诉他,她对这件事已经有了猜测,而这个猜测目前还没有被证明。不过这个没有被证明的猜测似乎很是危险,以至于危险到她让他不要再插手的地步。
蛛丝马迹吗?作为阴阳司的天师,最先发现的自然就是阴阳司的某些不同寻常,譬如说炼制的丹药数目。
“听闻近些时日护龙卫操练时受了伤,便多要了一些。”柳离解释道。
炼制益生丹这种东西并不算麻烦,况且想买益生丹的官员也不多,多炼制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解闻言嗯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屋内值夜的柳离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兀自低下头忙自己的事了。
也不知道这张天师大半夜的落了什么东西,还专门跑这一趟。
……
一夜无话。
纵使昨日早上下了一场雪,可之后的天气却是不错,半夜里连风声都几乎没有。一夜安静的睡到天明,乔苒起身时就看到了放在床头的官袍。
到底是下了一场雪,唯恐她出门受凉,红豆已经将冬日的厚底官袍拿了出来,催她换上。毕竟在很多人眼里,雪一下就代表入冬了。
乔苒换上冬日的官袍,对着铜镜自己梳了个单髻,戴好官帽穿戴整齐之后,红豆便端着早饭进来了。
张解昨天带来的是肉,所以大早上的吃了肉粥。
他带来的鱼、菜和肉品质一向都是不错的,以至于红豆惊呼他在哪里买的,她在早市上怎么看不到云云的。
张解对此总是笑而不答。
“姑爷,不,张公子什么时候再来?”红豆一边乘着粥,一边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感慨道,“裴卿卿那个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好些天没回来了。”
自然是回家了。乔苒笑了笑心道,她也有些怀念那个女孩子了。
不过,裴卿卿与红豆、乔书是不一样的,有家自然是要回家的。更遑论……她记起芙蓉园那一日看到的裴卿卿的父亲,有那么一个人在眼前看着,想来都能多吃两碗饭吧!
“他这些天应该暂且不来了。”乔苒说道,“他有点事。”
红豆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她虽然只是个忙着家里一亩三分地的丫头,却也知道这姑爷,不,张公子也是要做事的。如果成天围着小姐转,呃,那好似就是闲汉了。难道像裴卿卿说的她爹那样,靠美色吃软饭吗?还是不要了吧!小姐的俸禄再养一个姑爷怕是有些困难。
红豆想着这件事,一时便没了声音。
一旁的乔苒也同样在想着张解的事,只不过是另一件不能再让他插手的事。毕竟打听王泊林这种事出面的是他,到时候真引来麻烦和危险的也是他,所以,王泊林的消息就此为止了。她并不希望他因为她的缘故招来这样的麻烦。
接下来,就看封仵作那里了。这两日王泊林的尸首一进京,封仵作就能验尸了,想来她很快就能验证她的猜测到底对还是不对。
不过她倒是希望自己猜错了,如果不对,那还好一些,如果猜对了,真正的麻烦才开始。不过,那也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了。
乔苒吃下最后一口肉粥,放下碗筷出了门。
和唐中元一起出门的时候,迎面吹来的一阵冷风让人不由缩了缩脖子,不过两人都换上了厚衫,所以这冷风吹在身上倒也没觉得有多少寒意。
不是所有的寒意都能用厚厚的衣衫所遮蔽的,隔壁回园马球场上的激烈的喝彩声也不能掩盖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的寒冷。
“娇娇,这是家里库房的钥匙,你既是我原家的希望,往后所要担的责任自也与平日不同,可明白?”
锦盒被推到了女孩子面前。
女孩子看着锦盒,似乎怔了一怔,半晌之后,她接过锦盒,道了声:“多谢老祖宗。”
站在堂口的几人看着这一幕如坠冰窖:老祖宗竟然把库房的钥匙给了原娇娇!
在原娇娇弑父杀亲之后,老祖宗竟然非但没有将她逐出原家,反而做了这个决定!
