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她起身向空荡荡的四周望去,下意识喊:“盛霈!”
喊声回荡在海岸边。
始终无人回应。
山岚停下来,眼前是湛蓝的海,耳边是海浪浅浅的拍打声,她有一瞬的茫然,她该去哪里找盛霈?
刚才的暴风雨中,暗沉的水下,盛霈稳稳地托着她。又将救生圈套在她身上,他就那么空无一物地呆在海里。
在浪头将他们分开前。
山岚把她的刀塞给了盛霈。
现在她被冲到了岛上,盛霈去哪儿了?
第18章 荒岛 此时此刻,他想吻她。
在海上, 昼与夜的交际不过一瞬。
上一秒天际还挂着彩虹,下一秒沉沉的云便压下来,清透的天瞬间黑透了, 半点星光都不见。
岛的东侧。
一众礁石间,海浪的拍打声中, 倏地, 一只手伸出海面, 稳稳地抓住礁石, 小臂的肌肉紧绷一瞬,像飞鱼一样跃出海面。
盛霈破水而出,随意甩了甩发上的水,一抹脸, 看了眼表,晚上八点, 随即抬眼扫向这座陌生的小岛。
月光礁附近多的是无人的小岛。
他曾听说这里是恶名昭彰的危险区, 头两年来过这里数次,附近的岛礁无一处他不认得,可这座岛他却是头一回见,岛中树木林立,无光无烟,似乎无人居住。
盛霈下意识摸向腰间, 却摸了个空。
他轻舒一口气,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出海三年, 他什么时候落下腰包,中午那会儿他满脑子只有山岚,压根没想起来还有这事儿。
短短几天, 他像是海里的鱼群,被她的网诱捕。
他越挣扎,网上的刺便扎得越紧。
盛霈攥紧了手里的短刀。
她说,她刀不离身,可如今这刀在他手里,带上船那柄长刀也没来得及拿,已经随着船翻了,沉入海底。
半晌,他理了理思绪,开始找人。
救生圈上绑着绳子,他在水下将绳子的另一头拽在手里,没用力,只是怕弄丢她的方向,后来在翻涌的浪潮中,眼看他们要被吞噬了,他才松开了手。
按理说,他们是被冲往了同一个方向。
盛霈没往岛内走,他径直走入夜色里,沿着礁石群和沙滩,绕着岛找人,一边找一边喊她的名字。
岛西,山岚刚生起火。
她抱着膝盖怔怔出神,望着眼前跳跃的火苗,难得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那时,山桁为了锻炼他们,曾把他们师兄妹五人丢到荒山里头去,他们手牵着手,排成一个竖排,大师兄在最前面,师姐牵着她的手,师兄在后面,没让她落在最后。
在夜晚来临前,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怎么生火。
对他们来说,生火实在是件简单的事。
但师兄们总是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还在那儿讨论哪种方法最便捷、最安全,最后师姐拉着她,用镁棒生了火,等他们讨论完,她们烤得土豆都已经飘出了香味,他们回过神来,还有点儿脸红。
这里没有镁棒,没有打火机等工具,山岚选择的是最原始的生火办法——钻木取火,搬了几块石头围成防风圈,挖出一个凹坑来,再去林边捡了树枝,点燃后她的衣服也干透了,又去礁石附近捡了几只螃蟹和生蚝,便烤起海鲜来。
“啪嗒”一声响
枯枝爆裂的声音拉回山岚的思绪。
螃蟹熟了,她想起盛霈。
他刚答应过她,会多抓几只螃蟹给她吃,现在还是要自己抓。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盛霈不会有事,或许是因为他面对大海时的张狂,又或许是因为他是盛霈。
山岚摸摸肚子,探头瞧了眼熟透的螃蟹,刚想探手去拿,身后忽然有了声响。
一道影掠过,有人先她一步拿起螃蟹,懒声问:“不知道烫?”
山岚倏地回头,正对上盛霈垂落的眸。
他自身后俯下身,定定地看着她,眸光里火光跳动,海水滴滴答答地从他侧脸滑落,路过凌厉的下颔线,落在她的肩膀上。
“盛霈。”
她轻声喊他。
盛霈低声应:“嗯。”
山岚盯着他,抬起手,慢吞吞地抚去他脸上的水滴,从额头到眉间,他没眨眼,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睫上的水汇成水滴,直直落在手背上,她浑然不觉,仔细擦过他的眼角、侧脸,下巴,最后对上他的眸。
他正在看她。
两人在烈烈海风中对视着,顶上是无垠的天。
盛霈注视着她盈盈的眸,喉结上下滚了滚,此时此刻,他想吻她,想什么都不顾,想把她留在身边。
但这里不是终点。
孤岛之外,她还有更广阔的世界。
“受伤了吗?”
