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葛怀素一家人好端端的为何要一家人齐齐换了身份,是以便查了查那几年有没有姓葛的在逃犯,结果却未发现。”说到这里,黎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结论让我险些放弃了,不过很快便被我们上峰冉大人提醒道或许还不是逃犯,只是牵连进案子的嫌犯。葛怀素如果急着参加科考,单嫌犯这个身份也是无法科考入仕的,是以我便继续查了查有没有葛姓的嫌犯。天幸这个姓氏是个小姓,姓葛的嫌犯不多,很快便叫我发现了一个叫葛素的人。葛怀素、葛素,这名字着实不得不让人多想,是以,我顺着这个葛素查了查,立刻便发现了这个疑似已死的葛素身份十分蹊跷。”
这个案子论难倒不算难,不过牵扯进的人数不少,很是复杂,光查找卷宗就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当年匈奴屠城,经过一个叫梧州城的小城,对了,这个梧州城如今大楚舆图上已经看不到了,因为因着连年干旱已成空城。不过当年匈奴屠城时,城中还是有不少百姓的,当时城中守城大将葛洲郎摔士兵拼死抵抗,在屠城当日殉职。穿城而过的匈奴人并没有在梧州城多留,只是在顺带掳掠劫杀了葛洲郎的族人之后离开了……”
听黎兆说到这里,乔苒心下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至此,所查的线索几乎都串联了起来。
“葛洲郎留下的族人中有个叫葛素的年轻人,当时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在梧州城这等地方中也算是个难得的才子了,这个才子当时倒是在梧州城破中活了下来,而后不久却牵连进了一场命案。”黎兆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话题一转又说出了另一个人,“有个叫李舟的梧州百姓在破城之后去了临近的尧城投奔亲戚,一日早起打水时失足坠井而亡,官府怀疑此事有蹊跷,便查了查李舟的过往,而后查到李舟在梧州城破当日曾经被匈奴抓住,就在匈奴要一刀砍杀了这个李舟时,李舟为求保命为匈奴人指了葛洲郎一家,这才致使葛家惨剧的发生。此事发生时,跟着葛洲郎棺椁上京的葛家族人刚好就经过了尧城……”
“葛家一家人当时在客栈落脚,事情发生时尚早,客栈除了伙计不少人都未起床,葛家人之中只有葛素那日早上出了门,因着有这个动机外加上没有人证,葛素便被当成了此案的嫌犯……”
“被官府找上门的葛素愤怒异常,神情激愤,葛家人也是十分不满,外加上葛素还有数月便要参加科考,葛家与官府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葛素更是扬言要自尽以示清白,官府只当他放了狠话,没有在意。结果当夜葛家所住的客栈便发生了大火,不少客人连同掌柜伙计都葬身火海,葛家一家亦在其中,反而是不准入内的棺椁中的葛洲郎的尸体逃过了一劫。”
至此,葛家一家已在卷宗上成了“死人”。
“因是应公殉职的朝廷大将,是以葛洲郎的尸体之后还是被运来了京城,葬在京城陵园。为了证实葛家人的身份,我特意派人去了一趟陵园,发现葛洲郎墓前确实有祭拜的痕迹,而且葛洲郎墓碑上的划痕显示祭拜者对葛洲郎的心境十分复杂,可谓又爱又恨,联想葛素一家的遭遇,我觉得几乎可以坐实这葛素一家便是葛洲郎之后了……”
若是换了别人,他帮忙至这里便差不多了,可对方是乔小姐,是以黎兆继续查了下去。
“为防凶徒狡辩,我觉得还是要有更切实的证据才行,是以特地飞鸽传书尧城,看看当年是否留有什么证据。或许是天公开眼,还当真让我找到了证据,”说到这里,黎兆将背在背后的画卷取下,而后摊了开来,指着画像上的几个人,道,“当时尧城客栈外有个为前来尧城的游客作画谋生的画匠,此人闲着无事,兴致来了便会画上一两幅所见所闻。当时葛素一家进城时,他便画下了葛家人抬棺到客栈前意欲进门的情形。乔大人,你看画像上的人,是否与葛怀素一家中几个人的相貌类似?”
那画匠的画比起名家来自然是不如的,不过因着常年为人作画,这画人的水准还是不错的,至少能分辨的出其中几个葛家族人,其面貌特征即便相隔多年依然对得上。
至此,最重要的证据已然浮出了水面,任葛家人如何狡猾也无法反驳。
这个案子至此,终于可以收尾了。
……
……
大理寺大牢里,女孩子的质问声响了起来。
“你若是岭南葛家的人又怎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尧城?”乔苒看向背对着他的葛文,道,“铁证如山,葛文,你可认罪?”
