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比自己还着急。
身上的力气逐渐抽离,她放任自己被昏暗拉拢,沉沉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宣娆还没睁眼,就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整个人仿佛陷进云层之中,绵软至极。
她眼睛微微颤动,入目而来的洁白,须臾瞳仁找回焦距,她打量四周。
自己应该是在医院里。
下意识抬起右手,发现白嫩的手掌上,还被扎了一针,顺着管子向上望去,一袋药水快要完了。
按了一下床头的提示按键,她躺回床上,眼神又回归放空状态,而后突然问道:“2021,猫咪的寿命多久?”
“一般情况下,十五年。”2021在闹脾气,对她有些爱搭不理。
不在意它的态度,宣娆又追问一句,“如果是流浪猫呢?”
“比较惨,居无定所,只能捡垃圾吃,还有躲避车辆、人类,平均寿命只有五年。”2021阴恻恻地讥诮:“都比你命长。”
宣娆对它的讥讽充耳不闻,陷入沉思之中。
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如果是从前,她可以对狗币系统的威胁嗤之以鼻,可现在身上却担了一份娇弱的责任。
她如果没了,小玄墨怎么办?
倏地回想到卢郁之在天台上恶劣的话,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他看着面冷,心中却有一份柔软,尤其是对责任,有一种偏执的使命感。从他对韩家人的一直以来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如果他能成为玄墨下一任主人,对小玄墨而言,会是一件好事。
想着他昨天的话,她有些踟蹰。
蓦然,病房的门被打开,一身制服的白衣天使进来了。
“完了?”她带着口罩,看着输液袋,眼角露着细纹:“我帮你换一下。”
闻言,她微微颔首:“多谢!”
白衣天使动作迅速,给她换完药水之后,还用温度器测量她的体温。
“现在怎么样?”她记录着数据,关切道:“还想睡觉吗?”
宣娆摇头:“感觉还好,有点发虚,不太想睡了。”
“那就好,也能让你男朋友休息一下。”
男朋友?!
她一双潋滟多情眸闪过犹疑,对这个称呼很陌生。
白衣天使帮她调节输液的速度,自顾自说地打趣:“你昏迷的时候,输液一直不老实,滚了两回针。你男朋友心疼,怕你受苦,就一直握着你的手,在旁边看着你,都大半天了。”
“要不是刘医生刚才喊他出去,估计你一睁眼就能看到他了。”
宣娆:“……”
检查完之后,白衣天使走了,脸上还带着一种“小年轻真腻歪”,“被甜到了”的打趣。
突然被安排了一个男朋友的宣娆,满头雾水。
正疑惑着门又开了,宣娆偏头看去,卢郁之进来了,换了一套衣服,还是一贯的灰色系列,手里还拿着一个小东西,见到宣娆醒了,神色有须臾的怔愣。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没先开口。
“醒了?”片刻之后,他从愣神中回来,抬脚朝着她这边走。
宣娆慢斯条理地点头,而后就见他坐到自己病床边的椅子上。
他极为娴熟地调试滴液的速度,然后把手中的暖宝宝撕开,仔细贴在输液管的外侧。
对上她犹疑的眸子,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低温加热,不会太凉。”
用暖宝宝加温液体,省得身体有不适的反应。
她心底给他的话做了补充。
而后又是死寂一般。
半晌,她目光落在他身上,骤然冒出一句,“炎官,挺喜欢玄墨的。”应该会帮忙接手一下吧!
哪知卢郁之瞬间冷脸,冷冰冰地说道:“大伯对猫毛过敏,绝对不会养猫。”
宣娆蹙眉打量他,怀疑他在说谎。
小玄墨在卢宅整天乱跑,炎官见到了比谁都高兴,甚至还送了很多逗猫棒给她。
猫奴一样的人,怎么可能对猫毛过敏?
卢郁之脸不红心不跳,“你是客人,大伯顾及你的面子,一直忍着。”
宣娆一时哑然,那还真不好托付给炎官了。
她凝眉垂眸,纤长的眼睫像是蒲扇一样微颤,在眼睑下方打出一片阴影,说不出的落寞。看得他心头一紧,张张嘴,又觉得喉咙发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方才医生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
“让她出院吧!”