最后,他只是这样问。
山岚摇摇头,收回手,问他:“我们在哪儿?”
盛霈在她身侧坐下,将火堆里烤熟的螃蟹和生蚝都捡了上来,说:“暂时不确定,凉一会儿再吃,我去林子边捡几根树枝,你在这儿呆着不要动。”
说完,他顿了顿,说:“你和我一起去。”
山岚抬了抬自己的脚,说:“鞋子被冲走了,走起来疼。”
雪白的一截小腿晃在火光中,脚背、脚踝上都有细小的划痕。
盛霈直接握住她的脚踝,往脚底仔细看了一眼,在这沙滩上走得久了,上面印满了红印子,还没消,看起来有点肿。
“瞎跑什么?”
他蹙着眉问。
山岚平静地看着他,温声道:“找你。”
盛霈一滞,喉间顿时火烧火燎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话听得他现在就想回洛京去,把她未婚夫找出来丢海里。
“...我不走远,有事就喊我。”
盛霈低声说完,快步跑了。
山岚瞧着他匆匆而逃的背影,抿起唇笑了一下,转而开始捣鼓螃蟹吃。
盛霈没有离开太久,没一会儿就捧着一堆木头回来了。
他把木头往地上一丢,也不吃东西,拿起小刀开始削,边做边说:“林子里的树比我想象的多,有草海棠树、牛棚树,这些树可以做木屋,还能当船木。我从东侧过来,看见那边长了椰子树。这岛以前应该有人登过,我好捡到几张渔网和麻绳,你先吃,吃完我们去岛中心看看。”
“嘶,你这刀还真是锋利。”
盛霈还没用过这么顺手的刀,一不小心手就要被削了。
山岚:“师姐送给我的成年礼物,我每天都带着。”
盛霈看了她一眼,除了她那个师兄,这还是头一次听她提起师姐,不由多问了一句:“你们师兄妹感情很好?”
山岚点头:“山家每年都会收养几个孩子,除了我和师兄,大师兄和二师兄,还有师姐,都是这辈收养的,这辈收养的孩子很多,看起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读一样的学校,用一样的东西,但我们的师父是家主,在家上的课不一样,学到的东西不一样。所以我们五个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
“我和你说过,刀法一脉是为了继续让我当继承人开创的,家里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师兄们没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到了最后,只有我和师姐坚持了下来,我们两个人每一样都学,她和我一样,比师兄们都要好。”
盛霈明白,她们的处境和别人不同。
他停下来,对她亮了一下刀上的标记,问:“这是你师姐的标记?你那把刀上的是个招子,这是个什么?”
借着火光,能看到刀上有隐隐的纹路。
看起来像个人捧着酒樽。
山岚:“我们每个人都有,用来区分彼此的作品。师姐的这个,是小时候随便画的,样子看起来好看,就一直用这个。”
盛霈削完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凑到山岚脚边比了个大小,问:“你的小名,为什么叫招儿?”
山岚看他一眼,反问:“你的猫为什么叫这个?”
盛霈一挑眉:“这还不好猜?这猫儿是别人送的,我在海上顺手帮了他的忙,他家里正好有一窝小猫,说这只叫招财,特地抱来送给我,好让我年年多捞点鱼,好挣钱。可惜啊,我不正经打渔。”
“......”
山岚不想说话,默默又拿起一只螃蟹。
盛霈:“?”
他眯了眯眼,问:“怎么着,自己问完就能跑了?”