因着帮了乔小姐这么大的忙,黎兆得以与唐中元在牢门外旁观审讯过程。
铁证如山,葛文至此终于放弃了抵抗。
背对着众人的葛文转过身来,面对乔苒笑了笑,淡淡道:“好,我认罪。”
他笑容里透着刺骨的凉意,眼眶发红,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认罪。”
即便已经猜测到葛家人的遭遇多半是促使其心性变化的原因,可乔苒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为什么?”
有些事,还是要听葛家人亲口说一说才是。
第781章 无措
为什么?
听着这个疑问的葛文忍不住发笑:“为什么?因为不公平啊!”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喃喃,“因为不公平……”
“事情发生时,我还小,零星的记忆便是那位躺在陵园里的英雄葛洲郎葛大将总是同我们说要行好事,做好人,方才有好报……”
所以葛家有能力为恶时从来没做过什么恶事,还时常接济需要接济的百姓,在梧州当地乃是声名赫赫的“行善之家”。
匈奴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大家根本始料未及,葛洲郎的殉职也毫不意外,毕竟这是个气节骨气皆有的好人。
可他口中所谓的“有好报”并没有来临。
“匈奴人将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葛家男人集合起来,逼我们看着匈奴人对我葛家族人做出的暴行。”葛文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涩然,“我的妹妹当时才八岁啊,才八岁!那群畜生……还有让为人夫的眼睁睁的看着妻女被辱惨死,匈奴人真是怎么死都不为过!”
“那时我还小,很多事情都是伯父在做,他查出了出卖我葛氏一家的李舟,将他推入井中溺死了他,我伯父明明做的是除恶之举,那群我葛家人受辱时不知在哪里的官差此时倒是厉害了,居然那么快就查到了我伯父的头上,想要为我伯父扣上嫌犯的帽子,阻我伯父参与科考,”葛文说到这里,眼里恨意森然,“这断人前途的恶事他们怎么做得出来?”
“李舟确实可恶,可如你所说,你伯父并非嫌犯,确实杀了人,尧城的官员没有弄错。”乔苒看着葛文平静的说道。
“我伯父是报仇,那怎能算嫌犯?”葛文眼眶发红的瞪了她一眼,冷笑,“你们查案的官员便是一向如此,查好人时厉害的很,碰到真正的恶人却又欺软怕硬……”
“并没有。”女孩子却在此时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我自入大理寺以来,所经手的案子之中并无悬案。”
葛文:“……”
“挺狂的嘛!”一旁的侧室内一道声音响起。
正在旁观的唐中元和黎兆看向此时才过来的甄仕远,先时乌孙人又闹了,甄仕远便过去安抚了一番直到此时才过来。
按理说,作为此案主审甄仕远完全可以随时进入牢中参与审问,不过他却并未立刻进入大牢,而是站在外头旁观案子审讯的进展。
甄大人毛病虽然一堆,不过倒还真是个宽容容人的上峰,黎兆看了眼甄仕远,心道。
里头的女孩子虽是说了一句如此狂的话,甄仕远也并没有生气。
事实如此,便是葛文也无法反驳。
默了许久之后,他开口冷冷道:“你一个人代表不了所有人。”
“你遇到过一个恶人也代表不了所有人都是恶人。”女孩子毫不客气的回了过去。
论“讲道理”她还是很讲道理的。
葛文眉心跳了跳,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匈奴人屠我族人,大楚人出卖我族人,不管匈奴人还是大楚人,这两方没有哪一方是好人。我族人因匈奴与大楚之争惨死,眼下害死我族人的匈奴和大楚却有可能休战,那我族人的死岂不是白死了?”
匈奴与大楚之间不死不休才是他所期望看到的,当然,不止是他,可以说整个葛氏族人都是这般想的。
从这一方面来说,陛下意图拉拢乌孙人,致使匈奴内讧的想法是他不愿看到的。他想看到的是匈奴与大楚之间你死我活的象征,不管哪一方作壁上观都非他所愿。
“那个少年人与我当时年岁一般大小,”葛文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样的年岁,他活的倒是舒坦,凭什么他可以过的这般舒坦,我却不可以?”
乔苒皱眉,没有劝说葛文,只是问他:“所以,这就是你设计他的理由?”
“一个身份重要的蠢货不正是一枚上好的棋子?”葛文脸上的冷笑不止,“至于他的遭遇也是因他的蠢引起的,与我何干?”
他自葛家出事之后便嫉恨上了所有人。
凭什么是他葛家遇到此等劫难而不是别人?凭什么?
