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倦——温三
时间:2021-08-21 08:59:27

  那珍珠圆润色亮,别说是付饭钱,就是盘下他这家店也未尝不可。
  丁清抓着周笙白的手腕不自觉地在用力,周笙白便被她拉着穿过小巷跑到了另一条街上,见她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去,眼底多了几分玩味来。
  贴着手腕的掌心皮肤温热,纤细的手指干净白嫩,袖中露出了一截脆弱的手腕。周笙白想反握回去,或许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她的手给折断。
  出了巷子丁清便没跑了,她方才算了一下早饭钱,也没多少,那老板店里还有两个人,他不至于丢下现客追上来。
  “你是惯犯?”周笙白问她。
  丁清松开了他的手,不自在地道:“也不能算是惯犯,只偶尔做过几回。”
  “有几回?”周笙白双手背于身后,右手的手指轻轻抚着方才被丁清抓住的左手腕处,指腹似乎还能触碰到她身上的余温。
  “十七、八、九……二三十回吧。”丁清眨巴眨巴眼:“也许更多次,没记住,也没算过。”
  二人走上主街便没跑了,周笙白靠着墙边走,丁清在他外侧,偶尔侧过脸去能看见他过高的身量,有时路过矮屋的屋檐下还得略弯腰低头。
  她伸手拉了拉周笙白的衣袖,他看向她。
  丁清道:“老大你走外侧吧。”
  周笙白自然地走到了外侧,丁清绕到了里面,恰好屋檐上有昨夜暴雨的积水,一大滴落下要砸在丁清的头顶,周笙白伸手接住,水珠于他掌心绽开。
  “吃过霸王餐,那也偷过东西?”他问。
  丁清老实点头:“是,偷过几回,但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反倒是死了之后比较容易得手,毕竟活人拿死人没有办法。”
  “挨过打吗?”周笙白像是闲聊的口气。
  丁清也与他闲聊起来,心想这也算周笙白想要了解她这个手下了。
  “挨过打。”
  “活该。”周笙白忽而一笑:“谁让你不给钱还偷东西。”
  “嗯。”丁清没为自己辩解,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她年幼还活着的时候,爹娘在世,家中也请过教书先生教导过她,人要之礼义廉耻,懂遵纪守法。吃霸王餐和偷东西都不是好人应当做的事,但有时活着都成问题,更别说是当个好人善良地活着了。
  “我当过一段时间的流民,洪水冲破江堤,冲散了半座城池,我爹带着我与弟弟一同赶路,想投奔祖父。”丁清道:“只是半路上我爹丢下我和弟弟,去找我娘了,我那时年幼,做不了什么,只能带着弟弟随波逐流。”
  “你娘那时在哪儿?”周笙白提问,方才一直于背后轻轻动作的手指也停下了。
  “死了。”
  “那你爹也死了?”
  “嗯。”
  “当时你几岁?”
  “六岁。”
  周笙白有些诧异地朝她看去一眼,丁清的声音听不出多少起伏。凡是人提起这话,大约都是要伤心的,可她没有丝毫难过,双眼依旧很亮,许是再痛苦的事也毕竟过去了太久。
  “后来你找到你祖父了吗?”周笙白问。
  丁清嗯了声:“找到了。”
  他心道还好。
  紧接着丁清又说:“不过找到时他已经过世了,我太小,没找人的门路,光是找去祖父家中就花了六年,到那儿祖父去世两年,家里也不是姓丁的做主了。”
  周笙白眉头紧皱:“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带弟弟离开了。”丁清走路带着点儿雀跃的跳,双手自然地摆动着。
  这其中漏了许多细节,一个六岁的女孩儿带着两岁腿脚不便的弟弟满世界寻找亲人,找到亲人后发现亲人不在,家中易主,自然不是丁清说的那般风轻云淡。
  可她也没打算把经历过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说给周笙白听,那段过往太漫长了,每一件琐碎的事都能叫人印象深刻。譬如没的吃时她只能去偷去抢,譬如她为人倒过粪水,磕头,卑贱地请人施舍米粥。
  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若被她像倒苦水一般都倾诉给了周笙白,想必周笙白听多了也嫌烦。
  况且,丁清已经学会了,关于自己的事,能提的三两句提完,不能说的,牙碎了也要吞下去。
  丁清正朝前走,后领又被扯住,她哎了一声,顺着周笙白用力的方向跟过去,见他把自己拉到一家成衣店前。
  成衣店刚开门,老板打着哈欠打量站在门外两名穿着古怪的男女。
  周笙白道:“进去。”
  丁清踮着脚想凑过去说句话,可周笙白太高,她只到对方肩膀,几次也没能成功,于是声音大了点儿:“老大,我们没钱。”
  可不能再干逃跑这事儿了。
  这话成衣店的老板听到了,表情有些僵。
  周笙白抬手朝老板抛了一样东西,被老板双手接住,掌心摊开,居然是一粒圆白的珍珠。这老板店里也有些饰品在售,一眼就瞧出珍珠的好坏来,顿时眉开眼笑地弯腰把人往里请。
  周笙白朝丁清一垂眸,重复那句:“进去。”
  丁清不知矫情扭捏,笑得与那老板如出一辙:“好嘞!”