山岚不情不愿的,闷声说:“是妈妈给我取的小名。她说,小时候她看我站在男人堆里,粉雕玉琢的,人群中特别显眼。”
盛霈轻嘶一声。
可不是吗,天仙似的,俏生生往那儿一站,得多招儿人。
盛霈眉梢微扬,说:“这小名取得好。”
他和山岚闲聊的同时,手里也没闲着,几下就做了两只鞋子形状的木板出来,在前面和后面打了两个洞,磨干净了,割了两道渔网下来,往洞里一穿,就成了鞋带模样,又起身去沙滩上过了过水。
“试试,穿进去绑脚上,就跟穿凉鞋一样。”
盛霈将这双鞋放到山岚脚边。
山岚垂下眼,伸出脚好奇地往里探,试了试大小,手里还拿着螃蟹腿,一点儿都没有自己绑的意思。
盛霈微顿,在她身前蹲下身。
他凝视着面前这抹雪白。
在暗色里,白更偏于冷色,可周围有火光跳跃,给这点儿不似人间的白增添了一丝烟火气息。
似乎她从高山走下。
来到了他面前。
盛霈伸手将带子绑在她的脚背、脚踝上,随口问:“招儿,你是怎么长的,在海上晒了几天,也就黑了那么一点儿,多不像话。”
山岚认真应:“不知道,从小就这样。”
盛霈叹气。
你说气人不气人。
盛霈也没想着给自己做一双,几口吃完她剩下的海鲜,两人便出发去岛东摘椰子,他们需要补充水分。
山岚第一次穿这样的鞋子。
略显厚重的木板踩在石子路上,啪嗒啪嗒响,走得急了还不稳,她便又慢下来,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盛霈举着火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有点儿想笑。
得了双破鞋子就高兴,和小孩儿似的。
可转念一想,她的儿时时光连只猫都留不下,遑论其他自由。她和他全然不同,她这柄孤刀藏在刀鞘之中,不见锋芒,而他自幼无拘无束,天底下没有牢笼能困住他。
盛霈跟了一阵,忽然出声喊:“招儿。”
山岚停下来,回头看他,轻轻地应:“嗯?”
“要不要背?”
盛霈问。
山岚凝视他片刻,视线下移,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诚恳道:“我想坐你肩上,很早就想坐了。”
盛霈:“......”
公主就是公主,还是一点儿不客气。
盛霈几步走过去,微屈下腿,左肩靠近她,侧开头,将火把拿远,说:“坐上来,别收着力。”
山岚低眸,看向盛霈。
从她的角度往下看,盛霈的一头短发比前几日长了一点儿,耳朵干干净净的,没有耳洞,耳后往下,颈部线条像一柄挺立的刀,其中有一道很细的血痕,看起来刚干涸,隐在他麦色的肌肤中,并不显眼。
她伸手,指腹轻触上他的颈侧。
一瞬,底下的肌肉绷紧了。
“招儿。”
盛霈低声喊她。
山岚移开手,试探着往他肩上一坐,手刚攀住他的脖子,身体骤然悬空,她凌空而起,居高临下地俯视海平面。
山岚说:“盛霈,我看见整片大海了。”
盛霈稳稳地抱住人,嗓音发懒,带着笑意:“这我得坐火箭上天,等飞出大气层,再把你抱起来看。”
“我好高。”
山岚觉得上面的风都凉快一些。
盛霈带着她前行,听她欢欣的声音,明明是流落荒岛的处境,他的心情却不断往外扩,越来越疏朗,似乎自己变成了一只气球,从海面遥遥往上飘。
他说:“你本来就很高。”
山岚抿抿唇,说:“你说我矮。”
盛霈:“?”
“我什么时候说的?”
山岚悄悄探手,揪了一把他短短的发,有点儿扎手,根本揪不住,又假装他没发现,回答他:“我醒来第一次见你,你说我矮。”
盛霈挑眉:“什么时候说你矮了,说你比我想的矮,就是说你矮?”
山岚:“嗯。”
盛霈弯起唇笑了一下,问:“你那个师兄,他背过你吗?要不就是你那个未婚夫,没这样背过你?”
山岚遥遥眺望远方,闭着眼吹了会儿风。
半晌,她说:“我不需要他们背。”
身下的步伐忽然停住。
他微烫的臂弯牢牢抱着她的小腿,指尖蜷缩,握拳虚揽着她,极其克制,半晌,男人修长的手指伸展,指腹隔着单薄的布料,握住那截柔韧的小腿。
“你会记得我。”
盛霈笃定地说。
许久,山岚轻轻地“嗯”了一声。
.
岛东的椰树长势茂盛,数一数竟有数十棵,高耸的树在夜里晃作黑漆漆的影,底下干干净净的,没有掉落的椰子。
山岚和盛霈一同仰头看。
好高啊,不像猫注的椰树,手一伸就能摘到,看起来是不同的品种。
“盛霈,我们能摘到吗?”
山岚问。
盛霈丈量了树的高度,估算上去需要的时间,说了句能,俯身小心翼翼地放下山岚,将火把交给她。
山岚提着火把,看着他挑了棵高度相对适中的,先试了试,一个助跑,飞快地爬上树,爬了几步再下来,将绳子绑在腰上,在树干上系个结,咬住刀,没回头看她,两首抱住树干,腰腹用力,双腿紧跟上,那没有落点的树干对他来说,似乎是一条笔直的大路,只听得“沙沙”几声,他已到了树顶。