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晓得那批朱砂居然被人提前订走了,临到末了还是将手令给了出去才安抚住了族里的小辈。
“我原家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可不能再让焦家出事了。”原家老祖宗从树影中走了出来,长叹了一声,郑重的朝那焦家老者施了一礼,“这次,是原诸欠了你的人情。”
他们都清楚,不能让焦家再闹出什么不睦的事情,这家里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你我亲如一族,”那个焦家老者见状连忙将他扶了起来,正色道,“何须言谢!”这种时候若是再分个你我,那当年声势浩大进京的事情就真成了笑话了。
这个手令是陛下给焦、原两家的,肯拿出来自要两家一同点头。
“还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也会为这种小事发愁。”原家老祖宗被扶起身之后,深有感慨,“原来这些看不起眼的小事还当真能搅的族里鸡犬不宁。”
当然,焦家这几个孩子不是娇娇,做不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可若真闹起来,也足够叫人喝一壶的了。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将手令提前给了出来。
有此手令,焦、原两族每年都能从阴阳司那里分走一批朱砂。
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手令,阴阳司的小天师柳离迟疑了一刻,道了声“等等”之后便转身入了阴阳司的内堂,不多时,便从内堂中带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手里还抱着一本账册。
张解。
几个焦家小辈朝他点了点头,唤了声“天师”之后,便开口道:“我们来领朱砂的。”
“好说。”张解闻言笑了一笑,走到他们面前柳离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翻开那本账册,翻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抬头问他们,“你们要朱砂?”
语气中是明显的疑问。
是啊,他们要朱砂。几个焦家小辈见他这样的反应似乎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张解将账册倒了一下,让账册正对着他们,道,“你们焦、原两家今年的朱砂早已用完了,且连明年的都佘上了。”他说着指了指那一行红字,道,“你看,你们眼下还欠着阴阳司的朱砂呢!”
明明白白写着,自然做不得假。
几个焦家小辈显然已经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家里竟给了这么一只不能用好要倒欠阴阳司的手令。
“怎么可能?”其中一个焦家小辈忍不住道,“族叔们怎可能骗我们?”
“就是,我们在家里可不曾听说来阴阳司取过什么朱砂啊!”如果从阴阳司取回了朱砂,家里定是有记录在册的,这一点,先前原家那几个来找他们时,他们有些害怕,也翻过家里的账了,并没有看到家里今年有从阴阳司取过东西。
莫不是骗人吧!几个焦家小辈眼里浮现出了几分疑惑之色。
这样的神情看的张解忍不住笑了。
“这账册做不得假的,”他说着指了指账册,道,“你们可以查,”他一边说着一边翻着账册,道,“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们每月都取走了大批的朱砂。”
“怎么可能?”几个焦家小辈显然看糊涂了,“家里几时用到这么多朱砂了?”
这一点不止几个焦家小辈,就连一旁的柳离也有些疑惑。
“是宫里,大殿下那里。”张解认真的为众人解惑,“大殿下的药需要大量的朱砂维系。”
原来是这个缘故!只这一点,几个焦家小辈不肯认同了:“那是为大殿下治病,怎的也要算到我们的头上?”
对此,张解只站了起来,理了理坐的有些发皱的官袍,漫不经心的说道:“大殿下的病治好了,功劳是你们的,谁也没有跟你们抢去。怎的既然领了功,所要的花销却要整个阴阳司来替你们承担?账可不是这么算的。”
鸡毛蒜皮的小事之所以头疼却又无解归咎到底还是因为在理。而这件事,阴阳司是在理的。
一旦在理,那这个说法就是站得住脚的。几个焦家小辈听的也急了:“那是原娇娇自己的功劳,同我们没什么关系!原家领了,我焦家没领呢!”
所以,别说亲如一族了,就是亲兄弟,这账也要算清楚了。女孩子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不要小看这种事,有时候家里的天翻地覆最初就是这这一笔两笔的账引起的。”
张解笑看着那几个急的跳脚的焦家小辈,指了指手令右下角提醒他们,道:“焦、原两族是一起的。”同气连枝到手令都用一块,“她的功劳,就是你们一起的功劳。”
这话自然是没有错的,可有些话说起来没错,不代表真的没错。功劳?这治大殿下的功劳他们哪个享受到了?
