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几个交情不错的官员打了个招呼,穿过正中大堂正要出去前往库房时,两个处理大理寺杂事的小吏走了过来,笑着同她说道:“大理寺吃年饭的日子定好了,就在五日后,地点在百胜楼,咱们大人包场!”
肉眼可见的,提到百胜楼三个字时,两个小吏两眼已经开始放光了,最后“包场”二字出口时,其中一个更是可疑的吞了吞口水。
乔苒心里感慨了一番大理寺的男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对于吃有着非同一般的向往便道了声知道了,而后去了库房。
到库房时,管理库房的小吏道了声“乔大人”便站在木梯上,指了指桌上的记录簿册对她道:“乔大人要借什么卷宗自己记在后头便是了,我等要忙着整理库房,便不帮你找了。”说着便一手举着鸡毛掸子一手拿着布继续踩上木梯开始打扫起来。
一年到头了,不少书册上都沾了尘土,自是要打扫一番的。
至于乔大人,也是常客了,他们放心的很,反正有过目不忘之能的乔大人哪里需要偷卷宗?什么卷宗在她看了一遍之后不就变成她的了?所以防偷卷宗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将乔大人算在里头。而找卷宗,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以乔大人的过目不忘,有时候他们忘了卷宗的位置,乔大人都能记得呢!
所以对于乔大人,他们放心的很。
乔苒应了一声,也未令他们失望,走了一遍库房,带走了几份卷宗之后便到记录簿册前开始记录了,只是才拿起笔,扫了眼前头的记录内容,她便愣住了,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没有移开,她连转身都未转身,便出声问身后打扫库房的小吏:“谢承泽回来当值了吗?”
先前的案子谢承泽被抓了好些天,谢老太爷心疼孙儿便让他在家里养着,待到年后再回来大理寺衙门做事,听闻谢承泽也没有反对。
所以大理寺衙门里也好些时日没见到谢承泽了,以至于素日里最喜欢同谢承泽说话的徐和修没了吐露“心声”的对象,到处找人说话,可叫大堂里好些忙着整理手头事情的官员苦不堪言。好几次中午在饭堂吃饭的时候提过这一茬,还纷纷佩服谢大人的本事,难为对上徐大人这样的还能波澜不惊,果然是谢氏子弟,内涵修养皆属世间第一流云云的。
乔苒记得很清楚今日在经过正中的办事大堂时也未在里头看到谢承泽,他的位子上依旧是空的,桌案前堆放的徐和修借着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放上去的杂物也还没有搬动过的迹象。
正踩着木梯掸书架的库房小吏似是被她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吓了一跳,而后猛地一拍脑袋,“哦”了一声,道:“是呢!谢大人今儿很早就过来了,不过借的不是卷宗,是库房整理的一些不大要紧的杂书。”
诚然,大理寺的库房里大部分都是卷宗,也有人,譬如面前这位乔大人这样的就能把卷宗当话本子一般看的津津有味。可对于多数人而言,来库房若不是为了查案调阅卷宗的话,那就是借一些大理寺库房堆积的一些时任大理寺卿认为的重要书册了。
这些书册在当下与破案没什么关系,可先前有数任以明察善断闻名于世的大理寺卿曾经说过今时无法推测往后,所以一些在民间流行的野史、话本或者某些重要的书册也是至关重要的“卷宗”,兴许会对后人翻阅旧案有所帮助。
这个规矩定下之后,历任大理寺卿便一直秉着这个规矩没有变过。譬如甄仕远就将先前薛怀案中那本《书生神笔传》放入了库房,除此之外,“有幸”入选库房的就是徐十小姐的那本大作了。
能够被用这种方式存放在大理寺库房,这对于乔苒来说还真是“受宠若惊”。
她看向谢承泽借的书,有几本是关于大楚先前几任帝王的“野史”,当然,这种“野史”除了描述了某些没有记录在正史上的帝王起居言行怪癖之外,最重要的部分大多与帝王的“香——艳”事有关。
先时看到大理寺库房里居然存了好些这样的书,乔苒还问过甄仕远,结果甄仕远给了她一个眼色,淡定道:“大理寺卿也是人,总是查着杀人案什么的看久了也不免疲乏,似这等事看看正巧叫人放松放松”。意思便是憋久了,也能将这些书当话本子看。
当然,甄仕远这位大理寺卿同前辈一样痛样乐衷此道。没想到谢承泽居然也喜欢这样的书!乔苒扫过这些书名,落到了最后的那一本上头——《大理寺女官记实》。
这就是徐十小姐写她和张解的话本子。
其实原本是不叫这个名字的,那几本不是这个名字的话本子眼下还放在家里呢!后来甄仕远一日上朝回来,也不知经哪个闲的发慌的同僚“点拨”,觉得徐十小姐的话本子如今这么红,这于大理寺而言是件好事,至少或许会引来一些对于查案探案“明察秋毫”感兴趣的俊才之辈想办法进入大理寺。
作为大理寺卿,对于衙门里这等有本事的俊才之辈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因着存了这个心思,对于原先话本子的名字,他便觉得有些不够“稳重”了,于是特地找过一回徐十小姐,让她将话本子改成了现在这个。不过,换汤不换药,里头的内容可一点没变。
大抵是觉得乔苒低头看记录簿册好久了,那厢打扫完一层书架的小吏想了想,便又笑着说了起来:“其实那些野史我等也喜欢看,有些可比话本子里还要香——艳,哦,不,是不羁。”
乔苒瞥了他一眼:这真是一不留神便将真话从口中说了出来。
“谢大人喜欢看这个也挺正常的,毕竟养病总是无聊透顶的。”小吏笑着说道,“不过他还借了那本写你的话本子,想是因为徐十小姐的关系吧!”
