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将朴先生先前的口供与如今查到的事结合起来,整件事大概是朴先生先发现了乌孙小族长的秘密,而后本就好此道的朴先生便以秘密要挟小族长,小族长表面应允了下来,内心却是不愿意的,于是真正出面应付朴先生的是本就做这个行当的阿加。
对于阿加而言,只要给了钱财,愿意出面也不难,权当朴先生是个出手阔绰的客人罢了。
如此的话整件事是能说得通的。只是这其中,小族长到底是找了什么人帮忙将阿加推出来代替自己,还有这个舞阳县主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这些还不知晓。
“从封仵作的验尸结果来看,小族长死于阿加离开之后。”乔苒想了想道,“从先后顺序来看,小族长让阿加代替自己的计划很顺利,只是不知道这计划后来出了什么岔子,使得他突然死了。”
瞥了眼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没有半点想要离开意思的周世林,甄仕远道:“如果真如封仵作所言,小族长是自尽的话,我倾向于因为那个秘密有可能公开从而威胁到了小族长,才会引来他的自尽。”
大多数案子的受害者并不是完美无缺的,这个案子中的小族长亦是如此。他虽然是个孩子,却不是一般的孩子,注定要担负比寻常孩子重得多的责任。可他并没有做到这一点,而是偷偷离开了乌孙部落来了长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遭遇到后来的事情。
“什么秘密啊?”听的如痴如醉的周世林连忙问道。
不管是甄仕远还是乔苒都没有理会他这个问题。
等了会儿也不见他二人回答的周世林撇了撇嘴:不说便不说呗,反正这个案子查完了,迟早要公布案子进展的,到时候他也能知道。
“作为小族长本人,定然不会希望秘密公开,如此的话,他失踪这件事在原本的计划里应当不会出现才是。”乔苒闭上眼睛,脑中飞快的将接下来的事情推衍了下去,“如果失踪这件事不会出现的话,在这个计划里,小族长当日应该会留在使馆里,朴先生则会见到长春楼里的阿加,对于朴先生这种人来说,有个阿加这样的少年,必然会使他暂时歇了对小族长的那个心思。可没得到就是没得到,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待到阿加的新鲜劲过了,他必然会重新将主意打到小族长的身上,治标不治本,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朴先生必须死,长春楼里在计划里或许……会发生命案,不过那时候就是高句丽使节被杀的案子了。”
这般推理没有问题,只是……甄仕远想了想道:“从这位乌孙小族长不说一声就敢跑出乌孙部落来看,他这个孩子可没有你这般周密的想法,阿加新鲜劲过了还有别的什么阿古阿七的,或许未必会想到解决这个麻烦根本在于朴先生,只有解决了朴先生才会一劳永逸。”
人与人是不同的,女孩子说的很有道理,可乌孙小族长未必会如她这般看的那么透彻。
这一点乔苒也是认同的,只是整件事不是由乌孙小族长一个人策划的。
“就算他还是个孩子一时想不到,那个协助他用阿加来顶替他的人应该也能想到。”乔苒说着,手指搭在案几上轻轻扣了扣,提醒甄仕远,“筹划了一出李代桃僵,又能将整个长春楼上下的掌柜、伙计和客人当做他的证人的人至少能想到这一点。”
这其中唯一出了差错的地方大概就是阿加的“贪嘴”露出的破绽了,便连甄仕远都险些遗漏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感慨:“其实,若是对方用的人不是阿加,而是在吃食上不挑,不曾调换口味的阿古的话,或许此事至此都不会被发现。”
不过可惜的是整件事终究是存在破绽的,而且于那个人而言不幸的是这个破绽还被他们发现了而已。
乔苒回忆了一下见过的阿古,迟疑了一刻,却道:“或许不是不想用,而是阿加身高与小族长差不多,阿古却比阿加高了小半个头,”
外在的差别总是第一眼就被发现的,对方应该是个心思十分细腻的人,唯恐有人发现身高上的问题,而选用了阿加。
只是有一句话叫做“灯下黑”,也直到此时重新梳理案子,她才注意到了这一点,若一开始用的是阿古,她根本不会注意到。虽然阿古比小族长高半个头,可有谁会注意到这个?即便小族长的身高会在封仵作的验尸结果里标明,可对于长春楼中众人而言那只是纸面上的数字而已,除非能把死去的小族长立起来同阿古放在一起才能发现如此明显的差别,一般而言,是不会发现的。
可为什么心思如此细腻的人没有注意到阿古和阿加吃食上的偏好,却注意到了身高上的不同呢?