卢郁之捏着单子,指尖发白,即便不是医学出身,也懂得癌症晚期意味着什么。
“她这样,怎么出院?”卢郁之嗓音低沉,不怒而威,“无论如何治疗,我都能负担得起,只是请您求她。”
刘医生在单子上龙飞凤舞,语调平缓,说出无数次说过的话:“病人到现在这个阶段,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与其让她困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时间,还不如带她出去,玩她想玩的,吃她想吃的。”
“这个时候——”李医生将止疼药物的单子,递给卢郁之,“虽然很残忍,但快乐是她最后的慰籍了。”
下意识握紧拳头,他心头像是被一堵墙堵住一般,喘不过气。
看着躺在床上,脸上溢出落寞的她,那张精致的小脸,染上病态的苍白,有一种一触而碎的脆弱感。
“宣娆!”他第二次直呼她的名字,见她转过头淡漠地回视,他像是承诺一样,“你一定会没事儿的,我保证!”
宣娆忽闪着眼睫,莫名所以,这一瞬间上来的郑重其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那双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让她有些不舒服,只能敷衍地点头,打发他。
她对他本来说不上讨厌,也论不了喜欢,就是平平淡淡的陌生人。有因为韩毅的事儿,单方面与他发生了一场碾压式的龃龉。
虽然,昨天算是救了他一命,但是,说实话两人之间还是挺尴尬了。
宣娆偏头瞥了一眼,在她病房里处理工作的某人,纳罕:这小子现在是怎么回事?
忽而,手机响起,他贴耳接通,而后,眉眼一敛。
“如果闹事,直接让安保人员请他们出去。”
“……我半个小时之后到,让他们在会客厅等着。”
挂了电话,他拿起西服的外套穿上,走到宣娆身边,“我有事先出去一趟,如果有什么事,你按铃,喊一下护士。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和他这个冷冰冰的人设不符。
而且,有一种超出一般的亲密感。
宣娆看着他,感觉下一秒那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乖”,就要脱口而出了。压着心中的困惑,闲闲地颔首,继续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游戏。
突然一只大手将屏幕遮住,她抬眸瞪他心里不爽,却见他用老干部一样的口吻:“不要玩太长时间,伤眼。”
宣娆拧着眉头,目送他出去,感觉方才那一句话,比臆想中的“乖”,还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正好,自己的角色被人狙了,她意兴阑珊地将手机扔了。
“2021我现在还能活多久?”她问道。
自己的孩子无论托付给谁,做妈的都不放心,为了小玄墨安稳的后半生,宣娆决定还是自己来吧。把它寿终正寝地送走之后,她再离开这个坑比的世界。
2021阴阳怪气:“三个月,不比你的猫年纪大。”
“皮痒了!”一句矫情就算了,她忍着,三番两次没完了?
瞬间,2021就像霜打之后的茄子一样,蔫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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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回归到狗腿子的状态:“主人,我为你量身定制了下一步计划。”
听到它殷勤的语气,她靠在床上,嘴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
2021说着自己的计划:“您现在身体不好,我专门为你挑选了一套健身功法五禽戏,利用直播或者视频的形式,我们进军健身区,在为您减少病痛的同时,还能完成绩点累计,简直一举两得。”
陡然,她抓到一个重点。
“我的病,会产生痛感?”
2021一时语塞,而后讨好一笑:“主人……癌症嘛,正常现象。”
宣娆咬牙切齿,冷笑道:“2021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一个实体,不然——”
即便威胁的话,后半句没说出来,2021兀自感到一阵寒气迎头,让他止不住颤抖。
*
卢氏顶层办公室。
卢郁之坐在椅子上,清隽的面容上结成了一层霜,嘴角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冷眼看着对面那一对夫妻唱双簧。
韩母富态的圆脸涨红,对着拉着自己丈夫吼道:“你别拉着我,这就是一件小事,他一通电话就能解决了,为什么不愿意帮忙?”
