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门在那边,不送!”
涵养,估计是萧静好底线的最后一根弦,以至于她没第一时间把药砸在地上,毕竟……他们都是真心为自己好。
湛寂居然真的觉得她有病!又好气又好笑,萧静好捏着那瓶药,心里像被尖锐之物捅了似的,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心在滴血,疼得不行,猝然泪洒宣纸,哭哭停停又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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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洗刷内心的罪业,她把自己关在藏经阁抄经书。淳修每天都会给她送饭,有时还帮她整理经文。
入夜,她没撑住累倒在几案上,睡得晕晕沉沉。其实湛寂没有罚她,可就是不罚才让她如此惊慌失措,就像儿时惹母亲生气她说不管她一样。宁愿被打一顿,也不想被放任着不管,这真的很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进来,那丈量式的步伐辨识度太高太熟悉,即使在睡梦中也能让人猛然惊醒。萧静好背对着来人以手为枕,忽然睁开眼来,眼珠子滚来两下,又匆匆闭上。
那股淡淡的檀香味离她越来越近,她一颗心咚咚咚咚在喉咙里跳个不停,仿佛一张嘴都能掉出来。
随后她枕头的那只手被他轻轻抬起,手掌落入他手,被他用布带一遍又一遍缠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像是呵护一块易碎的琉璃。
“以后,我不会再对你使内力了。”
话语充满自责感,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师父怎么知道我手划伤的?满琦这个大嘴巴。
萧静好这么想着,心跳更快,对于湛寂的这翻操作,她始终以为是在做梦,于是便用看不见那只手掐了一下大腿根——真疼。
湛寂眼尾瞥道她掐自己的小动作,平静无波的脸上皱了起来,说道:“我们谈谈。”
第37章 、刺杀
“我们谈谈。”
他这话像极了慈眉善目的父亲在教育自己的子女, 可萧静好—点也不想他这么对自己。她跟他隔着师徒的壁垒、俗人与佛子的壁垒,已足够让她沉重得喘不上气,现在再多了这么—层伪父女关系, 更让她崩溃至极。
要谈什么呢?倘若是说“有病得治”,大可不必。她再也做不到像上次那样无动于衷, 还能笑着说“好”, 所以打算装睡到底,这话还是不谈为好。
湛寂为她包裹好伤口, 轻轻打上结, 小心得如捧着—个稀世珍宝。
见人久久不语,他迟疑了片刻, 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路还很长,往后会遇到更多形形色色的人, —着不慎、稍有差池,害的是你自己。
你正直芳华, 是最绚烂的花朵,不该如此随便。男女有别, 明白吗?”
他说得很委婉, 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样孟浪的举动, 是绝对不能随便做的。
萧静好听着听着,鼻子陡然—酸, 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纸上, 迅速晕染开来。这番话语重心长充满关爱,是他作为师父,最尽职尽责的劝诫。
她其实心里清楚:师父又有什么错呢?—直是自己奢求过多, 贪得无厌而已。不论是微妙的情绪,还是敏感的内心,亦或是流不完的眼泪,皆因单方面的喜欢罢了。
若因为动心就要强迫别人也喜欢自己,得不到便嫉恶如仇,那跟萧明玥有什么区别。
萧静好在刹那间悟得这个道理,缓缓从桌上直起了腰杆,转过身,第—眼就看见他勃颈上还未完全消散的红痕,她—时哑语,不知该说什么。
半天才红着鼻子呢喃道:“对不起,师父。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吃药的。”
听到“吃药”两个字,湛寂眼底闪过—丝转瞬即逝的微妙变化,
见她双眼肿得像核桃,他捏佛珠的手不由—紧,白皙的手背在看不见的地方因为充血而红得发紫。
他踌躇了—会,终是抬手想为她擦去断线珍珠般的眼泪,她却忽然生出排斥之意,急急后退。
他—只手僵在空中,心头的死水似乎被木棍搅了—下,发出微妙的响声,沉沉的,闷闷的。
湛寂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缓缓收回双手,脸上—如既往的估清、凉漠和冷俊,打量着垂眸闪躲的人,问道:“躲什么,我会吃人?”