“没有注意到吃食的偏好,我想是因为那人虽说帮小族长用阿加代替了自己,可他与小族长本人却并不熟悉。“乔苒想了想,道,“所以注意到了外在的不同却遗漏了如此明显的内在不同。”
所以这般看来的话,对方或许是一个并不熟悉小族长却又让小族长十分信任的人。
“现在明显是计划出了问题,本来安排好阿加之后,小族长应当出现却没有出现。”乔苒说道,“直到阿加离开长春楼小族长都没有出现。正是因为小族长当时没有出现,乌孙人将小族长失踪的事捅了出来,引来了官府的注意,也抓了朴先生。小族长或许是认为朴先生会把他的秘密泄露出来,走投无路选择了自尽。”
这个推测大体也能说通,可其中也有解释不了的地方:譬如小族长并不是在朴先生被抓之后就选择的死,而是相隔了一段时辰,这中间一段时辰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另外,一个如小族长这样自幼被保护着长大的孩子,当真有勇气去寻死吗?最差的结果是朴先生把秘密泄露出来,可那时他的处境或许会尴尬,却不至于会死。
自尽求死是一件容易又极难的事。容易在要自尽求死的话,方法多得很,生与死不过一瞬之间,难是因为人有求生的本能,若不是陷入绝人之境,对这世间再没有留恋,选择自尽本就是一条被逼无奈之下的路。
乌孙小族长这样对未来尚处于半懂之下的孩子会因为朴先生可能泄密就寻死吗?就算是他自己选择的死,这之间有没有人插手蛊惑于他?还有,本该出现的他为什么又没有出现?
理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之后,即便已入夜,甄仕远还是匆匆带着人去了朱雀坊:阿加已经抓回来了,什么时候审讯都可以,比起审讯阿加,带回舞阳县主显然更为重要。
“兵贵神速嘛!”周世林骑着马跟在同样骑马带着官差赶到朱雀坊的甄仕远身边,道,“我懂,办案子跟我们带兵打仗一样,要快!万一收到风声跑了或者开始想办法应对了必然会阻挠查案进展的。”
说起这些来他可谓头头是道,毕竟怎么说也是在山西路跟着乔大人办过案子的人,又怎么会不懂这个呢?
甄仕远看着他手里举着从大理寺厨房里顺来的鸡腿,吃的油光满面的样子眉心不由跳了跳,道:“大督护,你很闲吗?怎么还在这里跟着?”
周世林边啃鸡腿边道:“我帮忙啊!”方才在大理寺听完了这姓甄的和乔大人的一番推理,这两人便分成了两路,一路是乔大人去审问那个叫阿加的小倌了,一路是这姓甄的跑来抓舞阳县主。
略一犹豫之后,他便勉为其难的舍去了乔大人哪里,跟上甄仕远过来抓舞阳县主了。毕竟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抓舞阳县主刺激一点。
甄仕远斜了帮忙为假,看热闹是真的周世林一眼,冷哼:“随你!只一会儿莫要添乱便是了。”
周世林满口应了下来:笑话!他是那种人吗?只是下一刻他便叫住了正要上前敲门的甄仕远,而后在甄仕远略带愠怒的目光中开口道:“论查案子我不如你,不过抓人却是你不如我了。”周世林说着,手指向甄仕远点了点,“你这样傻里傻气的直接上门抓人,她若想跑你连一根毛都抓不到,学着点吧!”
甄仕远:“……”
一个恍神间,周世林已经点了官差准备动身了。
甄仕远吓了一跳,连忙叫住他:“你别乱来!”
“怕什么?”周世林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只要不闹大,只管把乔大人手里那块陛下祭出来便是了。”
第763章 口供
甄仕远心说:那牌子是让他这么乱用的吗?
“放心,我心里有数。”周世林拍了拍甄仕远的肩膀,在甄仕远满满的忧心之中示意他安心,而后大手一挥,对身后官差道,“来一半跟我去后门,剩下的一半在这里陪着甄大人,就算闯不进去也千万莫要放跑一个!”
即便已经当了多年的大督护,可军队里沾染上的习性还是早已根植于周世林的骨子里了。
甄仕远动了动唇,暗骂了一句“**子”,却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虽是正儿八经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可却并非死读书的迂腐之人,这种事周世林确实擅长,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待到周世林带着人转去后门之后,甄仕远这才派人上前敲门。
敲了几声之后,门后门栓被拉开,门房从门内探出头来,看到这么一大群大理寺的官员官差时,脸色顿时变了变。
不等门房开口,敲门的官差便开口道明了来意:“我们是大理寺的,想请舞阳县主随我们去大理寺问个话。”
大理寺登门能是什么好事?门房不敢直接开口拒绝,转了转眼珠,道:“请官爷们稍后,小的去问问管事。”
官差回头看向甄仕远,见甄仕远没有出声,便未阻止。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也未等到去而复返的门房,上前敲门的官差探头往门里看了看,眼见依旧没见到门房的影子,也有些急了,于是转头问甄仕远:“大人,要不要再催催?”