几个焦家小辈脸色大变:去他个同气连枝!
第457章 凶徒
纵然心底骂了多少声“去他个同气连枝”却还是不甘心就这般无功而返。几个焦家小辈在原地站了片刻,有人忍不住道:“不能再赊欠一批吗?”
传闻中好脾气的张天师还当真是名副其实,他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你们也知晓这朱砂的产量是有定数的,今年阴阳司被你家赊欠了不少,库存已然不够了。这并非推脱之言,我可以同你们算一笔账,今年一整个冬天整个长安城都要靠阴阳司这点库存的朱砂产量过日子。年关各家大人府上镇宅之物是一笔开销,皇城里必须要有所储备,陛下安危至关重要,临到年关更是松懈不得,我们看一看往年年年关所需……”
繁复琐碎的事情絮絮叨叨起来真是没完没了了,可偏偏还不能说他的错。几个焦家小辈听的有些头晕,眼前这位好脾气的张天师生的再怎么赏心悦目这嘴巴一张就让人头昏脑胀的厉害。
“好了好了,我等明白了,多谢张天师解惑。”其中一个焦家小辈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总之听起来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若是假的也编排不到这么详细的地步。所以不用再听了,这件事归咎到底根本不是阴阳司的问题。
跑了一趟,无功而返,怕是谁也笑不出来。就连平日里最平庸却最好脾气的孩子都未露面,只将手令让下人还了过来,而后道“不敢劳烦家里,我等自己会想办法。”
这个回答让焦家的几个老者听的脸色微变,若是听不出这话里的怨怼,他们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怎么会这样?”焦家老者叫住了前来回复的下人,追问,“阴阳司为何不给?”给阴阳司的人一百个胆子都不可能无视这块手令。
下人抬头看了眼一旁眉头紧蹙的冤家老祖宗,动了动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同我原家有关?”原家老祖宗见状忍不住问道,而后放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追问了一句,“莫不是还是娇娇这孩子的事?”
下人这才道:“听闻是为大殿下看病用了大量的朱砂。”
这个原因听的一旁的焦家众人脸色立即变得难看了起来。
“为大殿下看病的朱砂怎么能算到我们头上?”
下人道:“阴阳司的人说为大殿下治病的功劳是我们的,没有分给整个阴阳司,东西自然要算在我们头上。”
这话一出,焦家众人脸色更难看了:“他们分的倒是清楚。”顿了顿,又冷笑了起来,“这话谁说的?大天师可知道?”
下人道:“听闻是账册上记下的。”
“那只是为了记账而已,”一个焦家老者听的直皱眉,一撩衣袍就要起身,准备去阴阳司,“此事当面问一问大天师便可。”
本就是小事,偏生找错了人,办好了才怪。
下人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大天师不在城中,出城了,五日后才回来。”若不是所有法子都走不通了,他也不会将事情捅到他们面前。
五日?那个焦家老者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等回来家里几个小辈早出发了!”顿了顿,他忍不住又问,“如今阴阳司库房的钥匙是谁在管?是柳离吗?”说罢不等下人回话,便道,“女人便是如此,她一贯胆小怕事,揪着那点死规矩的,我去问问她去!”胆小怕事的只一吓说不准就叫他吓出来了。
下人摇头:“不是柳小天师,是张天师。”
这话若放在十三年前,一句张天师都不知道说的是哪个,不过现在么?这整个阴阳司也只有一个张天师了。
那焦家老者抬脚的动作一顿:“张解拿着钥匙?”