“我知道你们这等人想说什么,”葛文顿了顿,再次发出了一声嗤笑,“无非是我们自私,为一己之私挑起战争,让无数人也要尝试我葛家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的感受。你莫用劝我,我觉得好得很,也好叫别人也尝尝我葛家当年经受的苦难。”
所以劝他从善这等话就不要说了,他不想听。犯下此等大罪,也断无生还的可能,他也不想痛哭流涕的后悔。
乔苒确实曾有那个心思,不过此时见他这么说,也没有了再说下去的想法,只是转而道:“这是你们的选择,我无从干涉,那么对于葛洲郎呢?你们有何话可说?”
葛文冷笑道:“我们最恨的便是他。他自己一味的做着好人也便罢了,何苦还要劝我们做什么好人?他自己做那等蠢好人不仅害死了自己,还害了族人,让族人积攒的财富尽数化为乌有。你可知他死后我们葛氏一家人是如何过的?被洗劫过的葛家钱财损失大半,我们只得磕着紧着那点钱财紧巴巴过着日子,都快赶上乞丐了……”
“乞丐?”提到“乞丐”两个字,女孩子却忍不住笑了,她看向葛文,忽道,“你可知,若是没有葛洲郎,你们本就是乞丐!”
葛文听的一愣,下意识愤怒反驳:“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乔苒说着指了指隔壁,葛怀素就关在一旁的牢房里,“你好伯父可曾告诉过你葛洲郎的祖父与你们之间的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不都是葛氏族人?”葛文愤怒了起来,没来由的一慌,大声道,“我伯父身体不佳,你们有什么话问我便是,何必去扰我伯父?”
他葛家一家做下的事不必再做审问了,问他一人便够了。
“葛洲郎是真的姓葛,你们却不一定。”乔苒没有理会他想要自欺欺人的想法,淡淡的说出了一句葛文从未想过的事实。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葛文赤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乔苒,“你莫要以为说出这种谎话来诓骗我……”
“不是谎话。”外头一道声音响起,旁观了许久的甄仕远抬脚从牢外走了进来,对葛文说道,“这不是谎话,葛怀素的证词在此,你可以看看。”
……
……
乌孙人的案子听闻已经抓到了真正的凶手,大理寺大堂里一众官员们围坐一处议论纷纷。
“这次张天师可惨了,”其中一个官员感慨着,“那吏部的小黎大人此次委实足够积极的,更是被乔大人破例准许旁观审讯呢!”
“那是因为查葛怀素一家的事吏部帮忙而已。”对此,徐和修是不认同的,“公是公,似是私,乔大人和解之关系好得很,莫要胡说。”
本就是开玩笑的,众人嬉笑了几声就此揭过,转而继续说起了这个案子。
“真没想到这瞧起来不起眼的葛家一家没想到居然敢做这样的事,还好证据确凿,总算是能定罪了。只是如此的话,封仵作那一顿打倒是白挨了。”
说起封仵作,大理寺官员官差心情皆十分复杂和微妙。
论其本事自是没的说,这大理寺若是没了他还当真不行,可惜生了张嘴,总是不说人话。
是以,对于封仵作被乌孙人揍了一顿的事,众人虽是同情却又忍不住想笑。
“虽是白挨了一顿打,可封仵作在这个案子中的用处却不小。”谢承泽从外头走入大堂说道,“我方才见封仵作拦住了甄大人,便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
听到“歇息”两个字,不少大理寺官员脸色皆有些微妙:小谢大人真不愧是小谢大人,原来偷听还能说成“歇息”的。
若是换了小徐大人,大家怕是早笑出来了,可此时换了小谢大人,对着那张正气略显严肃的脸,叫他们实在笑不出来。
谢承泽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听闻近些时日封仵作在研究血亲尸骨之间的联系,却误打误撞发现有些毒以及病是会遗传的。”
这个大家早听说过了,譬如先前徐十小姐的心悸就传自其母,还有胸闷气短的毛病等等也都是会遗传的。
众人神色如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讶之处。
谢承泽解释道:“我指的不是天生的,而是后期误食的。封仵作发现葛怀素一家上下所有人的血中都有一种名为蓝银草的毒……”
这种蓝银草的毒不会立刻致命,却会随着年岁增长而致使心力衰微,也因此,凡血液中带有此等毒素的人,到三四十岁的年纪便会开始出现心力衰微的毛病。
被关进大牢的葛怀素一家中三四十岁的男子几乎都出现了这样的毛病,对此,葛怀素一家道是葛家天生遗传的毛病,这一点不管甄仕远还是乔苒一开始几乎都没有在意,反而是封仵作,因最近在钻研的东西,便偷偷溜进了大牢,拿了葛怀素一家的血,这一拿便发现葛怀素一家根本不是遗传的毛病,而是中的蓝银草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