  丁清是提着裙摆朝里跑的,露出一双脏了的脚来。她进了成衣店第一时间便跑去找鞋,也不怕自己脚脏,没跟成衣店的老板客气,一次试套了几双棉鞋。
  周笙白的目光跟随着她,心下好笑。
  真是没心没肺的。
  丁清不知审美为何物,哪个贵要哪个,那老板捧来首饰盒让她挑选,她也在里面一眼相中了一把金花象牙梳与一根金步摇,其他银的木的全都看不上。
  方才那老板笑脸相迎的模样丁清也知道周笙白给他的珍珠值钱得很,瞧周笙白那样子也知道她老大是个出手大方的,这颗珍珠的价值没花完,他也不会让老板找零钱回来,故而丁清什么好的拿什么,能挣回一些是一些。
  她去里屋换了一身淡青色的马面裙与黄橙橙的绒袄,脖子上挂了璎珞,头上还戴着金步摇。丁清一身金光闪亮,就差把富字写在脸上,她出来时还挺高兴,颠儿颠儿地跑到周笙白跟前炫耀。
  “喜欢?”周笙白问。
  丁清点头如捣蒜。
  周笙白觉得她这一身丑得惊天动地,闪得眼花缭乱,不过丁清穿上厚衣服身上暖和起来,小脸也红扑扑的,加之莹亮的鹿眼和笑容。
  他嗯了声:“喜欢就这么穿回去吧。”
  丑着丑着,也就习惯了。
  除了丁清穿的这一身,其余几样能过冬的周笙白也都拿下了,最后丁清背着厚厚的一个包裹,里面塞满了她的衣裳首饰。
  出成衣店后,丁清跟在周笙白身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收起来过。
  她两颊酸涩,但还是忍不住高兴:“我一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才能当老大的手下,老大你对我太大方了,我一定为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
  “一辈子?”周笙白嗤地一声笑出:“就为了这么点东西,便要替人当牛做马了?任谁给你,你也能伺候他一辈子?”
  “那怎么能一样?别人给的我不要,因为是老大给我我才收下的。”丁清就差把忠诚两个字从心里挖出来递给对方看了。
  “我从第一眼见到老大时,就被老大折服了,认定了一定要跟着你,成为你的手下才行!现在如愿以偿了,我当然要加倍对你好。”丁清道:“等我回去放下东西就走。”
  “走?”周笙白挑眉。
  “嗯!我出去给你找鬼吃!”丁清认真道。
  “去哪儿找?”周笙白似笑非笑,目光如鹰般锐利地盯着对方看似单纯无害的脸:“去雪月城?”
  丁清一怔,睫毛颤了颤。
  作者有话说:
  注意:和编辑确定好五月一日入V。
 
 
第20章 
  小疯子虽然是个小骗子,却不是小傻子。
  周笙白不至于被她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她惯会说好话,张口便是哄人的甜言蜜语,可他也没忘记对方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说过的话。
  她说有人让她来杀他。
  但她想倒戈。
  方才在面店里,丁清吃面的动作没停,好似那是多美味的东西,实际心思根本不在吃上,全去听了两个后来入店的公子哥儿谈话。
  对方谈了多久的话,她就吃了多久的包子面条,对方一停这个话题,她便放下筷子。
  周笙白当下没说没问,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现下他便一派轻松,看着小疯子能编出什么话来哄骗他。
  丁清的脑子转了许多个弯,她一瞬猜想周笙白接下来会有的好几种举动。
  觉得她谎话连篇,赶走她?
  那不至于还给她买衣服首饰。
  猜出了她想去雪月城的原因?
  可她还什么也没说呀!
  也许是周笙白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信任她,只是打算利用她找到放她过来的幕后黑手?