韩父攥着韩母的手臂,却没用多大的力气,老好人一般,“你不要让郁之难做,他没有义务帮小宝。”
“放开!”韩母呵斥对方,冲着他的脸怒吼:“我家大宝就是因为他毁了,他凭什么不帮一下大宝的亲弟弟。”
看完千篇一律的好戏之后,他坐直身子。
“韩毅生前患有抑郁症,作为他的父母,你们知道吗?”卢郁之凉凉地问向那对将自己大儿子整日挂在嘴边,一副慈父慈母面容的好父母。
第24章 有一些事儿,当……
有一些事儿,当人刻意忽略,即便是证据近在咫尺,也甘愿做一个睁眼瞎子。
可,若是擦拭掉蒙住眼睛的尘埃,一切都会变得清晰明了。
无论是那本来自于大伯转交的日记,还是这些年来他们露出来的一些不正常的蛛丝马迹,真相都在朝着他最不想预设的方向走去。
这一句话,不仅让他眉宇间结上深深地愁绪,更让那对慈父慈母脸泛错愕。
韩母像是被什么东西夺取了声音,嘴唇动了动,色厉内荏道:“你胡说什么?就算不肯帮忙,也不能往小毅身上泼这样的脏水。”
她像是被自己的话说服了,越来越有底气:“哼!人情都是虚的,时间久了,心里的愧疚都磨光了,现在是在故意找借口推卸责任呢。”
“你别乱说。”韩父也从怔忡中回神,小声却吐字清晰:“郁之不是那样没良心的人。”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真是一对同心同德的好夫妻。
卢郁之心里一直牵挂着某人的病,也不想花时间看着这对夫妻演戏。
他站直高大的身躯,单手系上西服下方的扣子,眼神不带一丝温度看着那对夫妻。
“从今天开始,无论是你们亦或是你们家的小儿子,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从一开始,我对你们的帮助本就是处于一种歉意,但是,歉意并不是义务。”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若是真觉得我一定要对韩毅的离开负责任,那就去报J,让jc来抓我!”
卢郁之身高欣长,周身带着压迫感,只是冰冷的凤眸微微一个斜睨,便让对面那对夫妻心底泛起胆寒。
他们怔愣着,呆滞地目送卢郁之离开,在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妙,韩母忍不住了。
“卢郁之,你敢说,我家韩毅离开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要离开的卢郁之脚步一顿,凤眸微睨回视,嗤笑着:“对!和我有关,但是也只是对他,与你们无关。今后每个月原本给你们的家用,我会让人转化成冥币,直接烧给他。”
平素沉默寡言的人若是阴阳怪气起来,简直戳人的肺气管子。
韩母富态的脸胀成猪肝色,双眸也带着火,韩父脸色也是沉重,与平日见温和忠厚的模样大相径庭。
“另外——”卢郁之背对着他们,“如果你们再来闹事,来一次,你们曾经的优待便减一分,你们自己掂量。”
韩家夫妻二人怒火快要冲出胸腔,可是,他们却什么都不敢做,甚至于大声辱骂那个没良心的人都不敢。
韩父的工作、韩母的小生意、韩小宝的入学资格,这些全是卢郁之给的。
哪怕是他挥一挥指尖,这些美好顷刻都能在转瞬间付之一炬。
卢郁之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走着,心里有些发闷,刚才那个问题,他不敢刨根问底地追问。
如果他们不知道,那便正如宣娆推测的那般,韩毅的意外很可能便是他们父母推了他走向坠下深渊的最后一步。
如果知道……
无论如何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苦涩滋味。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母的。
他未能遇到,他的好友也是相同的命运。
有时候,有这样的父母,倒还不如是孤儿的好。
宣娆那个女人仿佛就是孤儿。
卢郁之脚步一顿,怎么思绪又回到她身上了?
驾车回到医院,他有些踟蹰,应不应该把宣娆的真实病情,告诉她?
哪知,人家没有给他机会。
卢郁之回到医院,白净的病房中整洁极致,床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似乎几个小时在上面躺过的人从未出现一样。
急忙跑到护士站问询:“在203病房的宣娆女士哪去了?”
值班护士查询讯息,“半个小时之前出院了,刘医生叮嘱过,尊重病人的意愿。”
卢郁之满面风雨,想着某人心里牵挂自己的猫,转而又踩着油门,回到了卢宅。
王管家:“宣娆女士带着小玄墨离开了,刚走,先生派专机护送的。”
卢郁之压不住心里的怒气,眉眼敛起:“她这样的身体,不好好在医院呆着,乱跑什么?!!”
*
轰隆的直升飞机在山村里,算是一个稀奇的玩意了,怕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选择在平地落地,然后一个人背着双肩包,抱着小玄墨慢慢悠悠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