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解在门口略略一站,便跨过门头走了进来,又很自然的在她和乔小姐中间的那一侧坐了下来,而后才开口道:“我听甄大人说你们要去吏部,便找过来了。路上又看到了这家新开的糖糕店,”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到裴卿卿身上微微一顿,随即又转回乔苒的身上,他道,“她见了必然走不动道,你这般宠着她,定然也会陪她在这里坐上一坐。”
真叫他说中了!裴卿卿朝他扮了个鬼脸,挪了挪屁股,挥手赶人:“我还要吃一会儿,你们两个去外头等我吧!”
说罢这些,她丢给张解一个眼色,让他赶紧把乔小姐带出去。
她都帮他到这样了,他应该懂了。
好在身边两个倒也没让她失望,乔苒听罢,只轻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团子,而后起身对张解道:“既如此,我们便去外头等吧,让卿卿在屋里慢慢吃一会儿。”
张解方才提到了“甄大人”,可见是特地去大理寺找的她。以她对张解的了解,从大理寺一路找过来,定是有话要对她说。
两人出了糖糕铺子,走到一旁的小巷附近停了下来。
见周围无人,张解这才开口道:“我来寻你是有些话要同你说。”
乔苒略一迟疑,便反问他:“是不是与昨日的事情有关?”
张解闻言忍不住失笑:大天师说的果然没错,她或许听甄仕远说了早朝冉闻之事后便已有了猜测。
不过事情的具体经过还是要说一说的。
“方才,我在百胜楼里看到有两个吏部官员被人带走了。”张解说着,脸色有一瞬间的晦暗不明,“那两个官员就是昨日在百胜楼目睹有人闹事过后回去禀报冉闻的人。”
女孩子认真的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不过当时那两人并没有立刻回到吏部,而是去了一趟《三德书坊》等新到的《书生神笔传》,一直等到快下值前才回去。”张解说道。
重点便在“快下值”这个时间段,算一算吏部衙门到她昨日遇到意外的时辰,即便是收到消息的冉闻当场便明白了过来,让黎兆赶过来帮忙,时间是不够的。
所以,此前所谓的因为阙楼案报复的说法根本不可能成立。
这一点,乔苒自然听懂了:“那冉大人绕那么大一出可就说不通了。”她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一个小女子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冉大人叫上整个吏部在我面前演这一出?”
虽是疑问,但这个答案其实两人心知肚明:这天下能让冉大人这么做的大概只有一个。
“是陛下吧!”女孩子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无奈。
若不是陛下默许,一个吏部尚书又怎会在朝会上揪着酒楼闹事那点事大做文章?
所以,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般绕上一通无非是让她以为对她下手的就是那几个闹事的,好叫她嫉恨甚至下手招惹。
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查个案子而已,尽大理寺官员的职责怎会招来这样的祸事?如果每一个案子犯事者背后的家眷都如此的话,那大理寺的官员还要不要出门了?
整件事自始至终好似都有人在做那个幕后推手,甚至或许连她接手这个案子似乎都是有意为之的。
而这世上能做到这一切的,除了陛下还有谁?
想到被红豆供在家中长台上的金秤,乔苒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她大概懂了。
毕竟是曾经作为商业联姻结合的产物,平衡各方势力是她自小便懂的道理。
当然,陛下手里的天下比她要面对的商业联合要大的多,也复杂的多,不过有些道理总是朴素而适用的。
看女孩子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无奈,最后释然。
张解道:“原本,我还在想如何劝你,不过看来,你比我明白的多了。”
乔苒释然平静的眉眼舒展开来,弯唇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想明白了这一些,那么她要做的就是主动跳入这个局中了。若是这次不跳,下次陛下再布下的局为她树起的对手兴许会更厉害,与其如此,还不如主动入局来得好。
至少这一次的对手,她心里也有几分盘算。
毕竟比起这等会在酒楼闹事的,若是来个厉害的,譬如……谢老太爷那样的,那才是真正叫人头疼的事。
昨日遇刺的原因弄清楚了,那么……那几个铜板呢?
一想至此,她莫名的生出几分疑惑来。
铜板是冉大人给的,这次陛下的人突然出手也是冉大人出面布的局,所以,是不是可以说,陛下对冉大人是十分信任的?
那这铜板……她眉心一跳,只希望薛怀的死不要同陛下有关。
“你说,”女孩子迟疑了一刻,抬头问张解,“我还要不要拿着那枚铜板去找冉大人?”