毕竟徐十小姐那次为“未婚夫”散尽家财的举动不知被什么人透露了出去,自此可叫长安城里不少男人“艳羡不已”,回去纷纷向自家夫人抱怨,而后,不出意外的遭遇了一顿毒打,理由便是“看看人家谢家公子什么样的相貌什么样的本事,你再瞧瞧你那样子,还好意思叫老娘散尽家财”?
听说因为这个缘故,有几日跑到长安府衙去报官的几乎闹到人满为患了,也直到这两日才好了一些。
有这么个人人艳羡重情重义的未婚妻,总是要多关心一些的吧!小吏心想。
第620章 一借
午后的大理寺衙门一片祥和。
办公大堂里在饭堂吃饱喝足回位子上小憩的大理寺官员充分发挥着自己动手的能力,神态各异的借着那一桌一椅睡的正香。
一眼望去,自家里带来的薄毯软枕甚至其中还夹杂了一两只早已旧的不像话的布缝猫猫狗狗几乎挤满了整座大堂。
满脸怒气的甄仕远抿了抿唇,暂且压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喝骂:险些忘了,这个时候,正是这群兔崽子才在饭堂吃完饭,回位子上午睡的时候。
诚然这些大理寺官员的话不少,可总是面对着这些老脸,该说的话早已经说的差不多,不新鲜了,所以还是歇息来的重要。
视线移过几只一看便是自小抱着睡到大的布缝猫猫狗狗,甄仕远拧了拧眉头,看向那几个将这等“重要之物”都带来抱着午睡的官员,不由轻哼了一声:有些人真是看着长的人高马大,没想到还要学小童抱着这等东西午睡。
没有出声唤醒在大堂午睡的一帮官员,甄仕远朝身后的徐和修使了个眼色,带着他走出大堂向自己办公的屋堂走去。
待到走出大堂的那一瞬间,甄仕远便已忍不住出声怒骂开来了:“这元亨钱庄还真是好生嚣张,简直是不将我大理寺放在眼里……”
徐和修连连点头应声,今日去元亨钱庄吃的亏可叫他二人憋屈坏了,这忍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大理寺正要发作,那群素日里的同僚却正在午睡,真真是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
“不错,大人,我看这元亨钱庄背后必然……”两人抱怨着一脚踢开甄仕远办公屋堂的大门。
大堂里发作不得,这甄大人的地方应该能叫他二人痛快的喝骂一番了。
伴随着屋里扑面而来的暖意,正中夹杂着烧鸡炸食的香味,坐在屋堂里的女孩子正一脸惊讶的朝他二人望来。
一个对视,甄仕远和徐和修也怔住了。
倒是险些忘了:她告假出去玩了几日,回衙门当差了。
女孩子一手举着一只咬了两口的鸡腿,一手拿着一份卷宗,就这么看着他们。
空气中飘来的香味涌入鼻间,肚子也很是配合的叫了起来。
先前发了好大一通火,气都气饱了,倒确实是忘了吃饭了,眼下被这些烧鸡炸食的香味勾的体内馋虫尽数跑了出来,这一冒头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甄仕远和徐和修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先前的话题,迈步走了进来,而后走至女孩子的面前。不大的桌案上摆着几份卷宗,她一向是拿卷宗当话本子看的,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两人的目光不过略略一滞,便转到了一旁:三只整齐摆放的白玉瓷盘,一只放着切好的烧鸡,一只是炸的排骨和肉条,最后一只则是些炸好的地瓜梅条,三只大白玉瓷盘前是些蘸料小碟,粉末酱料一应齐全。
“你还真是会享受啊!”甄仕远瞥了眼女孩子,没有漏掉她嘴角附近沾上的粉末酱料。
看看话本子吃吃炸食,屋里炭盆又烧的暖,大堂里那群带着布猫布狗的跟眼前这个比起来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甄仕远根据她嘴角的粉末酱料,抓了两块炸的排骨蘸上相应的粉末酱料吃了起来,边吃边同她说话:“怎么样?陪冯老大夫玩的可好?前日你们芙蓉园里的事都闹到朝堂上了,听说昭王下朝之后就将那长史一家惩处了。”
看似这件小事已经消停了,可明眼人都知道眼下只是开始而已。昭王府怕是要开始对朝堂上落井下石跳的最凶的几家动手了。
当然,他们动手是他们的事,只要不惹来人命案子,那都与他们大理寺无关。
徐和修也跟着如法炮制的吃了起来,这酥炸排骨才一入口便忍不住叫了声“好”,有时候,还真是不得不承认,这世间有些人便是天赋多到不同寻常的,仿佛天公偏爱一般。也不知道乔大人哪里来的这些关于吃食的想法。