下人点头。
“张解……”那焦家老者按了按额头,脸色更难看了,“张解怕是更麻烦。”看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实则油盐不进,在“打太极”这这种功夫上有着惊人的天赋,不然也不能叫他的婚事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了。
“不用去了。”一旁沉默许久的原家老祖宗便在此时开口了,他看向众人,道,“与其问张解,不如去找乔正元。此人就是个商人,利益至上,否则当年乔家也不会一声不吭了。”当然,一声不吭也是无法,因为原家不会怕他一个地方商贾,可至始至终都不曾闹一闹,可见商人重利。
“而且,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原家老祖宗转着手里的龟甲淡淡的看向众人,“从来都不是问题。”
……
这几日天气不错,乔正元便让人搬了张躺椅到院子里晒太阳。
不过眼下躺椅上坐的却不是乔正元,她摘下官帽一边慢条斯理的理着官帽上的落叶一边对一旁坐在小马扎上的乔正元说道,“你尽管开价就是了,他们有钱。”
乔正元似乎有些犹豫,事情确实如她预料的那样,原家找人上门要那批朱砂,不过开口的同时却也暗示他不要乱开价,贪得无厌的话,他们就不要了。
当然这是他同原家的管事一番你来我往的交涉中自己的总结,万一真不要了,这批朱砂就烂在手里了。
“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要的样子,且说话神态十分倨傲。”乔正元回忆了一番过程,道,“我有些吃不准。”因为她找他来做的生意从来不能以常理度之,而这也从来都不是寻常的生意。
女孩子闻言却笑了,她抬起眼皮看了乔正元一眼,语气中带了些许嘲讽:“他们家什么时候同你说话不倨傲了?从过去到现在不一直这样?”
乔正元脸色微变,她一句话又让他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女孩子笑了笑,声音也柔和了一些:“放心,这一次他们是纸老虎,你尽管开价就是了。”
大抵是因为方才那一句话激起了乔正元的愤怒,他闻言不由冷哼一声,道:“我倒是敢开,就怕他们出不起或者不肯出。”
女孩子笑道:“放心,原家一定肯出。”而后不等乔正元问,她便轻哂了起来:“焦家那么帮他原家,甚至因帮原家惹来了族里的矛盾,原家老祖宗这个人情债还不起的,所以他一定要买到这批朱砂。”
毕竟人情可比普通的债难还多了。
“焦、原两族的交情不能断,焦家如此义气,他怎能不投桃报李?”女孩子说着摸了摸脖子,语气平静,“总是一方付出,再怎么大度也会有怨言的。”
“原家老祖宗是个聪明人,所以一定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对待聪明人和蠢人的方法是不同的,乔正元默然了一刻,道:“我明白了,商人重利。”他眼下要做的是一个重利的商人应该做的事情。
……
狮子大开口。
乔正元这里确实不似阴阳司那边油盐不进,只是一开口便将商人重利的本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是我耳朵不好使还是您说错了?”原家的管事笑吟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道,“你方才说多少?”
乔正元没有重复方才的话,只低着头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翻看着账册,他头也没抬,“你没听错,就是这个价。”
这话一出,心里便莫名的闪过一丝微妙的畅快之意,尤其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倨傲的管事一副满脸吃瘪的样子,他便愈发舒爽。
“你……”原家的管事显然也被他这样的态度气到了,他翻了翻眼皮,颤着手指向乔正元,“姓乔的,你可想清楚了,这么高的价,我等便是买了你敢受?”
哟,威胁啊!乔正元翻账册的手一顿,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管事。还是一如既往昂着头的倨傲,多少年了也不曾变过。
他下意识的回头瞥了眼里屋的方向,屋门微掩,连点风吹草动的迹象都没有。
“你出去打听打听,”乔正元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原家管事,冷笑道,“我这马具行的生意有哪家的干股。”
原家的管事冷笑:“你当我不知道?不就是搭了周世林的路么?”他原家会怕周世林?
真是蠢的可以。乔正元看了眼管事脸上的神情,干脆将话挑明了。
“周将军眼下在山西路剿匪。”他提醒那管事,“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家主子再来放狠话?”
“山西路又怎么……”原家管事的嗤笑声蓦地戛然而止,似是此时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而后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这个乔正元居然敢威胁他?
这副脸色青红交加的样子看的乔正元心里愈发畅快,顿了顿,他笑了两声,随即收了笑容。
“爱要要,不要滚!”
这话仿佛一下子吐出了多年的郁结一般,乔正元只觉心里一松,看着狼狈的逃也似离去的管事,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放下手里的账册转身走入里屋。
女孩子坐在椅子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感觉如何?”她道。
乔正元道了声“好”而后拿起桌边的茶盏一饮而尽。
明明是喝茶却偏偏喝出了喝酒的架势,可见内心正是激动。
“此生也不曾这么畅快过!”他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