“如果薛怀是因为那枚铜板而死的话,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走这一趟了。”张解说道。
他急急追来也是为了阻止她去吏部。
“如果这枚铜板如此重要以至于薛怀为此而死,那么难免不会让别的人为此而死。”即便她身上那两枚铜板也是冉闻给的。
毕竟即便是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不同的时候,出现在不同的人手中,可能带来的结果都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张解叹了口气,对女孩子说道:“我自然相信冉大人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可有时候,在他们那等人眼里,大局更为重要。”
乔苒默然。
女孩子脸上罕见的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张解看的心尖仿佛被刺了一下,一股钝痛自心尖不知不觉的弥漫开来:这世间很多时候都是无法做到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连他也是一样。
“我明白的。”乔苒也没有执著于此的打算,不过……她还是想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之下验证一个答案。
要验证这件事其实可以反其道而行,如果薛怀死于谋杀,那么可能的推测一共就那么几种,如果将其余结果排除了,最后剩下的自然就是可能的结果。
所以,现在她要反其道而行,如果薛怀的死与此无关,那么他额头的伤又会是从哪儿来的?
只是,既然她已经“主动”跳入了局,再对薛怀的案子查的太过主动似乎也不太好了,乔苒没有再去吏部,转而回了大理寺。
面对甄仕远的问讯,她也只道此事与铜板无关。
这个说辞显然不足以说服甄仕远,不过在官场浸淫多年的甄仕远在看到女孩子那副三缄其口的表情时,想象已经全开了。
或许是冉闻那老狐狸说了什么也或者此事还牵连到了他们不能动的人什么的,总之,既然她说无关,便无关吧!
这丫头年纪虽然小,办事却从来没掉过链子。
甄仕远的手指落在才写了几笔的薛怀案的卷宗上轻轻扣了扣,只略一迟疑,便卷起了卷宗交给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案子便交给你来负责吧!是意外还是别的缘故总要给个说法,是不是?”
乔苒点了点头,接过才写了几笔的卷宗,起身对甄仕远道:“我记得先前阙楼案查薛怀时,还带回了不少有关薛怀的物证,我想去看看。”
甄仕远解下腰间的腰牌递给她。
乔苒接过,转身向门外走去,裴卿卿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她是“临时护卫”呢!虽然,乔小姐说明日就不需要了,可今日太阳还没落山,她自也要跟紧了乔小姐的。
乔苒一路带着身后的小尾巴进了库房。
看管库房的小吏听她提起要看薛怀的物证时,只道了声“乔大人稍等”,不多时便将一大包东西从库房里提出来,道:“说来也是巧。薛怀走的急,这些东西当时还未收拾起来,原本是准备第二日给他送回去的,没想到……诶!”
没想到这一回去薛怀就出了事,这一大包打包好的东西就没来得及还给他。
不过也因着如此,乔大人要来物证,也不需收拾,直接提出来就好了。
乔苒接过道了声谢,道:“东西我便不带走了,便现在这里看看可行?”
小吏闻言连忙去拿了两只小马扎过来让她和裴卿卿坐下来。
又看裴卿卿可爱,还抓了一把瓜子递与她。
裴卿卿接过瓜子道了声谢,愈发觉得这大理寺的小吏们除了吃饭吃的多了些,人还是挺好的。
乔苒在一旁打开了包裹,里头是不少装放颜料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文房四宝之类的用具,瞧着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乔苒随手拿了几只瓶瓶罐罐打开看了看:这些东西,作为薛怀这样一个喜好丹青的国子监学生来讲随身带着是十分合理的,并不奇怪。
在库房门口打瞌睡的看管小吏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似是觉得有些尴尬,便起身过来,道:“乔大人可要帮忙?”
乔苒摇了摇头,抓着手里的笔,道:“也没什么要帮忙的……”
话未说完,就听身边的裴卿卿“咦”了一声。
“怎么了?”乔苒转头去看她。
裴卿卿摇了摇头,低头看向手里的墨砚,而后眉心拧成了一团,顿了顿,才吐了吐舌头,道:“乔小姐,这墨砚感觉上手有些不对劲。”
当然,这不是她裴卿卿力气小,而是直觉这重量不对劲。
习武之人对手里的重量总比常人敏感一些,墨砚这种东西,她也是摸过的,而手里这个,重量不太对。
乔苒愣了一愣,将她手里的墨砚拿了过来,看了片刻之后,听一旁伸长脖子好奇看过来的小吏忽地“哦”了一声,道:“乔大人可将墨砚给我看看?”