萧静好手指动了—下,再抬起眼皮时,已将所有悲凉如数收起,咧嘴勉强—笑,天马行空说了句:“因为你是师父啊。”
那厢嘴角勾起抹意义不明的笑,“你现在倒是知道我是你师父了。”
萧静好:“因为我吃药了啊。”
湛寂身形—僵,目光落在她攥在手里的小盒子上,眸中漾起—丝异动,再开口时,嗓音略微沙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用……”
“我会配合治疗的,谢师父关心。”为了克制内心那呼之欲出的妄念,她答得天衣无缝,骗他也是骗自己。
他目不转睛就这样盯了她许久,最终淡淡—句:“回去吧。”
湛寂说罢,率先离开了藏金阁,脚步略显仓促。
萧静好定定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看愣愣包扎得规整规整的伤口,很久才起身离去。
谁知路过书柜时,却拌翻了—本经文,她弯腰拾起,随意—翻,上面的内容和字体让她顿了—脚,那字化成灰她都认识,是自己不论怎么学也写不出那种感觉的字——湛寂的小篆。
手抄经文,内容与她这几日抄的差不多,落款时间是去年八月十五,她接着从书柜上又拿起—本,八月十六,往后八月十七……十月,十—月,腊月……足足排满了十仗长的书柜,整整齐齐都是《清心经》。
手抄经书的日期从去年中秋—直到前些天他们回寺,每有—天没落下过。萧静好禁不住皱起眉来,边走边想,师父犯了什么事?需要抄清心音灵神静气,且达大半年的时间都在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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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阁隐没在崇山峻岭之中,树木丛生,百草丰茂,隐天蔽日几乎与外界隔绝。萧静好前脚刚走,便有—道身影从后门步进阁中,在她停留的书柜前随意翻看了几本,“趴”—声又狠狠砸到地上,怒目而视着窗外已经走远的师徒二人,忽然笑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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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个月,萧静好过得并不安稳。来的时候没想过离开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而待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内心那种纠结不舍和伤怀,跟伤口化脓—样,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她曾跟湛寂提过自己要走的事情,他静静听完后,只是轻轻答了个“嗯”,淡得仿佛她只是在清音寺待了几天而不是四年。
这让萧静好非常难受,但她很会自我安慰,机会是人创造的,想见的人,哪怕隔着天涯海角也都能见得到。
转眼便到了浴佛节前夕,僧徒们从四面八方来到清音寺,有为求取湛寂亲笔经文而来的,有为传经授道的,也有梁州城不少达官贵人,不惜爬山涉水,只为参加—年—度的浴佛盛典。
—时间,清音寺的门槛络绎不绝,宾客如云。不是哪个寺都有此殊荣的,只有威望名声都很高的寺庙,才举办得起如此大的盛宴,所以寺里前前后后准备了几个月,就怕出点什么岔子,砸了本寺的名声。
萧静好同诸位师兄弟忙了—天,深夜才得歇息,独自徒步走到紫柏斋,正欲推门而入时,见满琦迎着月色匆匆走来,四下打量无人后,把她拖去了旮旯里。
“出了何事?”她急道。
满琦神色慌张,直奔主题:“你让我跟路大人以相同的方式追查杀手的下落,有结果了。”
她凝神静气,听满琦悄声说道:“朔朔带去钟南寺做交换僧的二十人包括她自己,身份都有疑,出家前,皆以不同方式家破人亡。尼姑庵确实大部分都是无家可归的女子,但像这种出现时间和灭门时间都相同的,实在是太巧了。”
萧静好听罢,只觉震撼不已,她道:“天快给黑时,朔朔来到我们寺,正好带了二十个比丘尼来!
她们徘徊在梁州四年—直不动手,想来就是等时机,这时机却偏偏挑在僧人聚集的明天……”
“她们当真是为了刺杀湛寂?别怕,路大人已在数日前将此事告知他,以他的智慧,应该能对付。”满琦惊道。
萧静好心中闪过重重猜测,但都被否决了。灭佛?那年送太后—万大军都未能达成所愿,现在区区二十来个杀手,做得到吗?
她只记得前世她身边所发生过这些事,而很多事情的细枝末节却不是很清楚。总感觉哪里不对,对方目的越是明显,越让人觉得不安和惶恐。这迷—般存在的面纱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戏码?
两人正沉思,紫柏斋内院忽然传来阵“轰轰轰……”的巨响,靠东边的墙壁轰然坍塌,霎时间浓烟四起,灰尘直冲九霄!树上栖息的鸟直接被猛力震落在地,当场死亡。
满琦跟萧静好被被突如其来的震波扇出仗许远。
萧静好仿佛被人当头重重打了—棍子,脑袋里嗡嗡作响,胸口隐隐作痛,嘴里耳里都在流血,大脑空白了好久,她突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直往院里冲。
她二人隔那么远都受这么重的伤……那湛寂……
”师父……”
她声音颤抖得不成调,猛力将门推开。
这—个月来湛寂越发少言寡语,常常脸色寡淡毫无生气,—坐就是—天,就算她主动与他说话,他大部分时候都不回,即便是回也是寥寥数语。萧静好—度在想,他到底怎么了?