“老祖宗!”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者当即愤声道,“你……你知不知道她……”
最上首的老者瞟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这些天这几个在他耳边将这些话都快说烂了,他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家,何以为家?”老者拍了拍桌子,道,“自然是以和为贵!娇娇年纪还小,难保没有一时想差的时候,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所以几条人命在老祖宗的口中就是“一时想差”?
他们站在堂口只觉得遍体生寒,虽然他们挺了过来,可养了那么久,有些伤却要跟着他们一辈子了。就是眼前这个地方,眼前这个怯生生看上去无害的女孩子就是让他们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
伤在自己的身上,又怎么可能轻易忘却?这岂是一句“一时想差”可以揭过的?
几人恨恨而去。
原娇娇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再转头看向身旁的老祖宗,最后复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钥匙。老实说,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疑惑。
没想到老祖宗到最后居然选了她。
“娇娇,”一旁的老者再次开口了,他看着一旁低头的女孩子,浑浊的眼中闪出一丝清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姓乔的女孩子永远不会入主我原家,你是我原家唯一的娇娇儿,没有之一,可明白?”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有些话就要点醒这个孩子了,而不是像先前那样听之任之了。
原娇娇抱着盒子的手一僵,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老者。
在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老祖宗居然给了她这样的承诺?
“既是我家唯一的娇娇儿,你便要明白,你要做的不是和她争,而是用自己的手段在民间立声名,你要做的是大天师,不是要和她争个高下,明白吗?”
原娇娇点了点头。
看着垂着脑袋的女孩子,原家老祖宗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个道理他也没有期望她立刻懂,不过此时让她明白这一点却至关重要。原家现在可不能再受创了。
正在此时,外头下人急急走了进来,看了过来,表情欲言又止。
原家老祖宗见状,便对身旁的女孩子道:“如此,你便先回宫吧!这件事就此揭过了,大殿下那里还需要你,家里……如今已没有那么多麻烦了。”
毕竟原二这个人一走,家里是真的没有搅局的了。
第404章 给不起
待到原娇娇离开之后,下人才道:“几位主子出门了。”
原家老祖宗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出门走走也好,整日在家里提起先前的事,让人头都大了。
当然他也知晓这一幕见了估摸着他们心里也怪不好受的,但此事没有办法,他是家里做主的那一个,很多事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办法说清楚的。若是能说的清楚,或者那几个能明白,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下人又道:“焦家的过来了。”
焦、原两族同气连枝,这些天因为原家的事,焦家也时常往这里跑,对此,原家老祖宗早已习惯了。
还未进门,焦家的人便开口道明了来意:“原诸,娇娇那个孩子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显然,对于他的决定,就连焦家的人也不理解。
“我们知道你在娇娇的身上费了很大的功夫,可她做的事非同小可。”焦家的几个老爷子在一旁叹了口气,道,“你就真不怕被她咬上一口?”
宛如身边养了一条随时可能咬人一口的蛇,哪个能安心?
“你以为我是舍不得在娇娇身上花费的精力?”对此,原家老祖宗只是摇了摇头,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知道他做下这个决定必然会引来众人的误解,但这个理由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这整件事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简单。”原家老祖宗亲手为众人倒了茶,而后坐下缓缓开口道,“不是我选了娇娇,而是那个孩子要的我们给不起。”
那个孩子?几个焦家老者愣了一愣,显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姓乔的孩子。”原家老祖宗的脸色有些凝重,他道,“这件事有太多巧合,我也是这么久才想明白。”
“事情是由原二去惹了那个孩子开始的。”他道。
娇娇出事,原二又办了蠢事,把人带了回来,而后私自做主去招惹那个孩子了。
“所以明明最开始是为了娇娇,可到最后怎的反而让娇娇心生怨怼……”一个焦家老者闻言也不无感慨。
“怨这种事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另一个焦家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原诸,是原娇娇这个孩子自己早有怨气在身。”
族里孩子不少,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能一碗水端平,所以生怨是很正常的事,可因为怨气而致大开杀戒的,还真是少见。更遑论,这个动手的孩子并不是族里一直所轻视的,反而是最为重视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