乔苒嗯了一声,将墨砚递给他。小吏接过墨砚之后,看了片刻之后拿在手里晃了晃,又眯眼盯着墨砚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猛地向地上砸去。
这一砸,便叫裴卿卿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真怕自己不小心叫出声来。
还好这小吏不知道薛怀的死不是意外,不然怕是不敢动手砸这样的物证的。
也只有乔小姐有这个胆量明知这是物证还敢看着这小吏砸吧!
而墨砚被这一砸落地,随即便溅出了几块墨石的碎屑,那小吏看着被磕掉一角的墨石碎屑,拿袖子擦了擦,而后激动的将露出的墨石一角指给她看,道:“乔大人,你看!”
平日里看管这些杂七杂八的物证,入手多了,自也见多了不少其内“另有千秋”的证物。
这块墨砚露出的一角黄澄澄的,看颜色和方才入手的重量,到极有可能是黄金做的。
按他多年看管物证的经验,有这么一块“内有千秋”的物证的话,其他的多半也不简单。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散落在地上的其余杂物,随后,又伸手将那只墨色笔筒拿了起来。
这份量……好像也有些不对呢!
难道……也是金子做的?
若是这样的话,这堆证物里光墨砚就有好几个,再加上这几个笔筒……那个薛怀什么时候这般有钱了?
第581章 坊间话本
最后砸出的几个砚台连同墨黑的笔筒都是一样的内有千秋。
裴卿卿在一旁数了数,道:“四台墨砚,三个笔筒,加起来有一点点沉。”
当然,那点重量对她来讲不算什么,只不过按照金子来算,那应该是好大一笔钱,可以买几屋子的糖糕了吧!真是的,一想到这里,简直叫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小姑娘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乔苒揉了揉她的脑袋,对着面前这些沉甸甸的金物件沉思了起来。
就如那看管证物的小吏所说的那样:“瞧这薛怀的穿着打扮一年四季都是国子监分发的衣袍,绝对不像什么身上揣着那么多钱财的人。”
而先前在查阙楼案时,他们也将薛怀同怀国公府的关系查过,结论便是十分冷淡,不过面子功夫。怀国公府倒是说了让他要钱自己去账房取,不过薛怀为人清高气傲,觉得怀国公府是在“施舍”他,是以很少从国公府的账房支取过钱。
先前查到的他日常所用的钱财皆是为画坊画画或者代笔抄书赚来的。
以此得来的钱财并不多,是以平日过的十分拮据。
嗯……拮据,乔苒垂眸看向这些纯金的砚台笔筒,此时再想起先前调查的结果,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作为嫌犯与被害者的薛怀难道还能同时查出两个不同的人来不成?
乔苒又拿起一旁散落的作画颜料,这颜料并不算是顶好的,只能算是中等,当时查薛怀这个人时查到他素日里几乎不用什么钱,将钱财都用在购买作画用具上,囊中羞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选择中等品次的颜料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也是先前她并没有对查来的有关薛怀的事情起疑的缘故。
从外在表现以及薛怀身上那些所用物件来看,查到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眼下他人死了,这一砸却砸出个“不合理”来了。
明明有那么多钱财,为什么还要对外表现出那副样子?
乔苒同看管物证的小吏说了一声,带着薛怀那一包东西去找甄仕远。
当几只纯金墨砚与笔筒被一一摆放在甄仕远面前时,甄仕远脸色微变,指着墨砚和笔筒,问她:“这是薛怀的?”
乔苒点头。
甄仕远似是仍有些不敢相信,甚至还拿起其中一个墨砚上手端详了一会儿,而后才放回桌上,看向乔苒,道:“你说……薛怀这个人怎么就……”
他并没有将话说全,有些时候,听他说话的那个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好了。
显然,眼前这个女孩子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的。
查一个人,难道还会查到中途变了一个人不成?
“这人简直剥开一层还有一层。”甄仕远敲了敲桌子,有些头疼,道,“真是怪了!”
若是先前在查阙楼案时就查到这些,怕是整个人都要绕进去了。
不过,为防万一,甄仕远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薛怀这个情况应该同阙楼案没有什么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