两人先是抓了两块尝尝,而后干脆便搬了两张椅子,在女孩子桌案对面坐了下来,一边吃一边同她说话。
“也就这样吧!”说起这几日告假,乔苒笑了笑,没有多说。
芙蓉园的事瞒不住但也不需要再说了,而骊山的事她暂且没有说的打算。
三言两语带过自己这几日做的事情,乔苒打量着对面光明正大偷吃她吃食的甄仕远和徐和修,道:“倒是你们二位,元亨钱庄的事情不顺利吗?”这两人眉眼间的郁色都快泄出来了,她可没忘记这两人用脚踹门的举动,显然是在外头受了气,回来发泄来了。
“顺利,顺利到不敢置信!”她问话才出,徐和修便开口了,他抓了一把炸梅条狠狠地塞入口中,恨恨道,“元亨钱庄配合的很,看我们带人过去便将地库打开与我们看,里头确实塞满了不少金银财宝。”
乔苒闻言,诧异道:“这地库很大?”
“没有,很小。”徐和修摇了摇头,“明眼人都知道元亨钱庄不可能只有这些钱财。”
“那怎么你二人这般反应?”乔苒看着两人的表情更觉得奇怪。
甄仕远哼了一声,反问乔苒:“你见过无赖吗?”
无赖谁没见过?乔苒想了想,笑道:“怎么?这元亨钱庄不认?”
“他倒是肯认,但没有人来告!”甄仕远说着冷哼了起来,“那个面上的掌柜笑道他元亨钱庄就收了这点钱财,也可以随时等存主来取。若是哪个觉得这数目不对,尽可去衙门告他!”
乔苒捏着手里发凉的鸡腿微微一愣,顿了顿之后,若有所思的说道:“会选择存入元亨钱庄的钱财多数是见不得光的,在没有动摇根基的前提下,怕是没有哪家会真正去告他。”
若是钱财见得光,多数人早就存入正经的钱庄了。
“便是有一两家告的,他那地库里的银钱也是够的。”甄仕远说着摇了摇头,“没有用!”譬如这次徐夫人告徐大人私房钱的事,地库里随便一取便够了,根本不消担心这些。
乔苒默了默:“所以,大人的意思是若是能够集合所有,不,是大部分在元亨钱庄存钱的客人一起来告,发现元亨钱庄数目不合,便能光明正大的查他的账目了。”
绕那么大一圈,想动元亨钱庄最初便是因为一个小厮的死引起的,那枚元亨钱庄的印信眼下还留在甄仕远那里。
甄仕远之所以想动元亨钱庄,也是想查元亨钱庄的账目,进而知晓这枚印信背后的关系。要知道,谢奕那厮眼下还在牢里关着呢!
徐和修脸色也不大好看:天知道他母亲怎么会突然对查案感兴趣的,不仅如此还催促他快快努力要在年前解决此事云云的,甚至不惜把爹告到大理寺,知道这消息时他正在家里吃饭,险些没将口中的饭喷了出来。
眼下离过年也就半个月了,半个月之内解决此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屋堂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啃排骨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乔苒看着对面“愤怒”啃着排骨的二人,沉默了片刻,道:“大理寺没有办法直接查账吗?”
“要是可以直接查哪还用费这么大的工夫?”甄仕远恨恨道,“大理寺动手的由头是借了徐夫人的由头,而这个由头说起来并不算大事,大楚律法严明,若是寻常的钱庄,我要带人直接动手倒也不过只是挨个训罚个俸禄什么的,可我今日带人过去,方才知道这元亨钱庄有长安商会的背书。”
这也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地方,要知道,他都已经肯割肉准备罚俸了,却因着长安商会的一纸背书被拦在了门外。
长安商会啊!乔苒神情微凛,先前帮乔大老爷进长安商会时,她也进过一次长安商会,不过那时候只不过是挠了挠商会的皮毛,根本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所谓的长安商会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
没想到一个专门存取见不得光钱财的元亨钱庄居然有长安最正统的联合商会的背书,乔苒只觉得眼前此景颇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所以,长安商会这是什么意思?”乔苒嗤笑道,“如此如何服众?”
她可不是天真到认为世间非黑即白的女孩子,她不敢说所有人,可这长安商会中必然有人是有钱财存入元亨钱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