  这不用找,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对方,知无不言。
  就是这短暂的沉默,险些击溃了丁清的理智,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怎能在周笙白的目光里失措。
  于是丁清噗通一声跪下了。
  周笙白瞳孔收缩,面上不显,心下咯噔一声,当真被吓了一跳。
  “我错了,老大。”丁清将头低得很低:“我是打算去一趟雪月城,但那绝对是帮你找恶鬼顺带去的,那里有些人有些事或许会给你带来一点儿小麻烦,我想去解决一下,省得若被你碰上了心情不好。”
  小麻烦?
  周笙白道:“你先起来。”
  “那你别生我气。”丁清抿嘴。
  “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周笙白问。
  丁清摇头:“我是在请求你。”
  “说清楚雪月城中与你,或与我有关之事,我便考虑是否要生气。”周笙白见她跪在地上迟迟不动,望向新买来就弄脏的衣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出手拽着丁清的手腕,把她拉起来,口气不善道:“你没长骨头吗?”
  “长了的。”
  周笙白一时无语,大约能将她这话拼全。
  她长了骨头,只是跪习惯了。
  丁清在整理,整理她与玉霄姬的关系,或是究竟该从何说起。
  “有人让我来杀你。”丁清抿嘴:“但不止派了我一个,还有许多其他的鬼,我们是在不同时间被那人控制住的。雪月城中的玉霄姬也是派来杀你的鬼之一,说句不好听的,她算是我的师姐,但我从不想这样承认。”
  “不过老大你放心,她很笨。”丁清道:“我去雪月城很快就能解决,然后找到了合适的恶鬼后再回来告诉你。”
  周笙白问她:“想要你来杀我的人是谁?”
  丁清沉默了片刻,周笙白以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但其实不难。
  丁清轻声叹了口气:“我只知道他称自己为永夜之主,是个很年轻的人,我看不穿他究竟是人是鬼,这么多年,我最熟悉的是他的声音,却很少能有机会见过他,因为他说我是他手中最差的一个。”
  最差的那个,魂魄却能分出一千多块碎片,这等能力,是周笙白此生所见唯一。
  但除此之外,丁清似乎也没有其他过人之处了。
  对了,她的身体还能再生,这也算是一项不错的能力,至少耐操抗揍。
  周笙白没有其他问题了,这世上想要他死的人有许多,除去中堂,其余四堂的人若有机会能弄死他,怕是会纷涌而至,合力抓住他。
  凡人总是如此,天地之间称之为人间,他们便将自身化为这世间的主人,凡是与他们不同的统称为异类。鬼要灰飞烟灭,不人不鬼的他存在即是威胁,更何况周笙白还有飞天吞鬼的能力。
  他们忌惮,惧怕,又或是自持清高,将他贬为宵小,各种污言秽语往他身上泼脏,周笙白已然习惯,也看透了这些人的本质。
  所以他不入流,也不愿与他们接触。
  天地广阔,周笙白几乎只在中堂境内出没,鲜少走远,其余四堂境内究竟崛起了哪些强大势力他也一无所知,永夜之主……听都没听过。
  丁清也说不清那个永夜之主究竟是哪里人,因为过去的她不论走到哪儿,起过多少次想要逃跑的心,都会被对方找到,他就像满地是眼,窥探着养在手中多个鬼魂的走向。
  此番丁清来找周笙白,也是对方示意,要她找到他,想尽办法杀了他。
  可丁清从未想过杀周笙白,她并不是带着谎言接近对方的,除去一些她不愿提及的事,丁清不会对周笙白说任何谎话,只要他问,她就能答。
  那个男人从未对她提过要求,唯一一次任务便是要杀周笙白,丁清想……他一定是惧怕周笙白,所以她想跟随周笙白,彻底摆脱过去。
  出了平水镇,丁清就被周笙白抓着腰上的衣服飞至上空。
  她是仰躺着面朝天空的,周笙白飞得再高她也瞧不出来,仅能看见对方面具下坚毅的下颚线绷紧。
  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丁清背上还背着大包裹,重量压着她,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把弓。
  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丁清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周笙白才有暂歇的意思,离近地面后将她丢下,丁清背上压着软乎的衣裳,一点儿也没摔痛。
  她爬起身,左右看去两眼,发现这里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大道两旁竹林森森。到了落叶的季节,一片片竹叶飘至路上,扫过丁清的发丝。
  她起身回头看去,再往前瞧,记忆回归,有些眼熟。
  这地方她来过,之前丁清便是从这儿去的窥天山,远离人烟,徒步得要一日功夫才能回到她吃饭买衣裳的小镇。
  周笙白没落地,巨大的双翼展开,遮蔽耀目的阳光。
  丁清昂着头看向他,这一瞬那金色的光芒仿佛是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一样,微卷的长发根根分明,轻风飞扬,宛若神明。
  “给你一个月,解决你的事。”周笙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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