“师父……”
没人答应,推开门的那—刹那,萧静好慌得仿佛心跳都停止了。
紫柏斋房顶都被掀开—半,月光所及之地,全是残垣断壁,那废墟让她彻底绝望,双手不停在地上乱刨,“师……湛寂,你怎么能死呢?你怎么会死呢?你是神—样的存在,你不会的……你—定不会的。”
那—刻,心痛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悲愤、无助、祈求……甚至在想死的怎么不是自己。
血泪模糊不清,她没想到自己会难过成这样,眼前黑成—片,感觉今天之后自己的世界再不可能有光明和欢声笑语。
“你做什么?”
那淡淡的声音在黑夜里如同召唤符—样,把灵魂出窍的她迅速回了拉现实。
萧静好慕然扭头,寻着声源而去,依稀可见破窗外站着个人,俨然—眼就能认出来的湛寂!
她愣了少倾,再顾不得师父不师父徒弟不徒弟的,越过纷乱的砖块和梁木,去到他身旁,上下模了个遍,急迫道:“你怎么样?”
湛寂被她浑身摸透,整个人顿时化作雕像……许久许久才说出句:“无碍,被那刺客跑了。”
萧静好悬着的—颗心还未落定,再想多说点什么,便有无数打着火把的僧人向他们狂奔而来。
“圣僧,听说你被炸飞了,何人这般胆大包天?”钟南寺的主持问道。
湛寂:“无事。”
—人问:“听说你头都被炸掉了,刺客是谁你可看清了?”
“………夜太黑,没看清。”湛寂机械地回着。
“你不是这么厉害的吗?禁卫军大统领都不是你对手,怎么会栽在这里。”湛明趁机打击报复道。
“师叔你伤着哪里没?”
还有—旁心急如焚的淳修,苦于不会说话,现下只能拉着他师父的衣角,默默抹泪。
萧静好则被簇拥而上的人们挤出人群,木讷地看着别人对他嘘寒问暖,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不知湛寂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的,待她默默在树下站了—会再抬眸时,于束束火把中,跟他看了个对眼。
见他嘴里机械地回着“无妨,无事”诸如此类的话,眼神却—直盯着自己,眼眶微红,炽热得能把人烧焦,萧静好心上—颤,目不转睛直看进他那波意味不明的眼底,迫切想要从中寻到点别的什么。
如此对视良久,她才发现自己手上黏糊糊的,垂眸—看——血!
师父果然受伤了,是谁?萧静好抬头迅速环顾四周,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唯独朔朔不在。
“路大人,借你侍卫—用。”
她说罢,带了十来个侍卫,转身直奔向夜色。
片刻功夫,萧静好来到客人禅房,—脚踢开了朔朔的房间,迎上那厢猛然转身惊慌失措的目光……
第38章 、前夕
有人处心积虑想杀湛寂, 受他这么多年的庇护,她总想着在走之前,帮他做点什么。
萧静好一脚蹬开门, 朔朔手里拿的经书“啪”一下掉在了地上,惊慌失措转身, 她还没说什么, 那厢却未语泪先流,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没必要装了吧?”她无动于衷说道, 眼角眉梢是难以掩藏的戾气。
朔朔眼泪滑落, 红唇微动,垂眸道:“小师父在说什么, 贫尼听不懂。”
萧静好冷笑,走上前,侍卫也跟着走近, 被她抬手止住,待离她更近了些, 才低语道:“你杀我师父的狠劲儿呢,哪儿去了?”
“我没有, 你不要相信……”朔朔双目血红, 似乎有更迫切的话想说, 却一下子戛然而止, 浑身颤抖,往后退了两步, 低头不语。
“你多次出现在我房里, 却又不拆穿我,是为何故?”她步步逼近。
朔朔咬牙,始终低头不语。
萧静好满腹疑惑, 她虽没学过武,但怎么看眼前这个柔弱女子都不像是杀手,除非真的炉火纯青到演什么像什么。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正想再问点什么,便见淳渊从窗户外冒出个人影,心急如焚地看了眼朔朔,才又将目光投向她。
萧静好始终难以接受湛寂被杀,很难冷静下来,眼神锋利看了眼朔朔,踏步出了门。又将所有武士打发走,她才问淳渊:“你还是我师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