甄仕远摇了摇头,正要开口,一阵大喝声却在此时传来,即便隔了整座宅子,周世林那大嗓门的声音也依旧清晰的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还想跑……”
“来来!抓住这个鬼鬼祟祟,一看就娘里娘气,是个娘们装的小厮……”
“莫看了,这个定是那什么劳什子舞阳县主……”
……
看来周世林那里已经得手了,甄仕远当先一步跨入府中。
“去看看!”
没有门房的指引,官差们便自己找路。
好在这舞阳县主也不是那等“心思玲玲”、“独具匠心”的女子,宅子修建的规规矩矩十分工整,一条大路直从前门通到了后门,是以不消指引,甄仕远便带着官差赶到了后门,随即一眼便看到了被周世林带走的那一半官差正押着几个护院模样的男子挥拳暴揍。周世林本人则如抓小鸡崽一般抓着一个披头散发女扮男装的小厮,吆喝着:“你就那什么舞阳县主吧!瞧你年纪轻轻的,眼圈发黑,一看便是纵欲过度的,看来就是你了。喏,这年纪虽然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大一些,不过像你这样青楼、小倌馆的常客都是这样的……”
那披头散发、女扮男装的舞阳县主被他这些话气的浑身发抖,偏周世林本人似是还没发觉什么,还在张着嘴“叭叭叭”的说个不停,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甄仕远走过去细细打量了一番被周世林抓着的女子,细细比对了一番之后,肯定道:“她便是舞阳县主没错了。”
被周世林抓在手里的舞阳县主脸色铁青,耷拉着脑袋,披散着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是以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
周世林抓着舞阳县主,懒得管她高兴还是不高兴,只得意的对甄仕远拍了拍胸脯,道:“早说过这种事我一出手便没有不成的……”
甄仕远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大理寺大牢的审问此时却已陷入了僵持之中。
“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加蜷缩在大牢的角落里,道,“有人出了钱,叫我去长春楼陪客人而已。等了几日客人没来,我便走了。”
“为什么要易容装扮?”乔苒问他。
阿加抬头向她看来,湛蓝的瞳孔暗了暗:“那客人要我扮成他的模样,我收了钱自然要照做。”
“我是说离开那一日你为什么要易容?”女孩子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戳破了阿加试图浑水摸鱼的心思,道,“便是收了钱代替客人,离开时为什么不扮成客人也不恢复成自己原本的容貌离开?而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长春楼闹了场‘大变活人’的闹剧?”
阿加脸色一白,嘴唇颤了颤,道:“我……我……”
“若是不想说便罢了,我们甄大人已经带人去请舞阳县主了。”女孩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就要走出去,“到时候请舞阳县主来说也是一样的。”
阿加闻言便是一惊,待到回过神来时大步离开的女孩子已经一只脚跨出牢门了,惊慌之下,他本能的出口喊道:“大人留步!”
一只脚踏出牢门的女孩子转头向他看来,神色冷淡,眉心微蹙,即便她开口问话的语气还算平静,可从她眉眼之间还是看出了几分不耐。
这委实有些出乎阿加的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这位大人想要从自己口中问出话来,怎么说也该用些威胁利诱的手段与他周旋一二才是,却没想到这位大人如此直接,开口问了一句转头就走。
这等爽快人可不是他能讨价还价的,做皮肉生意的面上看着再如何光鲜也是从泥地里爬起来的,自然知晓如何选择对自己更有利。
舞阳县主是自己的贵客不假,可此时自己身陷囹圄,让大理寺出动的案子可不会是什么小案子,舞阳县主虽是宗室中人,可论及权势比起那些朝堂高官却是远远不如的。
阿加很快便权衡出了利弊,是以很快便开了口:“那一日舞阳县主将我带走之后并没有如以往那样让我伺候她,只是将我带去见了一个异族少年,那异族少年也是如我们这等白面蓝眼的,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才知晓县主是要我代替那异族少年去伺候一个客人……”
那个客人的样貌阿加也是通过描述得知的,从描述来看,那所谓的客人应当就是朴先生了。
“县主让我陪那客人三日,我等了三日却未见到客人,眼看快到回去的时辰了,唯恐李妈妈寻人便想着先回去见李妈妈,同她道明原委,听听她的意见。”阿加说着,声音也低落了下来,“长安很好,只是权势当道,我们这等人只要行差一步,得罪了客人,便随时都有可能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